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去看其他的房间,只打开了自己的卧室,闻了闻床铺没什么异味,只有一点皂角香,便安心的躺下,看着窗外一片黑暗,再不是和北城一样,能看见星星点点的灯光。 小时候觉得大的床,现在躺着却小,小时候无法跨越的东西,现在却能一步踏过。林肆想,或许这里并没有什么他可逃避的,他就当是旅游,不知怎么,这一路上在他脑海里盘旋的影子在到了此时突然湮没,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或者只是逃匿,或许在很快的将来,会用另一种方式出现。
第6章 斯人不复(三) 06 南宛的冬天很少有太阳,但第二天林肆睁眼时,却是被太阳光照醒的,刺眼却又暖烘烘的,让他不禁一时恍惚。 他记忆里的南宛,从来都是冷清,灰暗,黑色的,很少记得有阳光的日子,但讽刺的是,时隔多年回来,却一入眼就是阳光。 他从床上起来,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回了年少时厌恶逃离的南宛,而不是在北城,手机在一边响了响,秉持着多年工作养成的生物钟,林肆闭上眼也知道现在大概是早上七点,手机电话上的名字却并不是陈熊,而却是屈瑶。 想想也是,他在这个城市认识的人很少,回来后愿意联系的就那么两个,其余的也找不到他电话号码。 “林肆,王少军想请你吃个饭,陈熊今天要看店,我带他们来,你觉得呢?” 林肆皱着眉想了好一会,才想起王少军是谁,他诧异的挑眉,他和这些人能有什么感情?林肆以己度人,他没有什么感情,别人也不见得有。 “不了,帮我说声谢谢。”他想起今天要去看屈奶奶的坟茔,还要抽时间回趟村里祠堂。 屈瑶沉默了一会,才嗯了一声挂了电话。放下手机,她转身对身后的人道:“他不来,托我说声谢谢。” 身后的人笑了一下,他长得高大,脸上一道刀砍出的疤痕,要是林肆在场,应该很难认出这人也是当年和他有些渊源的王少军。“过了这么多年,林哥果然变了不少,我们兄弟几个却不能因为时间就散了,总要找时间聚聚的。” 屈瑶让他滚,“王少军,我劝你别搞幺蛾子,他是什么人你们最清楚。” 最旁边的男人不以为然,转身走出了水果店。陈熊从里面出来,担忧的问:“瑶瑶,他什么意思啊。” 屈瑶脸冷了下来,“还能是什么意思?我们也管不了。走吧,小安今天放假,带他去上个香。” 陈熊忙不迭的摇头,“不行啊,林哥不想见···” 屈瑶一下子就火了,她本来就是火爆脾气,一点就着:“她妈的凭什么他不想小安就不能去?!因为他林肆不想见,所以就不准?!他林肆是谁啊!天王老子还是玉皇大帝?!我屈瑶还不信了,就算不顺着他也能让他带小安去北城上大学!小安又不欠他!谁也不欠他!” 一通吼完,屈瑶憋了一天的气终于散了不少,陈熊低声道:“就是因为谁也不欠他,他才走的···” “你再替他说话!” “小姑。” 突然,门口一个清晰明朗的声音打断了二人即将爆发的争吵,屈瑶回过头,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笑了笑。 “小安,你回来啦。” 门口的少年身量颇高,几乎不用够手就能碰到门框,一双纯黑的瞳仁,面色白皙,眉黑而深,眼淡,唇极薄,是个薄情寡义的长相,偏偏唇色微艳,生生带出些旖旎春色,若不是眼神被长长的睫毛遮住看着有几分阴暗,人看了都会忍不住道正是人间好少年。 陈楚安静静地站在门口,挡住了背后的太阳光线,他单手挎着背包,一只手握着手机,似是刚刚到家的模样,“小姑,陈熊哥,你们都别吵了,吃中午饭了么?” 陈熊也笑道:“没呢没呢,这不,陈熊哥带你和瑶瑶去外面吃,不差今天一顿。”屈瑶正要怪他出去吃浪费,却看到陈楚安,又把话收了,于是三个人一齐上街准备吃午饭。 等找到个地方坐下点完菜,屈瑶才欲言又止的讲起林肆:“小安啊,你还记得林肆么?就是你年纪小一些时住在街上照顾过你的那个林肆。” 林肆,林肆。这个词在他心里百转千回似的研磨,陈楚安若无其事的喝了口水,“有点印象,怎么了?” 屈瑶顿了顿,好像在斟酌用词,她只当这么多年陈楚安早就忘的差不多了,并不了解,所以也不好怎么解释,便道:“他现在在北城工作定居,你不是被学校保送北城大学了吗?而且奶奶也过世了,刚好让他带带你,你一个人去北城读书多不安全的。” 人心都有偏向,比起沉默寡言不声不响的冷脸林肆,屈瑶当然更在乎这个不是弟弟胜似弟弟的侄儿陈楚安。陈楚安听着这句话,一边慢慢抬起头来,望向对面不远处的一个斜角。 那里也有一家小餐厅,靠窗坐着一个正在打电话的男人,冷眉淡眼,偏偏笑了起来,恍如千层冰破,初春化雪,看着让人移不开眼,正是在一边吃饭一边打电话的林肆。 湖滨街主街小,碰上也不是什么很难的事,陈楚安坐的地方刚好能看见,林肆说话的表情,手指无意识的敲击桌面,爱吃哪样菜频繁的挑,他把一幕幕刻在心里,黑沉沉的眼睛一眨,所有想法和情绪又霎时没了踪影。 “好,能有个认识的人在北城,挺好的。” 屈瑶听见这话,立马加深了让林肆带着陈楚安的心,她想就算是把几年前的老底都翻出来,也要让林肆答应。