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外面有多大吗?”来师眼睛亮亮的,“你看这,这里的人都吃汉堡,你吃过汉堡吗?” 劳司道:“没有,这不就馒头里面夹点肉嘛。咦——这些女人穿得好暴露,肚脐眼都看见啦!我不许你去!” “你懂什么,这叫民风开化,个性自由。”来师弹了下他的额头,“说不定哪天我们也能这么穿上这么时髦的衣服,天天吃上汉堡。” 劳司想象了一下老妈穿着露肚脐眼的衣服,笑到满地打滚。 来师被他描述的画面逗得直乐,好半晌才道:“你知道允许个性自由的地方,会是什么样的吗?” “什么样啊?” “我猜啊,大概是……每个人的性格爱好都能受到平等的尊重吧。”来师幻想了一下,小声道,“那样就不会有人觉得我们奇怪了。” 劳司怔住,勾了勾他的手指: “那我们以后就出国吧,一起去。” “好。” 高二那年,来师生日的时候,劳司给他送了一堆东西,邓丽君的磁带、英雄钢笔、笔记本……他把所有的零钱全部拿去,也不知道要买什么,索性都买了,总能遇见几个喜欢的。 筒子楼的伙伴们带着他俩去河里捉鱼加餐。 来师不想下水,坐在河边给他们照相,脚伸在河里玩水,突然被夹了一下,吓得他尖叫一声。 一群人哈哈大笑,劳司笑着走过来,双手往水里一放,捉起一只大螃蟹:“这么大,今晚吃螃蟹,给小狮子报仇。” 回去的时候,一群人提着鱼筐满载而归,只有劳司的鱼筐里装着几只螃蟹。 “小狮子,来,我背你。”劳司突然大声说道。 “做什么?” “你脚不是受伤了吗?”劳司冲他偷偷眨了只眼。 来师看了眼其他人,笑着趴到他的背上去。 其他人也没觉得异常,还调侃他是猪八戒背媳妇,劳司开心地承认自己就是八戒,时不时喊一口媳妇,把他们逗得哈哈笑。 劳司的老妈很会做螃蟹,做好后劳司就急冲冲地送到了来家。 来家的饭还没好,他就拉着来师到院门外的树下偷偷吃一个。 “这个最大,你赶紧尝尝,不然等会就抢没了。” 来师觉得好笑,家里什么好吃的都是紧着他吃的,才不会跟他抢呢。 但是看着他期待的神情,便拿起最大的那只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竖了个大拇指:“好好吃,阿姨手艺真好。” “那是。”劳司见他吃得欢,“真这么好吃?我自己咋没感觉啊。” “你不识好呗。” “那我改天也跟我老妈学两招,等学会了,你还不得哭着喊着让我做啊。” “就你?你能学得会,我名字就倒着写。” “倒着写就不必了,改成我的姓吧。” “吃饭啦,小司你也留下来吃点吧。”来妈妈站在门口笑着喊道。 “好啊。”劳司在来家吃完饭,来师说要送他回去。 来妈妈一边收拾餐桌,一边玩笑道:“你们现在这么黏糊,以后长大了可怎么办?” 劳司在院子里大声回答:“那就永远不分开啊。” 来妈妈哈哈大笑:“果然还是孩子啊。” 路程走到一半,两人牵起了手,晃晃悠悠的。 “怎么我们家隔得这么近,没几步就到了,以前还要用跑的。”劳司哀怨道。 来师明白他的言外之意,拉着他走到了旁边的小径。 没有路灯,没有人影,只有他们二人。 忘情地接吻,低声说着情话。 好似这天永远不会亮,孩子们也不会长大。 来师回到家后,见妈妈坐在客厅里,望着电视出神,笑着去打开电视:“你看什么呢?” 来妈妈回过神,慌张地看了他一眼:“没、没什么,你……你快去睡觉吧。” “好。”来师经过她旁边时,拥抱住她,“谢谢妈妈,带我来到这个世界。” 松开手时,却见他妈妈落了泪,笑道:“别太感动。” “嗯,妈妈爱你。”来妈妈擦了擦眼泪,“我只希望你能过得好。” 周末的时候,劳司跟着爸妈回了趟乡下,去给外婆过生日。 周日下午回到镇上,却见路上好多人都在讨论来家的事。 “你们在说什么?”他随便问了个路人。 那人道:“来家要搬走啦,也不知道是不是犯了什么事,突然就办了退休,说是要出国咧。” 出国? 劳司一惊,拔腿就往来家的方向跑,看见树下依旧听着一辆大卡车,没有什么家具,不像是搬家,倒像是旅游。 “小狮子!”他一眼看见了坐在车里的来师,立马跑上前,“你要出国了吗?怎么这么急,不是说好以后一起去的吗?” 来师眼睛红红的,显然也是刚刚哭过了,没想到他赶来了,激动地握着来师的手,慌忙解释:“我爸爸得了重病,要去国外才能治。” 劳司抬头看向坐在前面的来叔,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来师紧紧攥着他的手,“你等我,我很快就回来找你,我还没吃你做的螃蟹呢。” 来妈妈别过脸,无声地落了滴泪,吩咐道:“走吧。” 车子缓缓发动,劳司一边握着他的手,一边跑:“那可说好了,你一定要回来,我就在这等着你。” “好。”来师眼角划过一行热泪,“你别追了。” 