唐一羽半开门,捏着门把手,有点抵触地面对李言洲。 头顶的感应灯亮起,李言洲直起身,他面上什么都不显,还是一如既往的表情,“姜随在那里,半个小时不会有什么事,这个饭......” 说着,李言洲将手里的饭菜往唐一羽面前递了递,热气腾腾让人非常有食欲的国内家常菜。 可唐一羽只是冷淡地看了一眼,戳破道:“李言洲,你知道等李言屿病情稳定了回国了,我们照样不会有任何交集吗?” 周遭秋夜微凉的空气突然一凝,唐一羽的话来得太直白,李言洲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抢先僵住。 这半个月他们虽然也没说上几句话,但唐一羽碍于全家人都在,不想让他们察觉到他和李言洲之间的问题,在不得已要和李言洲说话时,唐一羽的态度都比较平和。以至于现在骤然听到这么冷漠的话,李言洲很不愿承认这才是唐一羽一直以来对他的态度。 见李言洲接不了话的表情,唐一羽就知道肯定是这些天自己态度让李言洲又觉得有机会了,不然在国内都一两个月没再出现过的人,怎么会突然再度积极起来。 自动感应灯在这时忽然灭了,走廊昏暗阴沉,李言洲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两下,嗓子里好像哽了一个艰涩的大石块,脑袋里的思绪被硬生生断成了两截,一截迟钝但显迅速地思考着手里的饭菜要怎样才送得出去,另一截从回忆里翻出了曾经,以第三人的视角远远看着自己是如何把局面搞成了今天这样。 两人之间安静了很久,盘旋在他们周围的氛围腐朽而没有生机,连晚风都要绕过他们拂向墙面。 “这次我收了。” 唐一羽的话突然响起,随声亮起的灯光正好落在李言洲微微睁大的双眼里,只是不等他有所放松,紧接着又听唐一羽漠然决绝的声音道:“但别再有下次,不然我怕有些人感动自己的事做多了,会真觉得曾经造成的结果还有挽回的余地。” 这下李言洲身体里那颗还没回温的心脏,又凉了半截。过了好几秒,他才强逼着自己语气柔和,带着唐一羽很不理解的笑意说:“那你趁热吃,早点睡。” 唐一羽皱眉接过了饭菜。 李言洲朝他点头抿了下嘴就要转身离开,但唐一羽又叫住他,“等一下,还有件事——” ...... “他说他没有活下去的动力?”李言洲脸色难看地复述了一遍唐一羽的话。 唐一羽点头,“他的原话。” “他都没跟你说过吗?” “没有。” 两人沉默了。 过了片刻唐一羽叹气说:“我很想再进去看他一次,但这两天他叫的都是你,就想你如果......” “我知道,我会多注意他的状态,挑时机跟他聊聊,你别太担心。”李言洲沉着脸。 唐一羽犹豫着补充:“聊的时候别太直白。” “嗯。” * 第二天一早唐一羽提着早餐去医院换人,刚轻车熟路地到单人ICU楼层,就看见查房的医生在家属区和李言洲姜随说着什么,由于这些天想太多,他一直很担心李言屿出事,这时看到医生陡然间便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忙加快步子走过去,正好听见医生声音低沉地说:“感觉病人在治疗时不太配合。” 唐一羽面色凝了凝,眼珠一转,对上李言洲同样凝重的视线。 “每次问到他身体有哪里不舒服,他都说挺好的,但是各项身体指标检查又都没有到正常水平,不可能没有不舒服的地方。每个人身体反应不同,我们不敢在不知道症状的情况下乱用药,他要是一直不配合,很难脱离危险。”医生继续说着,语气听起来对这件事很不满。 “那他现在的情况如何了?”唐一羽听见李言洲问。 “很不好。”医生简短但严肃地回答道,“如果病人一直不配合,家属需要做好心理准备。” 这下所有人脸色皆变。 大概医生也知道病人家属听不得这种话,停顿一下,又缓了个稍微安抚的语气无奈说:“现在还是有希望的,只要病人配合,我们就会找到办法去治疗……探视的时候家属一定要重视多跟病人聊聊,让病人知道身体第一,单人ICU一天也要花不少钱啊。” 然而这后面的安慰还是没法抵消“做好心理准备”的冲击,李言洲足足好几秒才缓慢地动了动嘴唇,“医生,我们会跟他聊的,麻烦你们一定不要放弃他。” “我们自然会尽全力,最主要的是病人不能放弃自己......好了,我这边还有别的事,等探视时间到,你们再进去跟病人聊。” “谢谢医生。”唐一羽最后目送医生离开说。 医生的脚步声渐远,三人站在原地好一阵相对无言。姜随是当中情绪起伏最大最明显的,很快眼眶便急红了,不过他这段时间在李言屿身边经历了足够多的事,性子沉稳下来,不会再像从前一样一有事便担心得不断问怎么办怎么办,现在只是抓着李言洲的手臂,无声中有种寻求帮助,认为只有李言洲有办法的意味。 然而唐一羽视线往上,只见李言洲绷紧的下颌和眼周熬夜所致的青黑,料想他也不是那么有主意。 唐一羽默默无声地走到一旁,把饭盒都拿出来递给两人,让他们先把饭吃了回去睡一觉再说。 好不容易把两人说动,结果过了不到十分钟,去吃饭加睡觉的李言洲却原路返回,唐一羽错愕地看他径直坐到自己身旁,撑着双膝搓揉了几下满脸的倦态,对自己解释道:“姜随回去了。” 