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鹰想说什么,张了张口,没出声,手却逐渐攥紧,看着像是在做剧烈的思想斗争。 若秋不忍看着他那么难受,不顾休息室还有周围的人,缓缓站起身,讨好似的双手环上于鹰的腰际,抱住了他。 “我已经很久没有画画了。” 熟悉的味道,安心的温度,内心的躁动被渐渐平缓,若秋缩紧手臂,一点点解释给于鹰听, “如果一直不画,就不会有灵感,手也会生的,你放心,我绝对会每天好好吃药,我可以边治疗边画画,我……” “我已经说过了,不行就是不行。”于鹰抓着手臂把他扯开了。 短暂的温存在瞬间消失,若秋的手落了空,于鹰生硬的回答给了他当头一棒,他懵在原地,视线触到了于鹰的眼睛,于鹰的眼神分明在质疑他,就和第一天见面时他质疑自己没有吞药一样。 这是他刚才还想互相给予慰藉的人,这个眼神刺痛了心。 他松开手,后退了一步,于鹰想伸手捞他,他又后退了一步,转身就跑。 离开休息室的时候,有人扯住了他的胳膊,他回头,看到是叶琼棠拉住了他,叶琼棠还是一脸温和的笑容,“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人,是不是于鹰那小子欺负你?” “叶姐,我人难受,先回病房了。”他摇摇头,挣脱开手臂,径直往病房跑去。 他没有说谎,是真的难受。 但他清楚这不全是于鹰的缘故。 自从想起那个刺青的男人之后,自己的情绪就异常波动,好像身体在发出警告,让他远离那一片记忆。 若秋跑回到病房,趴到洗手台上把早饭吐了个干净。 头一阵阵地疼,身体也跟着像是要被压垮,那不是自己的意志能控制的,昨晚的发病或许是一个征兆,或是一个提前的预警。 他想哭,但又哭不出来,只能弯着腰干呕。 呕了一阵子,身体好像得到了发泄,短暂地静了下来。 水龙头放出的水汩汩流淌。 若秋接了捧水漱口,撑着洗漱台站了会儿,摸索着墙壁,一步步弓着背走出洗漱间,于鹰刚回到病房,他差点撞上,连忙后退了一步。 “叶姐说你人难受,怎么了?”于鹰向前了一步。 “我没事。”若秋退了一步,退回到洗漱间里头,他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意志力支撑着身体站着,他居然站直了身子,看起来跟正常人一样。 于鹰上前一步,一把扯住他的手腕,“如果你想知道为什么不让你画岩彩,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我现在不想知道了。”若秋来回摇着头,用另一只没有被控制住的手抵在于鹰胸前,想要把他往门口推,手却被于鹰抓住。 “知道这个伤是怎么来的吗?”他翻开左手手腕。 “我不想听,我求你,不要告诉我。”若秋几次想要抽回手,手腕却被于鹰举到了眼前,让他记住疼痛般地紧拽着。 “你刚进这里的时候,天天吵着要画岩彩,让你画了之后,你就拿削铅笔的刀划自己,拦都拦不住。”于鹰的声音在发抖,若秋抬起眼,望着自己的手腕,那里还有几道还未好完全的印记,在日继一日的涂药下已经没有了当初狰狞的痕迹。 “如果你还想再拿起画笔,就必须脱敏,必须找到为什么会自毁的由头,反复回溯那些最让你害怕的记忆,直到没感觉了为止。”于鹰松开手,转而双手抓住若秋的肩膀,“3年,5年,10年,没人说得准。所有的药物治疗,物理治疗,心理治疗都只能起到缓和作用,只有你真正摆脱了心里的恐惧,才能彻底好起来。” 于鹰的声音甚至是在恳求,“但这样太冒险了,很有可能疾病反复发作,那会毁了你的正常生活。” “我的生活里不能没有岩彩……”若秋扭过头,不想看于鹰的眼睛,身子却被强行扯入怀抱,于鹰用力地抱着他,声音克制着变得轻柔。 “放弃岩彩,是为了连同那些会影响到你的所有人所有事都忘记,一切还能重新开始……” “我可以没有一切,我不在乎,但我必须要画画,疯了就疯了吧。”若秋强忍住眼泪,打断他的话,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抽回手,挣脱开于鹰的怀抱,将他推出洗漱间门外,甩上了门。 病房的门不能上锁,他用手肘抵住门,死死压着,拼尽全力不让于鹰拉开门。 自从到这里后,他从未如此清醒过,回忆被填充,他能记起忘却的每一分每一秒。 MECT带来的乌托邦结束了,失去的记忆像开闸后的洪水,闯入脑海。 徐榛,他想起这个人了。 他毁了自己最热爱的岩彩。
