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上的人又陷入了沉默,叶琼棠转过头,看到于鹰眼里有一瞬短暂的亮光,但很快就褪去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造成的,我有责任。”他低下头,握紧了手中的矿泉水瓶。 “是感恩吗?” “是。” “不只是抱着感恩的目的吧?”叶琼棠很快接话道,“你有私心。” 边上的人又没声了,这回叶琼棠没有再说什么,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夜间巡逻的护士在大厅走过,一阵脚步声后,大厅又恢复了沉静。 于鹰张开手掌,掌心被冷藏过的矿泉水瓶浸湿了。 他讨厌这种湿漉漉的感觉,十年前被湖水包围的时候,这种湿漉的窒息感依旧能够清晰地回到身上。 平静的湖水底下深不见底。 失血,失温,燃烧的求生欲也抵抗不住寒冷。 人在溺水的时候会抓住一切,就算是一根稻草,一根蜘蛛丝,也会拼命抓住,他很幸运,抓住的是一个人的手。 那个人坐在救护车上,手指被掐得泛白,却一直没有松开手。 他艰难地想要看向那人的脸庞,意识却变得模糊。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周围的环境变得干燥温暖,于鹰看向站在床尾的人,于渐晚坐在凳子上,形容枯槁,就像一具灵魂被抽干的行尸走肉。 “我妈呢?”他问。 于渐晚什么都没说,摇了摇头。 接着就是无尽的沉默。 于鹰忽然觉得有点好笑,回国前他还天真地跟妈妈说想见见好几年没见的亲爸,现在他们居然以这种方式见到了,想起下一次见面可能会在周柠夕的葬礼,他笑出了声。 于渐晚看了他一眼,表情怪异,他摸了摸口袋,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咬到嘴里。 “医院不能抽烟。”于鹰提醒他。 于渐晚愣了愣,起身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来了几位警察,让他确认照片上的犯人,他反复看了好几遍,那些人里并没有杀了自己母亲的人。 来医院探病的人来来往往,认识的不认识的,除了叶琼棠一人是周柠夕的朋友,其他大多都是于江沅生意上打交道的人。 就这样在仿佛被无限拉长的时间里待了几天,他才得知于江沅并没有把周柠夕真正的死因通报给媒体。 “这个团伙被抓得七七八八,老巢也给端了,警方那边还在追查没有落网的最后一人,媒体那边还什么都不知道。” 电视上正在播周柠夕的影迷们举办的悼念活动,叶琼棠把电视关掉,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于鹰。 于鹰接过苹果,发现整个苹果小了一大圈,他往垃圾桶里一看,被削掉的苹果皮上带着厚厚一层果肉。 “不过你还真是幸运,急救中心的人说要不是山上的民宿里一个女孩叫了救护车,你到不了医院就会失血过多。”叶琼棠完全不在意自己的糟糕技术,又开始削第二个苹果。 “救我的人是男的。”于鹰纠正她,转手又打开了电视。 “那辆救护车是路过,当时你伤势太重了,急救中心的人决定先救你。”叶琼棠注意到他一直盯着电视,她想了想,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道,“这么说来叫救护车的人跟救你的人不是同一个人,你是双倍的幸运。” 于鹰仿佛跟没听到似的,机械地啃着苹果,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道:“山上的民宿发生了什么,不要紧吗?” “没事,他们又派了一辆救护车过去,说是有人精神失常,后来又说没事了。” “不只是我一个人记得凶手……” “什么?”叶琼棠没听清他说什么,她抬头一看,于鹰已经拿起了床边的拐杖,一瘸一拐地朝着病房外走去。 “你要去哪?”她赶紧丢了水果刀,在门边扶住了他。 “我要去问急救中心的人,他们应该还记得救我的那个人是谁!”于鹰推开她的手,拉开了门,“他是现场唯一的目击证人,我要把他找出来!” “你的伤还没好……” “这个案件不能就这么算了。”于鹰打断叶琼棠的话,他紧紧拽住她的手臂,嗓音嘶哑,“逃亡的凶手杀了我妈,他应该被判刑,他应该去死,死不了也得进监狱,我要亲手把他送进去!” 叶琼棠怔怔地看着他,面前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不管是说话的语气还是表情俨然和这个年纪的孩子全然不同。 电视上正在回放周柠夕的经典电影片段,于鹰的眉眼跟周柠夕几乎一模一样。 早在她还是个实习心理医生的时候,周柠夕还是新人演员,充满烦恼,找她来咨询。 她们成为了朋友,逐渐成长,也逐渐年长,她们的眼角有了细纹,她们有了婚姻,即便如此,她们也相信彼此是可以到老了也能一直陪在身边的朋友。 叶琼棠俯下身,抱住了面前的孩子。 直到刚才,她还一直觉得周柠夕依旧在这个世界上,她在欺骗自己,现在只剩下于鹰一人,周柠夕已经不在了。 她抱紧了于鹰,泪水夺眶而出。 “于鹰,你听好了。”她说道,“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做傻事,你要好好活下去,就算连带周柠夕的份,你也得活着。”
