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的人影高高瘦瘦,显然是个男人。不会是他们找了什么乡下亲戚,来闹事的吧? 又向前走几步,唐国木看清那人,倏地松了口气。 李月驰穿件宽大的白衬衫,牛仔裤,低眉顺目站在他面前。 “老师……”李月驰不看他的眼睛,低声说,“我……我想和您说几句话。” 唐国木嗤笑一声,想把手里的教材甩到他脸上,不过走廊有监控,还是算了。 “进来吧……”唐国木漫不经心地说。 他开了门,进屋,坐在他的皮质座椅上。李月驰跟在他身后,把办公室的门关上了。 “说什么?”唐国木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歉就用不着了,孩子。” 李月驰扬起脸,咬字很清晰:“我不是来道歉的。” 他的眼睛黑白分明,目光非常冷静。 “哦,那你要说什么?” “老师,我打算离开汉大了。” 果然如此。唐国木暗自庆幸,这不识好歹的小崽子滚蛋了,付丽玲也就满意了。今天中午他告诉付丽玲那女孩自杀的事,付丽玲像是受了很大刺激似的——女人就是胆子小。 “那你和唐蘅打算怎么办?” “分手……” 太好了,付丽玲一定会满意。 “行了,我知道了……”唐国木不禁露出一个微笑,“退学需要导师签同意书,是吧?你带了没?” “没有……”李月驰上前两步,“我不需要那个。” 不需要?学校的政策什么时候变了? 不对,他说的是「我不需要」。 唐国木有些迷惑地看向李月驰,忽然发现李月驰的神情不但冷静,甚至可说是冰冷。他站在他面前,背光的缘故,双目漆黑,幽深,像一口不见底的井水。 之前那种丝丝缕缕的恐惧感又回来了。 唐国木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李月驰不过是个穷学生,他敢干什么? “反正你自己办手续吧,要签字就来找我……”唐国木想要尽快结束对话,“好了,还有别的事么?” 李月驰讽刺地笑了一下。 下一秒,他猛地掐住唐国木的脖子! 他的手劲太大,以至于唐国木竟然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徒劳地挣动四肢。由于缺氧,唐国木瞪大双眼,目眦欲裂。 他看见李月驰从宽大的白衬衫下,掏出一把匕首。 很锋利的匕首,刀尖反射着他办公室的白色灯光。 “这是田小沁的,你明白。”他甚至没反应过来,李月驰已经把匕首捅进来。 然后他抽出匕首,用更清晰、更冰冷的声音说:“这是唐蘅的……” 嗤的一声,匕首再次捅进他的腹部。 李月驰松开钳制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如果你敢伤害他,无论过多久,无论我在哪,我都会——杀掉你。这次只是警告,记住了吗?” 匕首还插在他身体里,他说不出话,已经小便失禁了。 李月驰起身,飞速离开办公室。 五点五十二分。从他走下出租屋的楼梯,到此刻,其实才过去了二十七分钟。此刻唐蘅还在酣睡吧? 李月驰走出社会学院,跨上自行车,一边骑车一边拨了安芸的号码。 “我把唐国木捅了。”他说。 “什——什么?” “捅在肚子上,死不了……”自行车经过他和唐蘅常去的食堂,“拜托你三件事,第一,蒋亚让我帮他做毕业论文的数据分析,我做好了,文件夹在我宿舍桌子上。第二,再过一个小时你去我们的出租屋找唐蘅,我给他手机上发了短信,你把短信拿给他看。第三……” “第三是,什么都别告诉唐蘅,就让他恨我吧。” 李月驰说完,不待安芸回答,直接挂掉电话,手机关机。 自行车轻快地穿梭在校园里,这个时间正值学生下课,热闹极了。李月驰经过食堂,经过图书馆,经过某天深夜他和唐蘅相拥过的小径。还未到派出所,他竟然已经开始眷恋。这所美丽的学校似乎没有偏爱过他,为了在这里念书,他一刻不停地打工;他以为他能顺利毕业,结果田小沁死了,他捅了唐国木。可是他对这里还是恨不起来,因为——因为这所学校,他遇见了唐蘅。如果他没有来这里念书,那天晚上,也不会被安芸叫去「长爱」,也不会帮唐蘅护住吉他……他和唐蘅只是停留在一面之缘——隔着人群,他听完唐蘅的一首歌。他不会被表白,不会被亲吻,不会被爱。 他不恨这里。就像他不后悔所做的一切。 因为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他已经得到过了。 自行车驶出汉阳大学南门。一轮火红的、磅礴的夕阳坠在珞喻路尽头。街上人来人往,豆皮和热干面的香气从店铺里飘出来。玛雅人说2012年是世界末日,李月驰想,如果世界末日就是这幅模样,似乎也不错。 李月驰停车,买了一杯米酒。 唐蘅喜欢喝米酒,他也喜欢。 他捏着纸杯回望身后,路灯亮了,他看不见东湖村的出租屋。他想,到底没能当面告别。吞下最后一口米酒,李月驰举起空掉的纸杯,向东湖村的方向晃了晃。然后他跨上自行车,再也没有回过头。 我爱你,是免费的。 ——其实,我也是。 【第三卷 ?完】