“好,小姑帮你!来来来吃饭,在学校累吧?回来了就好好休息,你又不用参加高考!” -- 林肆给江国平打完电话,看了看时间,就打算去屈奶奶的坟茔看看。 他买了束花和一些香烛火纸,镇上过世的老人依然保持着这些旧时祭奠的习俗,他依照着陈熊给的地址,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过去,湖滨街弯弯绕绕,不过一会就出了主街。只是这个季节天气变化快,太阳照了一会就隐入乌云,天色又暗沉下来。 屈奶奶是十几年前跟着孙女屈瑶寡居到南宛的,林肆那个时候年纪并不大,因为母亲精神状态不稳定,他于是也不合群没朋友,整天阴沉沉的,而屈奶奶是第一个给他糖吃的大人。从此林肆上下学都喜欢找屈奶奶,不像是长辈,更像是一个朋友。 转入山路,林肆又看见记忆中那座土屋,此时却已经是破损,墙面布满裂痕。他绕过前屋,后山的一个小土包,就是屈奶奶的坟冢。 简简单单,没有任何修饰,风一吹便让四周的草木摇晃,仿佛昭示着老人萧索的一生。
第7章 覆辙难重(一) 07 “奶奶,我来看你了。“ “得知您过世,本来十分悲恸,但念及您生前所思所想,想来你也并不愿意看到我为生死执着。” 林肆的声音仿佛消散在风声里,“我在北城一直挺好的,走之前本来想和你道别,最后还是没有,五年来遗憾不已,今日得以来看你,也算了却遗憾。”虽然已经阴阳两隔。 林肆说完,便把花放在墓碑前,花是白菊,天色暗沉,吹打得花瓣零落,林肆就这样站着看着,最后还是什么也没再说,转身离开了。 他这个人就是如此,越是遗憾,越毫无反应,越是难以割舍,越是抽身利落,让任何人都看不出端倪,一两个知晓的,也不解责备他所为怪诞。归根结底,也是心中逃避,总觉得行为和面上看不出来,痛苦孑孓便会少一些。 他迎着风走到土路外不远处的一座小祠堂内,脸上依旧没有什么痛苦悲伤之色,只是站在屋外静静地让风吹了一会,便推开门,这一推,倒让他呆愣在原地。 祠堂属于郊区乡村,日常人烟稀少,因为里面的牌位多是老人的缘故,来的人便更少了,站在矮矮的屋檐下也能看见蛛丝灰尘,林肆因为在外站了一会,一双眼被风吹的微红,而祠堂屋内站着一个高挑的男人,因为背光侧身,只能模糊的看出个样貌,身影颇有些高,应该是个成年男人。 男人手里拿着两柱细香,还冒着星火和寥寥余烟,林肆觉得这人十分熟悉,就在答案下一秒就可以呼之欲出时,那人突然轻轻地笑了一声,声音随着香烟一起湮没在阴影里。 “在这之前,我总想着,你或许还能记起我,现在想来倒是我自作多情,好久不见啊,林肆。”他说着,一边把香插入牌位前的香炉里。 林肆还没来得及惊讶,那个人就背光向他走来,因着身高腿长,两步便到了林肆身边,没有阴暗遮挡,露出一张林肆梦中辗转,深埋心里,不敢细想,甚至不敢念及的脸--可见老天还是惩罚他,越是逃避越是涌现,越是害怕越是逼他面对。 “还没想起我吗?也对,当时你走了,可是只字片语都没给我留下,不知道你在北城这么多年,有没有梦中想起过,有没有想要回来看一眼。” 因为面前出现的人和记忆中的差距太大,林肆还没有反应过来。陈楚安的话语间都是刻薄,面色却毫无波澜,仿佛在聊天气怎么样这样的小事。林肆从来没有预想过有这一天,他不愿意面对的事,心里的第一反应就是逃避,张了张嘴,也不敢细看陈楚安。反而后退一步,准备立马离开,想着不管怎么样,先后退就好。 陈楚安等了多少年的这一刻,当然没有打算放过他,他抓住林肆的手拽进屋门里,伸出脚把木门一踹,“砰”一声合上,年久失修的门被他的力道踹得摇摇欲坠,又岌岌可危的闭合住。 屋内唯一的光源消失,四处黑成一片,林肆夜视有时不好, 此时什么也看不清,摸索着想去开门,却另一只手也被陈楚安抓住,终于让他安静下来。 黑暗让林肆心中的不安渐渐消弭,心里反而慢慢清晰冷静下来,他想不就是一个小孩儿吗?好好哄几句就是了,况且他也并不准备在南宛多待。 尚未完全冷静下来的林肆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些小孩子气,倒是陈楚安,黑暗的祠堂门边,他把林肆禁锢着,刚好可以细细的近距离看见林肆的表情样貌。 原本多年的郁结,他以为他会恼火,会谩骂,甚至会按耐不住打林肆一顿,他知道林肆什么时候到的南宛,甚至在门前和他打招呼,却又因为林肆一而再再而三的辨认不出他而生气。但刚刚在灰暗的天色里,他看着林肆在坟前喃喃自语,又看见推开门的林肆眼眶微红,心里的第一反应,却不是生气,而是一种茫然的怜惜--他想,这个人真的会悔恨,会遗憾吗? 多年前一别,陈楚安总是告诉自己,林肆这个人全无心肝,狠心至极,再次见到,一定要打一顿,再说些狠话,算计着把他的心也伤一遍,现在真正见到了,真正抓住了,却是迷茫,一边觉得这次死也不能再放,一边觉得是不是要对他温和一点--或许这个世界上,只有他知道林肆那些挣扎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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