第六十四章 白纸 4月初,东京的樱花还未完全落尽,已经层次得七七八八了。 若秋拖着行李箱到了成田机场,快速处理完值机托运安检,往登机口方向移动。 安阳的电话打到了手机,若秋接起,对面的声音几乎是在大吼。 “你在哪?现在在哪?赶紧告诉我!” “在机场。” “回家待着,别走!”安阳的声音一反往常的嬉闹,“我家里的事处理完就立刻回东京,如果你要回国,我跟你一起回去!” “不用那么麻烦,我真等不到那个时候了,催债的人每天换着号码打我手机。”若秋对比着机票找到登机口,在附近找了个空位坐下,“话说国际长途这么贵,他们也舍得狂轰滥炸。” “我没跟你开玩笑,现在立刻回家!”安阳并没有因此缓和情绪,反倒越发激动,“立刻!马上!” 若秋叹了口气,“你别担心,具体什么情况我还没搞清楚,回去问问他们就知道了。” “不行!你一个人回去太危险了!”安阳的声音听起来仿佛急得快哭出来。“你在国内没什么朋友,万一出个事都没人能帮衬。” “你怎么知道我在国内没什么朋友?”若秋觉得有点奇怪,他从来没跟安阳说过自己在国内的事,他好像很确信的样子。 “你……你出来这么多年,我没见你联系什么人,猜,猜的。”安阳的声音开始支支吾吾。 “嗯……”若秋暂且信了这个理由,“就算是这样,我都这么大人了。” “你不要用自己的底线去预估那些人的底线!” “放心,我提前问了舅妈,她说那些催债的人没拿他们的性命怎么样,就打砸了些东西,他们已经报警了。” “不管怎样,你都要小心,要是事情没结果,你就马上回东京!”安阳的声音依旧急迫,“我去联系一下在国内的朋友,我们随时保持联系!” “嘟嘟嘟”,正巧有一个电话打了进来,发出占线的提示音。 “我知道啦,安阳我先不跟你说了,我这边还有个电话。”若秋安抚完他的情绪,挂断通话,接起那个占线进来的号码。 “若秋啊,你到哪了?”刚接起电话,舅妈哭喊的声音就冲破了耳膜,若秋把手机稍微拿远了一些。 “讨债的天天上门,这日子没法过了!都是你!都是你这个挨千刀的!借什么钱?全拿去赌了是吧!” 砸门声混着舅妈的骂声,还有一些陌生人不堪入耳的辱骂,一阵嘈杂过后,对面又换了个人。 “若秋?” “姐姐?”若秋听出是若夏的声音,“怎么了?什么情况?” “催债的在门口闹。”若夏的声音听着在发抖,“你不用回来,这边我在就行。” “这怎么行?”若秋从座位上站起,不安地在登机口附近徘徊,“我人已经在机场了,等下就回来,等我几小时。” “没事,你不用回来,我找了个律师,先问问情况……”若夏的话还没说完,电话那头又是一声巨响,好像有人破门而入,舅妈发出了一声惊叫。 “最近如果有陌生号码打你手机,就是催债的,你千万别接,直接拉黑……”若夏快速说完,电话被挂断。 若秋赶紧再打回去,打了好几遍,对面再也没人接听。 若秋放下手机,焦急地看了眼登机口,距离登机的时间将近,已经有人在门口排起长队,他也赶紧排进了队伍。 飞机并没有延误,准时登机。 到廊桥的时候,手机又响了起来,若秋本以为是若夏打回来的,一看号码,却是陌生的。 他仔细看了开头结尾的数字,是国内的手机号。 想起若夏的警告,又想到最近全是催债人的骚扰电话,他没有多想,就把那个号码挂断了。 刚挂断,那个号码就又一次打了进来。 果然是催债电话。 若秋再次挂断电话,放完行李,坐到座位上,手机又响了起来。 那个号码过于执着,若秋干脆将手机开启飞行模式,靠到椅背上闭起双眼。 飞机准时起飞。 两小时忐忑不安的飞行后,他降落在岭安国际机场,打了辆车,半小时直达舅舅舅妈家楼下。 岭安下着大雨,天很暗,暗到不像是下午,更像是傍晚。 楼道很安静,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也没有电话里听到的嘈杂声。 周围太安静了,安静得不同寻常。 若秋一步步迈着台阶,来到家门口。 家里的门洞开着,里面没有人,只有散落在地上的杂物堆砌着,似乎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挣扎。 若秋在门口停住脚步,双手不自觉地抖了起来,他在地板上看到了还有没干透的血迹。 他后退一步,往脚底下望去。 滴落在地上的血迹朝着楼下延伸着,他跟随着血迹,一路寻回到了楼下,血迹在电子门前断了,不知道是被雨水冲刷,还是被带上了什么交通工具。 呼吸越来越急促,若秋颤抖着手,拿出手机,拨了报警电话,还没按下拨通键,一辆车就停到了自己身后,他回头,有人在一瞬间捂住了自己的嘴,箍住了身子,后脖颈被狠狠一砸,他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就没了意识。 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在一辆移动的车上,手脚被胶带捆住,他坐在副驾驶座,驾驶座上的人…… 若秋聚集了离散的视线,驾驶座上的人是徐榛。 多年未见,他的模样一点没变,还是刺头,脖子延伸到下颌骨的刺青明晃晃地张扬着。 “醒啦?”徐榛朝副驾驶座看了一眼。 听到声音,若秋浑身一哆嗦,久远的惊恐记忆一下回到了身上,他睁大眼睛绝望地望着面前这个人,确认了那不是一个可怕的梦境。 “你可以再睡会儿,还没到呢。”徐榛踩下油门,将车速提了上去。 在轰鸣的引擎声中,若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朝车外望去,环城高架下到钟灵山入口处的奶茶店已经倒闭,换成了小卖部,但山路还是熟悉的山路,前往的方向也依旧是钟灵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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