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秋怔怔地望着他。 如果有人问和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结婚是一种什么概念,那么他只会回答,在于鹰面前,除了答应没有其他选项。 于鹰没有说你是要和我结婚,还是选择偿还1200万债务。他只说了陈述句,连拒绝的余地也没留。 之后,于鹰整整消失了两周。 若秋以为他说的话可能都是在开玩笑,他甚至已经做好了一辈子画画努力还债的准备,然后于鹰又回来了,带着两份协议和一位律师。 他还记得那个时候自己刚能拄着拐杖下地走路,于鹰派来的保镖周辰每天跟在他边上,就生怕他逃走似的,他实在不适应被人看得那么紧,只能扶着医院走廊的栏杆故意满楼乱跑,以此抗议。 协议是周辰把他抓到医院食堂签署的,很快,他连看都没看一眼,翻到最后一页在上面签了字。 “你不看内容?”于鹰坐在餐桌对面,逆着光线,若秋有点看不清他的表情。 “没事。”若秋装作礼貌地笑笑,周辰就站在他身后,他知道自己拖着条破腿逃不走也打不过。 于鹰跟之前绑架他的追债人也没什么区别,他就只是换了个相对“斯文”的债主而已。 “我还是简单说明一下。”于鹰拿回协议,修长的手指来回翻着薄薄的几页纸,“我们没有办法按照正式的婚姻法定协议,所以这只是单纯的合同,财产的分配和归属包括合同的解除都是按正常婚姻法的规定立的,假设我们分开,你应该拥有的财产一分也不会少。” “财产?”若秋有些疑惑,这份协议听着好像很严谨,于鹰到底图什么? 对面的人没有理会他的疑虑,而是继续用平稳的语调说道:“至于婚期协议,也就是另一份合同,在生活上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我们共同商量,然后再拟定。” 若秋思忖片刻,试探着问道:“我能写个问卷吗?这样直观一些。” “可以。”于鹰允诺。 律师将电脑递上,若秋立刻开始写问卷,事无巨细全码了上去,全程于鹰很耐心,并没有露出一丝不耐烦的情绪。 问卷写完后,若秋把电脑转了个方向,半晌,他听到于鹰笑了一声。 “一个月做几次?” “一周几次也行。”若秋补了一句。 一旁的律师神情尴尬,若秋茫然地看着他。 电脑被挪到一边,于鹰十指交错,握紧,“你觉得我在包养你?” 难道不是吗? 阳光的角度已经变化,这回若秋终于能看清于鹰的脸了,只可惜那张脸上并没有什么能被他读懂的情绪,没有高兴,也没有生气。 “行。”于鹰没有等他回答,把电脑拉回到自己面前,轻点触控板,“那就一月一次,每月月中。” 后来问卷调查的内容全被写到了协议里。 若秋看了眼躺在沙发上的于鹰,虽然现在一身黑的于鹰跟他冷峻的气质倒是符合了些,但终究内核还是一样。 冷漠,疏离,带着莫名的威压。 若秋在心里叹了口气,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房间,谨慎地上完锁,他走到床头柜前蹲下,将下层的抽屉拉了出来。 抽屉里已经放了好几瓶颜色各异的岩彩颜料粉末,他从裤兜里取出之前藏进的玻璃瓶,小心地放了进去。 看着越来越齐全的颜色,心好像也跟着一起充盈了起来,若秋抱着膝盖,扬起了嘴角。 颜料瓶底下垫着一个透明文件夹,文件夹里静静躺着那两份协议。 脸上的笑很快落了下去,若秋拿出文件夹,盯着上面的条例发呆。 今天15号,就是月中,于鹰回来得很是时候。 在房间里磨蹭了会儿,若秋整了些换洗的衣物来到浴室,洗了一个漫长的澡,把自己上上下下搓了个遍。 出来的时候客厅已经没了于鹰的身影,若秋在偌大的一层踱步一圈,抬头看到二楼亮着灯。 在这套顶楼复式的户型设计中,整个二层都是主卧,包括了书房衣帽间卫浴等等,除了家政打扫卫生,平时从没有人踏上过二层。 若秋裹紧浴袍,踏着螺旋型的楼梯向上,在陌生的二层里来回徘徊了一圈,最终在书房门边停了下来。 于鹰一手撑着额头,正坐在桌前翻看一打厚厚的文件,他脱掉了那件硬朗的皮质外套,里面是一件薄款毛衣,依旧是黑色的,只是黑中带着一丝微妙的藏青,倒显得色调更冷了。 若秋扶着门框默默地看了一会儿。 “你有需要整理的行李吗?”他想了想,还是开口了,家里请的家政不是住家的,于鹰刚从美国回来舟车劳顿,这点忙他还是得帮的。 “已经整完了。”于鹰停下了手头的工作,将椅子转了半圈,“为什么主卧里没有你的东西?你睡次卧?” “嗯。”若秋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于鹰轻飘飘地说完,低下头继续翻看桌上的文件,没有再说话。 若秋缩回扶着门框的手,于鹰的这句话意思很明显,翻译过来就是“今天睡主卧”,他心知肚明,转身踱步到主卧,掀掉浴袍躺进了被子里。 这是他第一次躺在主卧的床上,和次卧没什么区别,主卧也是全面落地窗,依旧能看到一成不变的岭安江夜景。 因为楼层太高,江沅壹号没有可以打开的窗户,它就像被玻璃装点精致的一座密不透风的高塔,杜绝了任何自然的气息。 