第87章 我配吗? 唐蘅离开半溪村的前一天晚上,李月驰家格外热闹。先是徐主任再度来到他家,好说歹说劝了唐蘅一场:“你就跟我们回去吧……哎,学生们还等你上课呢,你这是,这是教学事故啊!” 唐蘅还是那副病恹恹的样子,身上披着李月驰的外套:“找人帮我代课。” “现在乱成一锅粥,哪是那么好找的!” “王山就可以……” “还说呢!”徐主任火气噌噌往上冒,“老头子一把年纪被你套话,气都气死了,你还想他代课?!” 唐蘅无所谓道:“你们看着安排吧,实在不行先把我停职,这门课取消了。” “…” 徐主任沉默片刻,长长叹了口气。他临走时,又不死心地打听道:“小唐啊,你回武汉准备干什么啊?” “您说呢?” “我是过来人,最后奉劝你一句:三思而后行。” 唐蘅冲他露出一个森然的笑:“放心,冤有头,债有主。” 徐主任缩缩脖子,夹起皮包撤了。 没一会儿村长又带着一众村干部来到李月驰家,他们倒不像徐主任那样忧心忡忡,反而个个欢天喜地。唐蘅心里明白,他们巴不得他赶紧走。 “唐老师,这几天真是辛苦您了!”村长握着唐蘅的手,情真意切道,“我们这穷地方,真不是您该待的!哎,这几天我们招待不周,以后可能也没机会见到您了,这样,我们准备了一点特产,您一定要收下!” 唐蘅说:“谢谢了,不用。” “唐老师您千万别客气啊,您就这么走了,我们心里太过意不去,您收下——” “谁说我们以后没机会见面了?”唐蘅淡淡道,“我会回来的……” 村长神色一凛:“啊?” “你们这空气不错,我打算来这边上班。” “哈哈……”村长笑了,“您真会开玩笑。” 唐蘅掀起眼皮看看他,也笑了。 最后村长还是把那几包土特产留在了李月驰家。他们离开之后,四周又恢复了乡村夜晚所特有的寂静。李月驰的母亲和弟弟都睡了,唐蘅疲惫地搓了搓脸,扭头看见李月驰站在门口,肩膀抵着门框。 “你……你看看那些特产……”唐蘅小声说,“有没有很贵的东西。” 李月驰点头,拿来一把剪刀,利索地拆开那些包裹。他翻了翻,说:“就是菌子和茶叶,不贵。” “那就好,这些东西我带不走,你放家里吃吧。” “我?” “你不吃么?” 李月驰挑了下眉毛,像是想说什么,却没说,转身离开了。唐蘅盯着他的背影,见他转个弯,出了门。 屋外传来摩托车启动的声音,唐蘅收回目光,起身,缓缓挪向书桌。他的衣服已经彻底干了,李月驰的母亲将它们叠整齐,放在书桌的一角。明天清晨就要出发,唐蘅默默计划着明天的行程——他来李月驰家,除了手机钱包什么都没带,连身换洗衣服都没有。明天村干部会把他送到县城的温泉酒店,他要先取走他的行李,再去铜仁市区。 然后,坐高铁,回武汉。 六年了,「回武汉」三个字已经变得非常陌生。他想起六年前他在北京做歌手的那一小段时光,那时候他总是频繁地以「回武汉」为理由向经纪人请假,后来经纪人都无奈了,开玩笑说我们应该把公司搬到武汉。 唐蘅还在走神,门外传来脚步声。李月驰进屋,把手里拎着的绿色塑料袋丢在唐蘅怀里。 “这什么?” “鞋……” 唐蘅愣愣地打开袋子,里面的确有双鞋。是村里最常见的一脚蹬布鞋,黑色棉布面儿,很厚很软的底子。 “你脚上有伤,穿这个。”李月驰说。 “哪来的?” “找人做的……” “哦……” “东西收拾了么?”李月驰走上前来,扫了一眼书桌上的衣服,似乎答案已经了然于心,“你坐着吧,我来。” “我没什么东西,那两件衣服明天穿着走……”唐蘅顿了顿,低声道,“学长,做不做?” 李月驰扭头看向唐蘅,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略略垂着眼睛,唐蘅忽然感觉到,他不高兴。 唐蘅心想,难道李月驰嫌他的态度太……太轻佻了?可是以他俩的关系,也没必要装矜持吧?坦白说,唐蘅的确很想和他做?爱。似乎身体的记忆比大脑可靠很多,他已经记不清很多以前的事,然而当他和李月驰肌肤相亲的时候,那种熟悉而安全的感觉,令他觉得自己麻木已久身体正在慢慢变得敏锐、柔软。 而且他还有一个说不出口的原因——他不知道下次见到李月驰是什么时候。既然李月驰不愿告诉他,那么他就自己去调查,然而他并不知道此去武汉将发生什么。 他甚至想过,当他知道了全部真相,他还敢回来见李月驰吗? 还有资格见他吗? 还配见他吗? “又在想什么……”李月驰忽然叹了口气,很无奈似的,捏着唐蘅的下巴迫使他看向他。 唐蘅小心翼翼地问:“你生气了?” “嗯……” “抱歉……”唐蘅说,“你不想做就算了。” “我不是气这个。” “啊?” “我说收拾行李,你说你自己没什么东西……”李月驰沉声道,“你是打算一个人回武汉么?” 唐蘅愣怔几秒,眨眨眼:“你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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