话虽这么说,可他也没松手,在劳司的手背上留下了一道爪印,“你记得学习,考个好大学。 “可是你都不在了,我去哪个大学啊,我去大学还有什么用!”劳司突然吼了一声,跟不上车的速度,两人的手再也抓不住了。 “小狮子!小狮子!”劳司奋力追着车。 来师从车里伸出半截身子:“等我爸爸病好了,我就回来!你要健健康康的!……你永远在我这里的!”来师指了指自己的心脏。 劳司拼命往前跑,没有多余的力气来回话。 来师:“我会给你写信的!” “好!” 车子消失在转角处,劳司双腿无力地往地上栽去,眼泪淌进了灰尘里。 来师离开的突然,他完全没准备,浑浑噩噩地过了一个多月,突然收到了对方的信。 信上说了他最近的生活,说爸爸的病情在好转,应该很快就能回来了。 劳司又活过来了,每天一两封信地寄过去,虽然慢,但这样他们每天都能见信如面了。 来师在信中多次鼓励他,他也重新振作起来,想着万一来叔一直治不好,他也可以出国去找来师。 他开始很努力很努力的学习,完全不用大人和老师们操心,一直到深夜,才看一眼书信睡觉。 他变得越来越沉默,也更沉稳了。遇到一点事情就会想到,如果是小狮子的话,他会怎么办呢? 父母惊讶于他的变化,有天他听见老妈问老爸:“你觉不觉他越来越像师师了?” 他会心一笑,像小狮子多好。 如果你不在我身边,那我就活成你的样子。 填高考志愿的时候,他偷偷给自己报了英文专业。 拿到高考通知书的那天,他兴冲冲地跑去邮局,结果发现已经一个多月没有来信了。 来师失联了。 *** 飞机落地后,吕宗彩开车来接他们,只是气氛并不算良好。 她知道是这位老先生的故友,可应同尘和卓殊这一个个哭红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婆婆说来先生这两天外出了,所以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去探望的事,我先送你们去疗养院确认一下吧。” “好。”劳司欲言又止,颤声问道,“他为什么会在疗养院,他身体还好吗?” “身体倒是没什么大毛病,精神也挺好的,就是……”吕宗彩顿了顿,“哎,您自己见了就知道了,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不好意思去详细打听。” “好,谢谢你。” 车子穿进疗养院的大门,几人向外看去,见里面有各种皮肤的人,悠闲地晒着太阳聊着天。 大喷泉旁边坐着一圈老人,听见广播的音乐声,起身跳起了舞。 见状,应同尘松了口气,低声冲卓殊道:“这里比向想象中的好多了。” 一行人下车,一名护士带领着他们进去办登记,劳司左右看了看,忽然抓住了应同尘的胳膊,好半天才问:“你说他……会在这里吗?” 应同尘明白他此刻的心情,安抚道:“会的,老师,你马上就要见到他了。” “我、我要见到他了。”劳司低声喃喃,垂头看着微微发颤的手,赶紧揣进了口袋里,“你再看看,我这身衣裳好不好看?啊,我好久没剪头发了……我老了,他还记得我吗?他会不会已经成家了?我们突然来这里,是不是有点唐突……哎呀,我没有做螃蟹!” 他碎碎念了好一会,应同尘笑着看了一眼卓殊,觉得老师这会才像是找到了真正的自己。 他所认识的老师,永远都是从容淡定温柔的,即使是面对不堪的舆论,也能笑着跟他说没关系。 从来没见他这么孩子气过。 这才和故事中的少年渐渐对上号了。 这时,庭院里响起一阵说笑声,也不知是谁用英文喊了一句:“他回来了,我们快藏起来。” 几人同时看向大门,似乎有轮椅碾压碎石的声音。 片刻后,在大门处停了下来。 一位纤瘦的中年男人一边推动着轮椅,一边看向左侧,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垃圾桶后走出来一位病友,笑呵呵地冲他走去。 “是他吗?”应同尘问道,他们只看到照片上的人坐在第一排,却不知竟然是坐在轮椅上的。 劳司怔怔地看着那轮椅上的人,还未开口,泪便先滚落了下来。 病友似乎在说这两天院里发生的事,忽然指向站在大厅门口的几人,来师随意地瞥了一眼,准备回房。 刚滑动两下,突然停了下来,猛地抬起头,眯起眼仔细瞧那隔着远处的人影。 “小、小……”劳司张了张口,却发现声音小得可怜。 他抬脚奔跑过去,像昔日的每个傍晚一样,在来师的院子里,带着夕阳一起跳跃奔跑。 三十年,花了多大力气,才重新站在他的小狮子面前。 可再见到他时,不禁庆幸只是三十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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