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凝同儿子一样对现如今的娱乐圈知之甚少,她只关注一件事:“又是跟你睡过的?”在对亲生儿子不算刻板的刻板印象里,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自己不认识的那些人名无非分为两类,睡过的,和还没来得及睡的。 “没睡过。”李济州想起之前一件事,笑得吊儿郎当:“飙过一回车,是个不好惹的主儿。” 从他嘴里听到这种话真真是稀奇,方凝追问:“什么时候的事?” 知道她在想什么,李济州逆反心理起来,偏不好好回答,看了眼腕表站起身:“我先去忙了,九点跟财务部那边还有个会。” 方凝叫住他,又问:“你最近每天都在公司待到很晚?” 李济州耸了耸肩:“忙工作咯,这难道不是你希望看到的?” 方凝注视着他的眼睛,想从那里面窥出点什么不一样的东西,片刻后发现只是徒劳,这一点他像极了自己的丈夫李闻廷,总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让人看不透他们真正在意的究竟是什么。 “忙去吧,注意身体。”她摆摆手交待,低头将视线落回到面前等待批阅的文件上。 办公室门一开一关,周遭彻底静了下来,方凝拿过手机往湖景别墅打了个电话,对面是林迟宴接的,毕恭毕敬地喊了声夫人。 “济州前段时间带回家过夜的那位,叫什么名字?” “去N市出差?” 傍晚的马场笼在一片橘红色的晚霞中,父子俩并排御马沿着坡道缓行,听到父亲的话,黄净之扯缰绳的手一紧,马儿打了个响鼻停下来。 “什么时候?” 黄淮笙也勒住缰绳,吁了一声,马头调转面向儿子:“后天一早,坐公务机去,你陪你妈一起,她回去探亲。” 黄净之愣了愣:“我陪妈去?那你呢?” 黄淮笙没好气地乜了他一眼:“我要是有空,还轮得到你?” “可那天不是中秋节吗,”黄净之想起来:“阖家团圆的日子,我们一家三口还要分居两地?” 黄淮笙揶揄:“难为你还有这份心。我本来是要陪你妈一起去的,临时有事给绊住了,明天得紧急飞一趟约翰内斯堡,没办法,外国人不过中秋节。” 黄净之眼底掠过一丝不加掩饰的忧虑:“要出国?可你的病……” 说到一半沉默了,关于黄淮笙的病,从他回来后就没有刻意地去提过,但脑萎缩这种病是不可逆的,就像个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引爆,但它始终在那儿,让你揪着心绷紧神经,却又无能为力。 暮色低垂,马场跑道亮起一圈地灯,黄淮笙扯起缰绳:“边走边说。” 马蹄声哒哒清脆,远处乳白色的别墅主屋在夜幕中安静伫立,三楼亮着灯的拱形罗马窗后,一袭纤薄曼妙的人影若隐若现。 “我这辈子没什么遗憾了。”黄淮笙遥望前方,目光凝在那扇窗户上,语调低缓:“现在就怕我这个病会让你妈伤心难过,她是遭过罪的,再禁不起一点风浪了,所以我竭尽所能地给她岁月静好……” 这话听着像交待后事,黄净之皱了皱眉,开口打断:“爸,你就有话直说吧,伤春悲秋不适合你。” 黄淮笙看他一眼,果然直入正题:“净之,你今年多大了?” “虚岁二十八。” “不小了,”黄淮笙说:“该成个家了。” 中秋节当天,黄净之陪同母亲蒋婕赴N市探亲,除此之外,他还另有公务在身。 飞机上睡了一路,坐上来接他们的车,黄净之困意已消,盯着窗外堪称熟悉的街景出神。 冷不丁的,蒋婕开腔道:“你爸跟你提过没有?说让你成家的事。” 夫妻俩好像商量好的,前后夹击打得儿子措手不及,黄净之心口沉了沉,收回视线含糊地嗯了一声。 蒋婕转过脸端详着儿子的表情,柔声道:“当初你执意要进娱乐圈,那里头最是让人眼花缭乱,你跟妈说句实话,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黄净之沉默片刻说:“可能喜欢过,忘了。” “是什么样的女孩儿?” 她特地用了女孩儿这个宾语,黄净之深呼吸一个来回,只觉逼仄的车内空间憋闷不已,心脏在胸腔中一下快比一下地跳动起来。 “都说忘了,”他偏头对上蒋婕好像脆弱的不堪一击的眼神,却霎那间涌起一股奋不顾身的倔强:“也可能不是女孩儿呢。”