若秋看着从窗边不断拂过的云朵,竟有些困了,眼皮直往下耷拉,强撑着不知躺了多久,门口终于有了些动静,他听到了淋浴的水声,又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了于鹰走进来的脚步声。 大脑顿时清醒了几分,若秋僵直着身子,手脚却蜷缩着,像一只被冻僵的麻雀。 他听到于鹰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床边,被子被掀开,于鹰的手挨到了胳膊。 身子很没出息地抖了一下,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害怕,若秋攥紧拳头,紧闭着眼睛,他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膛突突直响。 房间里静得可怕。 半晌,于鹰的手缩了回去,床往下陷,于鹰躺到了边上。 若秋还是没敢动,一旁的人似乎没打算有什么动作,又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均匀的呼吸声传来,于鹰似乎是睡着了。 若秋舒了口气,小幅度伸展着僵硬的双臂,让自己紧绷的身躯逐渐放松。 于鹰带来了一阵雪松木的冷冽香气,这股气息萦绕着裹住了他,很好闻,就像走在冬日的松树林里,微妙地有种熟悉感。 若秋平躺在床上,在黑暗中盯着天花板。 可能是于鹰太累了吧……他想,今天算是逃过一劫,以后就是两个人的生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快点习惯。 一旁的人翻了个身,两人的手指不经意地触碰,若秋被于鹰的体温烫了一下,他缩了缩手,指尖却触到了一个光滑的环状物。 心猛地一跳,若秋侧过身,月光下于鹰熟睡的脸庞沉静,他小心翼翼地伸手,从大拇指开始抚摸于鹰每一根手指和骨节。 一、二、三、四…… 于鹰的无名指上还戴着戒指。
第二章 苍白 于鹰有个秘密。 这件事若秋从签完协议后就知道了。 那时他依旧拖着条破腿天天在住院大楼闲逛复健,没少听到护士站的护士们嚼舌根。 “你说12号床的病人知道自己是怎么坠楼的么?” “记忆都没了,怎么可能知道。” “也是,爆出来就是个大新闻。” “于家什么家庭,肯定压下来了呗。” 他就算再天真,也能明白自己坠楼的原因似乎并不是于鹰告诉他的那样。 那时候于鹰就跟失踪了似的,他只好不抱希望地问监视他的周辰,周辰连一个字都不肯吐出来,比住院大楼里来回送药的AI机器话还少。 身子稍微再好转了一些,若秋拿回自己的手机,在网上搜寻了一番。 能猜到的结果,他什么都没找到。 后来他凭借自己这张还算人畜无害的脸,成功蛊惑了儿童病区某个小朋友,借来一盒彩铅,给每个护士小姐姐都画了幅惊为天人的肖像。 一来二去混熟了之后,他就旁推测敲问自己是怎么坠楼的。 每个人的回答都跟于鹰说的极其统一: “追债人绑架敲诈无果,被逼到走投无路撕票,把他从三楼丢了下去,还好楼层不高,人给救回来了,就是头部摔伤导致了失忆。” 若秋又问追债人后来怎样,吃官司了没?坐牢了没?所有人都摇头表示不知道。 行,那些画算是白画了。 再后来,若秋尝试转移话题询问他家人的情况,这回护士们的回答倒是很坚定,说从来没见他家人来探病过。 就这样过了大半年到了出院当天,于鹰出现了,告诉他收拾点简单的行李,他们要去新西兰领证结婚。 若秋着实没想到于鹰竟是个如此有仪式感的人。 起初他觉得这可能是为了应付媒体,好让这场看似离谱的婚姻真实一点,直到他坐在了于家的私人飞机上,他才意识到这个结婚仪式非常低调,低调到全程只有四个人,他,于鹰,周辰,和一个自称是于鹰母亲朋友的阔太——叶琼棠。 如果不是新西兰的领证规定需要两个证婚人,可能周辰和叶琼棠都不会出现。 婚礼的举办场所是牧羊人教堂,并不是大热的结婚场所。 全程没有媒体记者,没有高官政,没有名人,没有双方父母,只有一位牧师撑起了全部流程。 比起一般的结婚仪式,他们那天的仪式着实有些冷清。 7月的新西兰下大雪,整个牧羊人教堂被笼罩在了皑皑白雪中。 交换戒指后必须亲吻,这是牧师交代过的流程。 若秋还记得当时自己紧张到指甲都掐进了掌心,根本不敢看站在对面的人,只是一直盯着于鹰领带上的一个银色罗马数字复古领带夹。 他能感觉到于鹰的双手搭到了肩上,那双手在轻微发抖,但很快,一个吻落下,非常克制,或者说只是两片嘴唇贴在了一起,没有什么温度和感情。 仪式结束后,于鹰忽然问他要不要去看雪,他点头,于鹰便拉着他的手走出教堂。 牧羊人教堂在特卡波湖边上,路上全是碎石,两人在雪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得艰难,好不容易挨着湖边,眼前也只是一片白茫茫没什么看头的湖景。 站在身旁的于鹰只是面对着被冰雪覆盖的湖面,发丝上,眉毛睫毛上都沾满了雪花,就像霜冻了似的。 风雪模糊了他的轮廓,这个人就像是要融到风雪里,马上就要消失了…… 不知怎的,若秋就特别想握紧他的手,他也确实这么做了,于鹰的身子小幅度地颤了下。
98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