第四十一章 黑色 周柠夕的葬礼如期举行。 按照于江沅的要求,这次葬礼谢绝了影迷的悼唁,大批的影迷只能聚集在灵堂外,把道路围得水泄不通。 现场的媒体记者不多,都是于家信得过的几家,与其说是来报道,更像是来充当于家对外舆论的传话筒。 除了这些于家安排好的人,现场不乏一些老牌明星前来悼念,就像商量好了似的,十个有九个都是墨镜,于鹰作为家属,适当的寒暄和尬聊是必须环节,这些人黑衣黑墨镜,他就算原本知道这明星是谁,现在也变成了不知道谁是谁。 黑色压抑的气氛从灵堂一直延续到墓园,下葬后,葬礼正式接近尾声。 像影视剧里一般的狂风暴雨天并没有出现来烘托哀伤气氛,九月初的天气还是秋老虎,万里无云阳光灿烂,热得不行。 参加葬礼的人挨了一天晒,临到头走得飞快,一会儿山坡上就没了人影。 于鹰本来已经拄着拐杖走到了墓园门口,回头一看于渐晚还在坡上没离去,又一瘸一拐地回了坡上,站到了于渐晚两米的后头。 于渐晚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稍微侧了点身,他看了眼于鹰,似乎并不打算说些安慰的话,只是用通知的语气说道:“等伤养好,你跟我回英国。” “我会在这里读高中。” “你觉得你爷爷会同意吗?” “这就是爷爷的意思。”于鹰很快回道。 于渐晚脸上是掩盖不住的讶异。 “你一直在逃避家族继承的事,他会直接跟我商量也是这个原因。”于鹰也用了跟他一模一样通知的语气,“他说他想先观察一阵子,学校和专业到了高中毕业后决定也不迟。” 于渐晚张了张嘴,半天没出一个声。 “爷爷的身体越来越不好,这次既然我回来了,他说不定会拿我跟于绍比较,就像当年他比较你跟叔叔一样。”于鹰把他颓唐的样子尽收眼底,继续扎刀子,“我也就顺着他的意思,毕竟导致我妈去世的真凶一日没抓到,我就没法过一日安宁日子。” 墓园寂静一片,于渐晚呆滞地立着,双手垂在西装裤两侧,他在原地思忖了好久才说:“那正好,毓秀湖那栋房子你可以继续住着。” 这句话不用明说,他也明白于渐晚去意已决,他前半生一直在逃避,和周柠夕恋爱结婚算是他做的最大反抗,最后却还是选择了逃避,真不知是可怜还是讽刺。 于鹰怜悯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天边有了些暮色,暑气依旧未减。 从于江沅身边派来的保镖周辰等在山下,还没出墓园门就形影不离地跟在了他的身边。 刚出墓园,他就看到车边上站着专门负责这起绑架案的陈律师,叶琼棠在边上转圈圈,看样子十分焦虑。 “可算把你等来了。”叶琼棠见到于鹰从墓园出来,赶忙扯过他一只胳膊,把他往车里塞,一边回头吩咐周辰,“快,我们赶紧去市医院。” 周辰跳上车,很快启动了车子。 “怎么了?”于鹰差不多是被她丢进后车座,摔得背疼。 “我今天刚从老同事那里得到消息,说他们医院的精神科前段日子接收了一个病人,是学生,学美术的,和打救护车电话的那个女孩子同校,时间也刚好能对起来。”叶琼棠的语速很快,“我让医院的人帮忙联系了,确定就是救了你的那个学生,现在他还没出院,兴许能碰上。” 于鹰瞬间愣住,他本以为上次叶琼棠对他的严厉嘱咐是在提醒他不要深究这个案子,没想到叶琼棠一直在帮他寻找线索。 “只是这个救了你的学生的情况……有些棘手。”坐在副驾的陈律师的声音传来,“总而言之,我们还是先到那儿看看情况。” 陈律师说的话模棱两可。 到市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于鹰一天没吃饭,竟不觉得饿,他一手拄拐,一手抱着一束向日葵走进住院部,周辰本想去借轮椅,被他拒绝了。 他一路冲到精神科住院部,找到叶琼棠说的病房号,在门口停下,敲了敲门,打开了病房门。 病房里所有人都一齐抬了头。 他一眼就看到了靠窗边的一个男生,没有原因,就是直觉,他觉得就是这个人。 路过床尾的时候,他瞟了眼住院牌,记住了这个人的名字叫若秋。 他把手上的花送到了若秋的手上。 若秋正抱着速写本画画,一下子手里多了捧花,显得有些懵。 周辰随即跟上于鹰的脚步进了病房,把两篮水果,蛋糕牛奶零食一并放到了床头柜。 隔壁床的病人和家属不由地被吸引了注意力,频频侧目。 “我是他姐姐若夏。”床边一个年轻女人站了起来,面对一众黑衣陌生人,她看着还是局促了些,“之前护士站联系我说精神康复中心的叶院长找我?” 叶琼棠赶紧迎了上去,说建议换个地方谈,一众人又洋洋洒洒地走出病房,回到了走廊。 医院的走廊人倒是不多,或许是因为这里是精神科的住院部,整个住院部保持了一种奇特的安静。 于鹰在长椅上坐下,把早就准备好的一只厚信封递给若夏,“这里面的钱不是什么大数目,住院费和医药费肯定是足够了,请您一定要收下。” 若夏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了于鹰一眼,面前的人只是小孩,却稳重地做着这些事,这个场面她怎么看怎么不适应。 “请务必收下。”于鹰又补了一句。 若夏想了想,还是把信封推了回去,解释道:“这孩子的病并不是这个原因引起的,医生说他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可能是雨天山路不好走摔了几跤,我怎么好意思收这笔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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