你也应该回去,唐一羽想说,可他看着和李言洲之间的距离又合上嘴,没接这话,他不想跟李言洲挨这么近交流,想了想低头继续回阮申的消息。 耳边手机键盘打字的声音不规律地持续了十多分钟,唐一羽突然起身,这个动作引得李言洲从空白又不安里抽回思绪,抬头看他,反应过来时以为唐一羽要换座。 只见唐一羽将手机放在耳边,轻声喊了句“阮哥”,朝楼梯间的方向走去。 唐一羽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拐角,李言洲的目光闪烁几下,低头看了眼手表,神情突然变得微妙——早上九点,国内半夜。 光线不太好的楼梯间里,唐一羽找了个位置靠腰,慢慢和阮申说李言屿的事。 其实在来北美的第二周,阮申便忍不住将他在停车场看见唐一羽上了李言洲车的事说出来了。阮申早就看出了端倪,唐一羽心知这些事情再瞒着他,或者告诉他自己不想提,都对不住阮申对自己的情谊,会让他心有芥蒂。 于是挑了一晚空闲,跟阮申打电话从大学开始说起…… 阮申第一反应是震惊,有好几分钟都没接上唐一羽的话,后来一开口就语气低沉冰冷地说了声“李言洲配不上你”。 那“李言洲”三个字喊得,再没有一丝对圈内大前辈的敬仰。 从那晚坦诚之后,两人的关系似乎更近了,在北美遇到什么事唐一羽都要给阮申发消息。有一天打电话,阮申突然说:“小羽,你怎么这么信任我?” 这一问让唐一羽愣了半晌,随后反应过来,阮申好像真的什么都知道了,并且自己至今都没有一点圈子里交心要谨慎的危机感。 唐一羽正混乱着,又听阮申缓慢而认真道:“我特别特别特别高兴,你可以这么信任我。” 唐一羽内心所有想法瞬间就被抚平了。 那次通话两人互相沉默的时间很多,但并不觉得尴尬,吹着秋夜的凉风,胸腔反而暖烘烘的,四肢是前所未有的放松。 “小羽,我的分析你可能不爱听,我觉得李言屿第一天醒来跟你说了那些,后来又只见李言洲,现在更是不配合医生的治疗,他可能……真的已经决定了什么。他跟你说那么多也许并不是向你求救,只想有个人能听他临别前的倾诉,至于为什么选你,大抵是其余人都不适合,你和他无论如何都是世界上血脉最亲近的人,也是因为李言洲而羁绊最深的人,所以你在他心里是最合适的倾诉对象。” “而李言洲是他很重要的人,在最后关头,谁都想和在意的人多待一会儿,所以才连续两天都只见他,却对不想活下去这件事只字不提……他已经做决定了。” 唐一羽不自觉地攥紧了楼梯护栏,“可他怎么笃定我不会转头告诉所有人?他们都会担心,都会阻止他。” 阮申思考了一小会,考虑到唐一羽的心情,较为犹豫地说出他的猜测,“……反过来想,是他不怕你会告诉所有人,他决定了的事不会因多少人劝阻而放弃。” 唐一羽被这话钉在原地,他站在日光与楼梯间的明暗交接处,反复推敲阮申猜测的可能性有多大,推敲到最后他难以接受地深呼一口气,走到楼梯门口,往外看了一眼ICU的房门,压制住轻颤的音调,说:“那现在该怎么帮他,他才过上好日子,他不能——” “嘀——嘀——嘀——” 唐一羽话还没说完,霎时,尖利刺耳的警报声瞬间传遍了整个楼道,淹没住唐一羽没来得及收住的尾音。唐一羽被这声吓了一跳,正要跨出去,却又突然被走廊左侧奔来的一群杂乱急促的脚步声给逼回楼梯间,紧接着眼前一片晃眼的白色身影飞奔而过,带来让人无比不适的惊悸。 “病人自行下床活动,头部受到二次伤害,家属在哪儿!” 周围所有的声音都听不见了,唯有外国医生的这一句大喊在耳边响彻,不太清晰的掺杂着口音的单词,让唐一羽两手一软,还传来阮申模糊话音的手机“啪”地一声摔落在地,与外间混乱各异的声音汇聚,一齐涌向了被推往到悬崖边,生死一线的白色病床上空。 ---- 早上好,谢谢大家,久等了
第六十三章 吱呀—— 黑暗的地下室透过一道窄细的光线,十多岁的李言屿躺在冰冷坚硬的石泥地上,虚弱地睁了睁眼,但很快又被沉重的疲惫感压了下去。恍惚间只感受到干裂的嘴唇被微凉的液体浸润,两天未进水的身体被这一信号刺激,尽管意识模糊,但求生意识不断推促他寻着液体源头吮吸。 喝下一大瓶水耗尽他最后的一点力气,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连轻微的呼吸都好似无比费劲。没一会儿,身上火辣的伤口被清凉温和的感觉覆盖,反应好几秒,他才再次意识到是李言洲在帮他擦拭身体,然后敷药。他困难地蠕动着嘴唇想说“别,李西渊会又发现你在帮我”,可无可奈何的是,他的身体太疲倦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睡一觉,放松地睡一觉,那个人这两天外出了不会回来。姜随再过段时间就会回国,等他来了,我们一起出去晒太阳,好吗?” 李言屿闭着眼,眼珠轻轻动了动,算是给李言洲的话做出了回应。
72 首页 上一页 51 52 53 54 55 5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