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在下。 梦境回溯,他又站在了那面镜子面前,只是这回镜子中的人不再是自己,而是变成了王纯伊。 经历了这么多诡异又奇妙的梦境,这次竟有一种久违的感觉。 镜子里的王纯伊正走在学校门口的人行道上,还是背着那只布偶猫帆布袋。 两旁的香樟树苍翠,阳光从树叶缝隙中洒落。正值夏日,蝉鸣拉长了声音,枯燥地叫嚣。王纯伊脚步轻快,双马尾在脑后甩来甩去。 【黎老师这么羞辱你,难道不是因为嫉妒你吗?你只是一个学生就能有这样的成就,说实话,我也很嫉妒你的才能。】 她转过身,牙齿嘎嘣咬下一块盐水棒冰。 【但是我把嫉妒换成了平庸者对天才的崇拜,这个世界需要一些天才,只是那不是我。】 王纯伊的语气有些失落,头也低垂下来,若秋想伸手拍拍她的肩膀,手触到的却是冰冷的镜子。 镜子里的王纯伊没有消沉很久,她抬起头,脸上是明晃晃的笑容。 【若秋,你要继续画画,你生来就是要成为艺术家的人。】 或许是梦境中的色调变得明亮,醒来的时候并没有心悸,但是额头依旧出了不少虚汗。 若秋望着天花板平缓着呼吸。 耳边听到了熟悉的电子器械的滴答声,他环顾四周,自己又躺回到了医院的病床上,跟上次住院的时候一模一样,只是这回于鹰没有在边上,门外也听不到一点声响。 身体沉重,大脑困倦,若秋看了会儿天花板,又闭上了眼,他试着去回忆之前几次睡得比较安稳的觉,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成了规律,好像于鹰在身旁的时候,他就不易做梦。 无法入眠,于鹰也一直没有回来,若秋在床上又躺了会儿,伸手摘掉了夹在大拇指的心电监测。 器械发出了拉长单一的“嘀——”声。 下床的时候手背上的针头被扯掉了,针眼里冒着血珠,一颗颗地往外蹦,他没顾得及,打开了病房的门。 门外是医院走廊,就跟所有的住院楼病房一样,没有什么不同,就是人少了点。 他绕着走廊走了会儿,没看到于鹰的身影,倒是有个从其他病房出来的男人路过,跟于鹰身高差不多,但看着背影不太像,即便如此,他还是追着跑了一个走廊,追到了电梯口才停下。 那个陌生男人惊诧地盯着自己,狂按电梯门的关闭按钮。 电梯门关上了,周边安静得诡异,像是坠入了真空之中。 若秋转身,看到身后是一扇通透的玻璃大门,玻璃门的另一边也同样是住院病房,有护士在进出这扇门,进出的时候都需要用到门禁卡。 若秋从未见过这种分离式的住院楼,在护士离开后,他趴到玻璃门边,门对面有一群病人路过,他们跟幼儿园小朋友过马路一样排成了长队,像是在流水线上行走而过,身体都是正常的,不知怎的眼神却格外空洞。 “来,脚让一让啊。” 边上突然冒出一个声音,若秋转头一看,是医院负责清扫的阿姨正在拖地,他退了几步,清扫阿姨拖完玻璃门前最后一块地后,舒了口气,坐到走廊的椅子休息。 若秋坐到了她的边上。 “你有看到一个身子高高的,穿一身黑的男人吗?”他问。 清扫阿姨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是这个病区的?” 若秋点了点头。 “没看到过,是你家属?” 若秋又点了点头。 “这会儿饭点,估计买饭去了。” “哦。”若秋乖巧地应了一声,不再询问。 玻璃门的另一头还是走廊,走廊尽头还是玻璃门,长长的走廊像是没有尽头,被分成了一个又一个隔断。 若秋朝着走廊张望了会儿,有个中年女人从边上的病房忽然冲了出来,把他吓了一跳。 中年女人坐到对面的椅子上,脸上爬满了泪水,她不敢哭大声,只是捂着嘴抽噎,泪珠不断从指缝间滑落。 “她儿子下午刚做了MECT,把她给忘了,刚才追着一个护士叫妈妈。”清扫阿姨在边上叹了口气,“好在这里是轻症病区,就算人不记得了,能陪护已经算好的了。” “MECT是什么?”若秋看着那个女人哭泣的样子,心脏莫名一阵钝痛。 “电休克,就是给脑子连上电,强行洗脑变正常。” 大脑自动想象了一些不太好的画面,若秋浑身一哆嗦。 “没那么吓人,现在都无痛的。”清扫阿姨说完,拿了拖把走开了。 对面的女人还在隐隐哭泣。 若秋抱着膝盖,把身子蜷缩起来。 于鹰到底去哪了…… 也不知坐了多久,面前的女人已经回到了病房里,走廊的另一端有了些动静。 一群护士和医生聚集到了开着门的病房门口,他依稀听到了于鹰的声音。 “人找到了没?你去哪了?我不是说让你在门口看着吗?你人呢?” 若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发怔地看着走廊另一头,于鹰在人群中,像是连站都站不住,他一手抵着病房门,一手拿着手机,头低垂在肩膀间,浑身紧绷。 许久,他看到于鹰放下手机抬起头,转过了身,他好像终于看到走廊另一头的人,整个人在瞬间僵住了。 电梯到了一批从食堂回来的人,从电梯门厅绕到走廊,短暂地喧嚣了一阵,回到了各个病房,重归安静。 “于鹰……”若秋下意识地叫了声他的名字,很轻,这个距离声音传递不到,但没有关系,他看到于鹰已经向他赶来,从快步走变成了奔跑。
