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林肆才知道,开学的时候,填家庭基本信息时,陈楚安填了林肆的家庭和信息,导员问了问发现他们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同性同居,找来陈楚安一问,陈楚安便说了两个人的关系。 “陈楚安同学的成绩很好,性格也很好,这样下去可能会耽误他的人生,对他生活造成影响,希望您好好考虑。”秦英说完这句话就走了,从头到尾,没有厌恶和探究的猎奇,仿佛公事公办的讲述事实——这个世界上,有些事实就是如此。 林肆心烦意乱的开车到了学校门口,一路上竭力做出若无其事,却还是让陈楚安看了出来,“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 “是谁出了什么事?” 林肆心里有些躁郁,这是他一贯焦虑的表现,此时随口道:“你别听他们乱说。” “谁说什么了?”陈楚安的声音异常的冷。 林肆这才发现自己言辞慌乱,他竭力静了静心,“今天你们老师派了同学来家访,说了一些问题,你也知道。” 是的,他们两个人都知道,之前有一天林肆接陈楚安回家,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巷口遇见了几个小孩,小孩可能看多了新闻,又看见他们拉着的手。 “哥哥,你们是不是同性恋啊!老师和妈妈说是变态!” “他们就是!他们都拉手了!” “变态!变态!” 那一次林肆挣开了陈楚安的手,把陈楚安挡在身后,他坚决的护住身后的人,却在一个个夜晚后悔,自己是耽误和对不起陈楚安的。 “我知道,然后呢,你又想退回去了吗?” “这是对你不好的,你有没有想过,你的人生很重要,比我的重要一百倍,这是不被认可容忍的。” “对,我就是变态,我恶心,就是这样,你能放过你自己了吗?” “你……” 林肆正想开口反驳,他情绪上涌,手抖的老毛病又犯了,正拐着弯打转方向盘,后视镜突然一阵反光,下一秒陈楚安侧身过来。 砰! ————— “妈妈,为什么我不能吃棒棒糖?” “因为小安吃了会牙疼!” “妈妈,为什么这些人这么讨厌我们?” “因为他们不喜欢异类。” “那我是异类吗?” …… “那我是异类吗?林肆?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想过我的想法?你觉得你怎么烂都无所谓,可是我呢?” …… 满天弥漫的黑色烟雾和血色里,这些疑问和回忆轻飘飘的,不一会就散落在风里消失不见,陈楚安的脑子一片混沌,不一会又陷入了更深层次的昏睡——他好像太累太累了。 滴答,滴答,钟表走针的声音,哭泣流眼泪的声音,细碎私语的声音,一遍遍在他耳边划过,他仿佛一个长途跋涉的人,走了很远也看不见自己的目标,很想就此躺下来歇一歇,这个念头从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刹那间,像被人针扎了一般,浑身四肢百骸开始痛苦起来,好像有一个什么东西很重要,他还不能死。 终于,沉重的眼皮翻了翻,视野还很模糊,只微微看得见身边坐着一个人,直愣愣的看着他。 那个人见他醒来,往后面指了指,另一个男人便走了才去,不一会,外面进来一个护士,翻了翻他的眼皮,又照了照。 “意识苏醒……出院……稳定……没……大事……家属……精神……” 几个词在他脑海里浮现,却很难拼接起来,他迫切的想要知道床边的人发生了什么,于是下意识抬起手,才发现自己的手臂插满了罐子,颤颤巍巍,很难抬起来。 林肆的眼泪瞬间滑落,那是一双本来应该用来做实验,干干净净翻书本的手。 他握上去,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又用另一只手摸了摸陈楚安的额头,像很多年以前那样,在告诉他一切没事,还有我。 于是陈楚安又陷入昏睡中去。 等他完全醒来,是在第一次睁眼的三天后,林肆扶着他走出了医院,在路上,他急切的抓住林肆的胳膊,问他有没有事。 林肆只是转过身,看了他一眼,轻轻笑了笑,又缓慢的摇了摇头,身后的裘万金立马上来扶住陈楚安,“你哥他也清醒没多久,先回去休息休息再说!” 等到陈楚安回家,才知道了林肆脑震荡和右手半废的事,他的左手伤痕累累,林肆的右手缺陷,倒是不耽误两个人换个位置牵手。 看着天花板和桌子上一盒盒的药瓶,陈楚安茫然的想:可能是他们两个上辈子做了什么亏心事。 这样的念头被他一笑而过,他侧过头,正想再问问,突然看见林肆异样的眼神。 不是情感异样,是眼神里透露出精神的异样,眼底的乌青和眼睛的血丝,眼神的茫然和疲惫。 “怎么了?是不是太累了?先睡一觉。” “小安,其实我正想给你说这个——”身后的裘万金突然欲言又止的开口。 “林肆他检测出精神分裂和抑郁症焦虑症以及创伤后应激反应,已经快十天没合眼了,谁说也不管用。” 陈楚安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裘万金叹了口气,“对方疲劳驾驶,车子撞上的时候,你帮他挡了脑子的一部分,幸运的是都没怎么伤及要害,他那天醒的比你早,一醒就过来盯着你,谁和他说话也没反应,哦,就你睁眼那天,流了眼泪。” 陈楚安这才恍然发现自己一路上都没听见林肆说话,他握住林肆的手,“哥,我是谁?” 没有人回答。 屋里陷入久久的沉寂,白炽灯闪的人眼睛发疼,陈楚安又问了几遍,林肆也没有什么反应。 “回来的时候他还笑了……” “医生说是经历创伤和长久积压的心理防御机制,外加精神分裂,不知道他对你笑是那一个他。”裘万金道,他也很疲惫,显然这几天他也没闲着,看了不少相关书籍。 话语到这里中断,因为两个人都意识到,林肆真的不会回应自己。 送走裘万金,陈楚安拉着林肆的手,他静静地呆坐了一会,听着背后指针滴滴答答响。 人生之中,有很多意外突如其来打破安静的生活,陈楚安怎么也没有想到,林肆会偶然的旧疾复发,他几乎没有办法消化完这些信息。 但是路还是仍然还走下去,他一如小时候,认定的事,怎么也不回头。 “哥,你想去看海吗?”他突然下定决心道。 林肆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不发一言。 陈楚安展颜一笑,“我就当你答应了。” 后来很多年后,陈楚安问过林肆,如果不是他,他会不会有另一种结局? 那天是北城一个平平无奇的冬日,满天飘雪,林肆想,他的人生如果写成故事,将是十分寡淡无趣,令人食之无味。十四岁之前,他以为他会在小县城里蹉跎,和他的母亲一样变成一个人人视为异类的疯子;十八岁之前,他以为他会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变得更好而他只能仰望;二十三岁以前,他以为他的一生就到此为止了,平平淡淡,无波无澜。 他不知道这些事发生在别人身上会是什么样子,这个世界上有些只有他这么一个林肆,寡淡无趣,冷漠至极的人。 可是陈楚安从过往一步步走过来,拨开积年弥漫的大雾。 很幸运,又不幸运的是,他就是喜欢上了这么一个人。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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