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呢?我敢让你一个人回去?” 唐蘅心想,你还让我一个人过了六年呢。如果不是这次偶遇,可能还会一个人过一辈子。 定了定神,唐蘅问:“那你的店怎么办?还有你妈,你弟……” “店有汪迪看着,我妈能照顾我弟。” “其实我自己回去没问题……” “不行……”李月驰转过身,硬邦邦地说,“我不放心……” 然后他开始收拾行李,他把衣裤叠得方方正正,动作非常熟练。唐蘅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问:“你跟谁学的?”他记得以前,他和李月驰的衣服都是胡乱塞在整理箱里。又想起李月驰好像提过,汪迪是开服饰店的。 李月驰说:“在里面学的……” 唐蘅愕然,沉默片刻问:“在里面……还学这些?” 李月驰摇摇头,没有回答。窗外是无边的黑暗,一灯如豆,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唐蘅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刚重逢的时候,李月驰句句带刺,像是故意为了刺激他似的,屡次提起监狱里的生活。而现在,到了此刻,李月驰反而不愿多说了。 李月驰背对着唐蘅,他的后背太削瘦,抬手时肩胛骨起起伏伏,唐蘅忍不住伸出手,掌心贴在他左边的肩胛骨上。 李月驰动作顿了一秒,什么都没说,继续收拾行李。他的骨头在唐蘅手心起伏,像一只小动物。 唐蘅轻声说:“我不知道回去会发生什么。” 李月驰「嗯」了一声。 “我也不知道,当我知道所有……所有的事,我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 “为什么?” “我配吗?” 李月驰转过身来,神色晦暗不明。唐蘅心惊胆战地想起一件事,那就是:他什么都不知道,但李月驰什么都知道。 是不是在李月驰心里,他们已经被宣判永远不能在一起了? “别乱想……”李月驰忽然揉了一下他的头发,然后迅速收回手,“今天早点睡……” “哦……”唐蘅眼巴巴看着他,“好吧……”
第88章 果汁软糖 翌日清晨,唐蘅和李月驰离开半溪村。村长原本想开车送他们,被李月驰拒绝了,他找来两个同去县城的骑摩托车的村民,请他们顺路把他俩载到了石江县。 唐蘅在村里折腾这么一通,村民们自然都好奇发生了什么。也许是觉得唐蘅并没有官架子,两个村民和他打过招呼,还没出发,就半是试探地问:“领导,你们工作结束了没有啊?” “结束了……”唐蘅说。 “那您和小李这是去哪?” “去武汉……” “哦,对,小李是在武汉念过书嘛……”那村民顿了顿,表情更加好奇,“听说您和小李的关系好得很啊……” “我和领导是大学同学……”李月驰走过来,淡淡地说,“咱们能出发了吗,林叔?” 摩托车开得快,一路上,山风在耳畔猎猎作响,倒也没人说话了。李月驰坐的那辆摩托车速度更快,故而唐蘅只能看见他的背影,从半溪村到石江县,近两个小时的车程里,他没有回过头。 唐蘅明白,当着外人的面,他和李月驰仍然只是「大学同学」这样一种不咸不淡的关系。昨晚他想做,李月驰最终还是拒绝了他,也许也是不想令两人之间的氛围太过暧昧。 毕竟他们现在确实只是「大学同学」。 八点过,摩托抵达石江县。谢过两位村民,唐蘅去温泉酒店取行李。经过那天晚上的事,全酒店的服务人员都认识唐蘅了,前台小姑娘战战兢兢地说:“东西都给您收拾好了,您要不要打开检查一下?”唐蘅说:“不用了……”停顿片刻,又说,“你们那个经理还在这儿吗?” “他……他放假了……您找他有事吗?” 唐蘅摇头道:“没事……” 其他人已经回澳门了,没了学生叽叽喳喳的声音,偌大的酒店显得很寂寥。他们抵达这里的时候,谁都没想到短短几天会发生这么多变故,包括唐蘅自己。 唐蘅走出酒店,看见李月驰背着一个帆布包,身形笔直地站在门口。目光对上,李月驰上前几步,拉过唐蘅的箱子:“咱们得坐车去市区。” “哦……”唐蘅说,“那走吧……” “等等……” 李月驰从灰色夹克的兜里摸出一张晕车贴:“你先贴上……” “谢谢,我都忘了。” 李月驰看着唐蘅把晕车贴贴在耳后,低声说:“没事……”他转身走向路边的出租车,唐蘅愣了一下,问:“我们不坐客车么?”出发前他已经问过村干部,从石江到铜仁市,每天都有好几趟客车。 李月驰没应声,俯身和出租车司机商量着什么。很快,出租车的后备箱开了,他把唐蘅的拉杆箱放进去,走过来说:“小地方客车脏,这个干净些。” 唐蘅坐进车里,问司机:“到铜仁南站多少钱?” “打着表呢……”司机听他口音是外地人,连忙说,“我可没有乱要价啊,打表是好多钱就是好多钱!” “大概多少?” “六百吧!” “那我先给你……” “不用……”李月驰拦下他,“到了再说……” 唐蘅小声说:“让我付吧……” 李月驰动作一顿,好像愣住了。 而唐蘅说完这话,也愣住了。 