第三十章 浅橘 他几乎是被于鹰扯进了怀抱,整个人被裹紧。 这个拥抱很用力,和以往的都不一样,于鹰的身子在发抖,若秋伸出手,缓慢地攀上他的脊背。 他跟于鹰有过拥抱吗?好像有,在小豆岛的海中央,在纽约的睡醒时分,但那些拥抱都太克制了,不曾流露过太多情绪。 那现在的拥抱是什么?复杂的感情混进了贴紧的皮肤滚烫地传递,是需求与依恋吗?也许吧。 大脑混乱,焦虑的心却在逐渐平静着。 只是这个安抚的拥抱并没有持续太久,手腕突然被人抓住,拥抱被强行剥离,接着是一群人乌泱泱地一拥而上,若秋还没看清都是些谁,人就被按在了地上,耳边乱糟糟的,只听到有人在大声喊着:“病人找到了,带到禁闭室!” 几个保安模样的人拿着拘束带想走上前,却被于鹰一把扯住。 “于先生,请您配合一下,不然他还是会逃跑。”一位护士在边上耐心解释。 “他现在很正常,不需要这么对他!”于鹰的声音保持着冷静,却听着无力。 “这样也算是正常吗?”边上另一位护士情绪稍显激动,若秋艰难地转动头部,看到护士举起了自己的手腕,脱出的滞留针针孔流了不少血,染红了整个手腕,看起来触目惊心。 于鹰有一瞬的沉默,但始终没有让开。 “人找到了?”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出现在人群外围。 “章医生,这位病人刚才有逃跑的嫌疑,要不要转一级病房?” “是不是逃跑还没弄清楚,你们都别太紧张,先回病房检查一下。” 护士还想说些什么,医生却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 人群散开了一个口子,若秋勉强扶着墙壁撑起身,眼前的景象模糊,他看到于鹰拨开人群,来到了自己身边,将他横抱起来。 回病房的路上有不少人在其他病房围观,都被护士劝了回去,走廊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他被于鹰小心翼翼地放回了病床上,门外几位拿着拘束带的保安还在候着,等在一旁的还有拿着针筒的护士,每个人都高度警惕,生怕他从病房再跑出去。 “抱歉,我刚去买了饭。”周辰从门口艰难挤了进来,他的气还没顺过来,看着像是急忙赶到的样子。 “以后我离开的时候你就别走开。”于鹰皱起眉,语气凌厉。 “没事,我们这里门禁管得严,再怎么跑也出不去。”章医生在一旁打着圆场,他从衣兜里取了支笔,翻开一本记录册,“既然饭到了我们就边吃饭边聊,不用太紧张,都是些简单的问题。” 于鹰不再苛责,他在床边坐下,把餐盒从袋子里取出,在桌上依次摆开。 若秋看了一圈桌上的菜,西葫芦炒蛋,家常豆腐,参鸡汤,都是他爱吃的菜。 只是提供的餐具很奇怪,只有勺子,用来打包的塑料袋很快就被护士收走了,他拿着勺子喝了几口汤,发现自己的食欲处于丧失的状态,没有什么胃口。 有护士进到病房清理了手腕上的血污,重新连上了心电测试仪。 心率过高,器械很快就发出了嘀嘀嘀的警报声。 “现在人感觉怎样?头晕吗?”看着心电图,章医生原本温和的神情逐渐变得严肃起来。 若秋摇摇头。 “刚才为什么要离开病房?” “我在找人。” “找谁?” 视线扫过站在一旁的于鹰,一些异样的情愫在心间流淌,若秋收回视线,囫囵地回答道:“就……找人……” “你能想起自己在找谁吗?”章医生继续问道。 若秋握紧了汤勺,想要取家常豆腐,好不容易舀起一勺,豆腐却从勺子滑落。 心率还在往上飙升,器械的警报声变得更为急促。 “我想不起来了。”他再次摇头。 章医生的询问停顿了片刻,和站在一旁的于鹰交换了一下眼神,在病房明亮的灯光下,于鹰的脸色异常苍白。 “先吃饭吧,再观察观察。”章医生收起笔,合上记录册,“于先生,你跟我来一趟。” 病房门关上了,于鹰和章医生的交谈声被隔绝,若秋看了眼窗外,看天色大约是傍晚,他想从床头找手机看时间,床头什么都没有,他记得之前自己晕倒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到现在至少已经过了一天了。 吃完饭后于鹰回来了,他的神情复杂,身后还跟了一位护士,若秋认出是之前拿着针筒的那个护士,下意识地又想从床上跳下,一只腿才刚伸下床,于鹰就快步上前将他抱住。 和之前的拥抱不同,这次于鹰的拥抱是克制的,甚至带了点陌生,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若秋想挣脱,却挣脱不了。 “你看,我就说他还想逃吧。”边上护士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抓起了他的一只手臂。 他求救似的看向于鹰,拼命摇头,而于鹰只是把他按在怀里,他开始尖叫,发出连自己都觉得惊悚的尖锐声音。 “睡一觉就没事了啊,别怕。”护士一边安慰着,一边推针,甚至连痛感都没传递到,眼前的世界又遁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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