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宛冬日的夜晚依旧很冷,风刮的呼呼作响--那个时候的林肆以为,这是他最冷的一个夜晚,却没有意料到,这个夜晚只是一个开始,五年后他会站在一个他现在并不知道并不认识的城市里,也是一样的医院门口,吹着冬日冷风,送走他在人间最后的亲人。 陈熊很快来了,林肆疲惫的打开车门,坐到车内才发现陈楚安也在,脸上一脸的担忧,看着林肆,立马从背包里掏出一个保温水杯。 “哥哥,喝点热水,外面冷。” 林肆接过,却并没有打开,只是拿来手上,他眼神望着窗外一幕幕划过的城市,满心里全是茫然。 在这以前,他从来没有想过有这一天--印象里的林淑华永远是冷淡的,醉醺醺的,或者是疯癫的捶打他。不论怎么样,都是强健的,曾经年幼的林肆发过善心提醒她吃饭穿衣,而林淑华只是骂他:“你少咒你妈我!你妈还能活!还不至于死!” 但就在几个小时之前,林肆一路赶回家里,就看见家门前的阶梯上,林淑华蜷缩着躺着,地上却是血,混合着血腥气和楼道常年的腐臭味,让林肆头脑眩晕。 这种眩晕一直伴随着他坐在手术室外,直到手上握着陈楚安的热保温杯,才消散两分。 “林哥?林哥?”陈熊在前面一边开车一边喊他,“阿姨还好吗?” 林肆叹口气,闭了闭眼,“稳定下来了,还不能探望,医生让缴费。” “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缴费的事你也别急,我这还有些积蓄呢···” 林肆摇了摇头,“我知道你才起步,没事陈熊,我这些年也攒了些钱,我妈的金库里还有呢,不至于到那一步。” “是什么病啊?能治好吗?”陈楚安出声问。 林肆看着他,他的眼神在浓浓夜色暗影里流转,几乎是一段长时间的缄默,才道:“不是什么大病,没事,你明天还要上学,今天晚上早点休息。” “可是你···” “我没事。听话,楚安。” 陈楚安便不再说话,只是握着衣角的手紧了紧。林肆也让陈熊别担心,并不是很棘手的大病,他一个人可以,这才让陈熊放下心。 直到回到家,又清洗了门前的血迹,林肆才疲惫的坐下,他找出早上的剩饭,随便热了热吃了几口,又突然想起什么,跑到林淑华的房间,把四处都找了个遍,才在床板最底层找到一串钥匙。 他又四处翻找,用衣架在衣柜角里找出一个铁盒子,盒子因为受潮生了铁锈,林肆把钥匙插进锁孔,吧嗒一声就开了。 他一直知道他妈有小金库,林淑华从记事起就很少长期在家,小的时候,总是匆匆忙忙的扔下钱给邻居让邻居帮忙带林肆,林肆能照顾自己后,又扔下钱给林肆让林肆自己照顾自己。每次回来,都是匆匆忙忙,带着酒和钱,钱给林肆一些,剩下的都被藏在卧室里。 不过林肆从没想过去拿。学校多要的书本费,以及其他需要用钱的时候,林肆都是打零工兼职补上,两个人生活在一间屋檐下,却比陌生人还陌生。 而现如今,林肆打开盒子,终于有些愣住。 里面被胶布捆好,一叠一叠的现金堆了小半个箱子,而箱子的右侧则全是一张张的银行卡,林肆数了数约莫有五张。 他拿出两张银行卡,又把箱子牢牢地锁上。冬日的风从卧室没关的窗户里吹进来,林肆这才惊觉的打了个寒噤。 他也没有胃口再吃饭,就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林肆又打开箱子,一叠一叠的钱数过去,再加上卡上林淑华标注的数字金额,心里长出的那口气又被提了起来--够林淑华看病,不够他读书上学。 林肆想来想去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他缩回了床上,听着窗外风雨声入眠时,突然门铃又被敲响,手机也叮叮叮地响了起来。 “喂?” 他草草穿上鞋去开门,正转开门阀时,电话那段急切的声音传了过来,是屈瑶的声音。 “林肆!你在家吗?!千万别开门!!”