因为这个场景实在过于熟悉,又过于陌生——六年前便常常是这样。唐蘅知道李月驰囊中羞涩,所以在外面吃饭也好看演出也好,都尽量不让他花钱。而李月驰又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所以唐蘅还得想方设法找些请客的借口,譬如今天期中考考完了,今天买了新吉他,今天心情特别好……他甚至为了请李月驰看演出,付掉那天晚上所有白衬衫男生的入场费。 蒋亚曾经嘲笑唐蘅说:“没见过你这种变着法倒贴钱的,追姑娘都没这么难,累不累啊?” 那时唐蘅理直气壮地回答:“我有钱我乐意。” 李月驰对司机说:“开吧……” 司机有些奇怪地瞥他俩一眼,启动了车子。唐蘅心中百味杂陈,此刻他才反应过来,现在他们的关系,不是允许他理直气壮为他付钱的关系。 司机打开车载电台,正值一档音乐节目,王菲的歌声飘荡在车厢里。 李月驰忽然轻声说:“这点钱还是有的。” 唐蘅点点头。 两个多小时后,出租车到达高铁站。李月驰伸手付了钱。 “你饿不饿?”李月驰仍旧拉着唐蘅的箱子,“还有一个多小时才到点。” “还行,饿过劲了。”早上起得太早,又没吃早饭。 “你不晕高铁吧?” “不晕……” “那就去吃羊肉粉……”李月驰走了几步,背对着唐蘅说,“怕你晕车,所以早上没煮饭。” “哦……” “不是故意饿你。” “知道了……”唐蘅快走两步赶上他,“我还没吃过羊肉粉。” 李月驰似乎笑了一下:“很好吃……” 直到过安检进站,唐蘅才蓦地反应过来一件事: 他和李月驰的座位,是分开的。 他买票的时候并不知道李月驰会跟他回武汉,所以只买了自己的票,一等座。而李月驰……李月驰的票是昨晚他自己买的。 唐蘅莫名有点心虚:“你在几车厢?” “六车……”李月驰问,“你呢?” “一车……” “嗯……”李月驰仍旧拉着唐蘅的箱子,转身向一车厢的方向走。 唐蘅连忙说:“我自己能拉过去,你去你那边吧。” 李月驰扭头看他一眼:“过来……” 唐蘅只好跟上去,两人走进一车厢,李月驰放好箱子,找到唐蘅的座位,恰巧在车厢最后一排。 李月驰说:“你坐着……” 唐蘅问:“你呢?” “我在那儿……”李月驰朝车厢连接处的大型行李存放架扬扬下巴,“不坐了……” 唐蘅愣了一下:“不用这样——” “你脚上还有伤……”李月驰打断他,“好好待着……” 他说完也不等唐蘅回答,径直走到行李架旁边,侧过脸去望着窗外。 唐蘅心想,脚上的伤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虽然伤口多,但村里的医生处理得不错,敷了药,结了痂,加上李月驰给他弄来一双又厚又软的鞋子,所以现在完全不疼。 高铁缓缓启动,乘务员开始检查证件和车票。走到唐蘅这里时,她唤了两声「先生」,唐蘅才回过神来。 “请出示您的身份证和车票。” “这里……”唐蘅递给她,仍然看着李月驰。 也许是注意到唐蘅的目光,乘务员有些迟疑地说:“那位……” “他在六车厢,为了……照看我,站这边。” “哦……?”乘务员疑惑地打量唐蘅,满脸写着「你好端端个大男人有什么可照看的」。 “他是我朋友……”唐蘅沉默一秒,硬着头皮解释,“我脚上有点伤。” “那您多小心,有需要可以叫我们。” 其实唐蘅下意识想说「他是我学长」,话到嘴边又吞回去——因为他忽然反应过来,他和李月驰早已过了学生的年纪,这样说反而更容易令乘务员怀疑吧。 高铁一路向北,出了铜仁,很快进入湖南境内,下一站便是怀化。沿途皆是山区,云雾缭绕,飘着细雨。 有时列车驶入山洞,李月驰的身影一下子消失于黑暗,几秒后光明复至,他的身影又出现在唐蘅视野里。他始终站在距离唐蘅几步之遥的窗前,淡漠地望向窗外。 群山被云雾和细雨遮掩着,只剩下朦胧的影子。唐蘅想起田小沁,她是湖南哪里人?竟然记不清了。 心绪如远处的山影,沉沉的。 高铁驶过怀化,驶过邵阳,下一站湘潭。窗外仍在飘雨,车厢里安静极了,乘客大都在睡觉。 手机铃声骤然响起,唐蘅有些不耐烦地想,徐主任又催他回澳门? 屏幕上两个字:大伯 像两颗钉子钉进瞳孔。唐蘅手一颤,险些把手机甩开。对,他在贵州闹出这么大的事,徐主任肯定和唐国木通了气——此刻手机铃声似乎变成炸弹的倒计时,唐蘅想挂断,又觉得自己应该接起这个电话。 回到武汉也总要见唐国木,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心脏跳得飞快,唐蘅紧紧攥住手机,指尖已经发白。他想他应该冷静下来,构思出应对唐国木的话——可大脑像炸了的浆糊一样,全然混乱。 田小沁是唐国木害死的? 这个念头令他呼吸都在颤抖。 有人按住他的肩膀,轻声说:“给我……”唐蘅抬头,看见灰色夹克,然后是李月驰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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