第五十二章 我开玩笑的。 黄净之说完这句话后,发现他其实并没有完全鼓起勇气彻底摊牌,从十九岁那年确定了性取向起,这件压抑了许多年的秘密心事,一朝剖白,首先没有做好准备的是他自己。 飞快垂下目光,他盯着衣服上的褶皱陷入沉默。 “……你在开玩笑对不对?”蒋婕声音已经抖得不成样子,用力扳过他的肩膀,逼他和自己对视:“你是在跟妈妈开玩笑……对不对?” 她眼眶红起来很快,很有琼瑶剧里楚楚可怜的女主那种哭起来梨花带雨的破碎感,让人根本没办法再生出一丝一毫伤害她刺激她的想法。 呜咽声在耳边响起的一瞬间,黄净之大脑嗡地一下,一直以来的平衡被打破了,他毫无疑问就是那个罪魁祸首。 然而不能,也不可以这样。 他刷地抬起头,看向蒋婕的同时用力扯开嘴角,他的表情管理向来满分,被不少经纪人当做经典教材规训手底下的练习生或者刚出道的爱豆,此刻却感觉唇边肌肉牵动得僵硬发酸。 “妈,别哭了。”他说:“我就是在跟你开玩笑,你这也太不禁逗了吧?” 黄净之灿烂明媚的笑足够以假乱真,让蒋婕都愣了愣,须臾后恍神般地将目光往旁边移了移,突然伸手,指尖轻轻抚过儿子眼尾处,“这里怎么突然多了颗痣?” 她也许信了黄净之的话,也许压根没有,但戏要演下去,还得有人接上。 “以前就有吧,你没注意。” “不可能。” “你不喜欢,我改天点掉就是了。” 车子开进一片高档住宅区,洁净笔直的柏油路两侧是高大葱郁的小叶榕树以及修剪整齐的低矮灌木丛,满目明快鲜亮的翠绿,N市气候宜人,跟进入秋天就开始满世界黄澄澄一片的北国之景截然不同。 窗外簌簌后退的景色愈加眼熟,黄净之渐渐想起这地方他几个月前是来过的,甚至记得前面路口右拐再往前开一小段路,就是一个叫丽笙公馆的私人高级会所。 车子平稳开过路口,打转向灯左拐,黄净之情不自禁地回头,朝树木掩映下渐行渐远的某栋洋房投去一瞥。 “在看什么?”蒋婕问。 “没什么。”黄净之坐正身体,随口道:“舅舅搬家了么?上次来他好像不住这儿。” 不过他嘴里的上次,差不多也是两三年前的事情了。 “嗯,去年年底搬来的。”蒋婕道:“这地方空气好,又僻静,很适合给你姥爷养病。” 这一片混合型高档住宅区都归黄氏集团旗下地产公司所属,已经竣工交付十多年,地段好,配套设施齐全,靠山望海,不少当地的富豪名流都在这里购置了房产,但楼盘的范围也就只到半山腰。再往上,是一排盘踞林间巍峨古朴的苏氏合院,白墙黛瓦,沉静庞然,是当地有名的高门大户李家的祖产老宅。 方凝电话打过来时,李济州宿醉刚醒。 他近来清心寡欲得仿佛要得道升仙,终于让钟泊南看不下去,拉上陆家兄弟一起,以为先前那五十万向他赔礼道歉的由头,在云巅俱乐部攒了个局。 本来是没兴趣赴约的,钟泊南却已经稳稳拿捏住了他的痛点,电话打过来,干脆利落的一句:“那五十万跟白桦有关,来了就告诉你。”,不费吹灰之力将李济州钓上钩。 陆家成替弟弟道歉的诚意十足,定了个豪华大包,十几万的麦卡伦黑钻摆上,他又很会来事,提前从钟泊南那里听说李济州近来心情不太爽利,所以并未自作主张地叫人作陪。李济州下了班直接从公司出发,中秋节前夕的晚高峰,市中心只要能通车的路面都堵得水泄不通,他姗姗来迟,被服务生引进包厢,其余三人早已等候多时。 陆家明干了蠢事,自认理亏,见李济州如同老鼠见了猫,支支吾吾半天才把话说明白。 那五十万,是白桦委托他还了李济州在自己身上花的钱。 这话一出口,别说李济州本人,连钟泊南都不可思议,他们这些人自小锦衣玉食,过惯了挥金如土的日子,对于白桦这种不受嗟来之食的铮铮傲骨,第一反应没觉得多难能可贵,更多的反而是无法感同身受地去理解。 “这么看来……也许白桦是真的喜欢你。” 这句话像一个开关,豁开了李济州情绪上的某处缺口,有风呼啸着涌进来,自胸腔中央穿堂而过,空虚的感觉被放大,只能暂时用酒精填补。 他喝到很晚,烂醉如泥地被钟泊南送回湖景别墅,又被林叔扶上床,继而昏昏沉沉地睡去,梦里什么都没有。 听到他嗓音沙哑,方凝一猜便知:“昨晚喝酒了?” “嗯……”李济州坐起身,朝后撸了把头发,不远处厚重的窗帘外天光明显已经大亮。 “给你一个小时,把自己收拾收拾,我的车过去接你。”她一向积极,但在对待李家家宴这件事上显然有些过头。 “现在才下午一点多,吃饭也是赶晚上的,着什么急?” “少废话。”方凝斥道,像极了如今那些热爱鸡娃的父母:“你在家躺着也是睡大觉,不如早点去你爷爷面前尽尽孝心。” 李济州含糊应下,他这种时候向来听话,方凝如此神经紧绷的原因他是知道的,要回李家见公婆,自然不能撇下丈夫,李闻廷和她可以一年到头避而不见,偏偏这些日子还要在长辈面前扮演伉俪情深。 方凝的宾利开进湖景别墅,停在前庭廊下,李济州没让她多等,从林叔手里接过西装套上径直出了门。 后车门拉开,他矮身坐进去,前排副驾一个人回头,带着笑意道:“儿子。” 李济州抬了抬眉,像问候哥们儿一样喊了声爸,方凝挨着他坐在后排,此刻正双臂环在胸前头侧在一旁闭目养神,显然不想说话。 饶是下午三点多钟出发,逢着中秋节的交通,抵达李宅大院的时候也已接近傍晚。 院墙外的空地上已经停了一排豪车,李家不像方家,到方凝这一辈已经开始凋零,李家不仅枝繁叶茂,甚至还维持着旧时大家长式的宗族制度,要说封建,但也有它的好处。 进了院门就有佣人迎上来,领着他们一家人去花厅给李老爷子请安敬茶,快走到门口时,方凝跟李闻廷双双停下步子,后者自然而然地抬起胳膊,方凝伸手挽上,凹出一副感情深厚的架势,李济州在后面看着,无语地撇了撇嘴。
74 首页 上一页 40 41 42 43 44 4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