第19章 往事如梦(九) ======= 19 可惜天不遂人愿,林肆已经打开了屋门,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门口站着一群男女,男的高大壮硕,女的烈焰红唇,为首的女人看着身量已经可以和大人比肩的林肆,眯了眯眼睛。 “你是林花花她儿子不啦?” 林肆挂了手中的电话,靠在门前,他眉眼凛冽,竟并没有被这群突然冒出来的人压制住,再也看不出是个刚满十八岁的少年人。 “我不认识你口中的人。” “小屁孩,别给爷装!你妈是不是林淑华?!” “哎唷,别吓到小孩子啦,”女人扬了扬手里的名片,“小孩,看看这是不是你妈。” 林肆接过,上面有林淑华的一寸证件照和身份证号,左上角写着“华迹俱乐部”,右边标了一个艺名,正是女人口中的林花花。 “你们找我妈什么事?” 女人点点头,“你这小孩很听话嘛,我叫王红梅,你妈啦在我们这里打工,前段时间出去赌,欠了别人十几万啦,写了我们俱乐部的名字,欠债还钱嘛,天经地义咯。” “快给钱,冷死了这什么破地方。”后面的人抱怨道,林肆表情依然很平静,“欠条借据有吗?还有我妈欠债的人的信息,以及你们和你们公司的信息。” “小杂种!怎么给老子说话的!?他奶奶的还问我们要这要那,当年要不是我们施舍林淑华一口饭,能她妈的有你?!” 一个男的冲出来,扬起手就要朝林肆呼去,半路被王红梅拦住,“全哥,一个小孩儿而已,不至于啦!” 叫全哥的男人吐了一口唾沫,才不情不愿的收了手,王红梅并没有被林肆的态度激怒,她拢了拢身上的皮衣,“犯不着骗你一个小屁孩,这天气又冷,到处冻死了,皮头,把借据和刘老三的电话给他,信不信你问问就是了。” 一个男的从背后站出来,把两张纸条递给林肆,王红梅转身就要走,突然又想起来什么,回头向林肆挑了挑眉,“小孩,记得明天告诉你妈,我们这儿呢也用不上她了,下次别来了。” 说完就大跨步的下了楼,嘴里吐槽道:“真把我们当做慈善的了···呸,老娘还真不是什么好人。” 等着这群人走远,楼道里声控灯全部寂灭之后,林肆才关上生锈的铁门,屋内依旧寒冷,他看着借据:林淑华于十一月十二日借走刘三十二万元,借据为证,如有不还,可到地址南宛市湖滨街九组十六号寻找本人以及本人的儿子林肆。 十二万。还在读书的林肆想象不出这到底是这样的一笔钱,他的学费不过几百,生活更是拮据,就这样,他想着马上可以考大学,走出去,过另一种人生,上天又给他开了一个玩笑。 手里的电话又响起来,是屈瑶:“怎么了?你开门了?” “嗯,是来找我妈要债的。” 屈瑶没想到他如此淡定,一肚子的话卡了壳,“我之前去过林阿姨工作的地方,有几个认识的人,今天才告诉我有人要来找林阿姨催债,也没想到他们人这么快。” 话尾带了些安慰缓和的意思,可惜林肆无心打趣,“没事,小安睡了吗?” “睡了,灯都关了。怎么了?” “别告诉他今天晚上的事,他一个小孩知道了也不能怎么样,白担心而已,陈熊那边也是,让他别犯混,这么大的人了,别耍小孩脾气。” 屈瑶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林肆平时话少,哪里会和她啰里啰嗦说这么多,“不是,你这话听着我害怕啊,上次你这样还是连夜去敲断欺负小安的那王八蛋两根肋骨,也是这样奇奇怪怪交待了一通,怎么?平时不待见我和陈熊在一起,犯事了发现就我靠谱是吧?” 林肆笑了一声,嘴角却没几分温度,“陈年往事了,没什么待见不待见的,你当初要是少强势几分,我也不会有意见。行了,有事会和你们说的。” 当年陈熊第一次见屈瑶,就犯傻的满脑子冒泡,这么多年也没变,林肆看得出屈瑶没那么喜欢,才不看好,这么久了也早没意见了,就是-- 就是不知道以后离开,这两个人还会不会好好的过下去。 这个念头甫一冒出来,就被林肆压了下去,他现在还不能想,一定不能想。因为他已经意识到,这么多年,虽然有小安他们,但内心那颗逃离的种子从来没有消失,而是在腐烂的泥地里生根发芽,一个声音一直告诉他:离开,离开,离开淤泥里的一切,离开不堪的童年和过往,离开周围人切切察察的指点,离开南宛永远阴沉的天空,永远散发着臭味的空气,永远麻木几十年如一日的人群,回到家永远的酒气和呕吐物,捶打和哭骂,怨恨与愤懑,学校里笑着学生的老师,空洞的眼神,寂静的死灭般的重复日子··· 他恍然惊觉,从黑暗的床板上坐起,拿起床边被他习惯性放着的水杯,水早已冰冷,甚至喝下去让他全身打了一个冷颤,血液被冷气凝固,仿佛这样就可以凝固脑中纷乱的思绪。 不能听他们的,林肆。他告诉自己,你不能选,千万不能选,你的人生没有选择的权利和余地,你的人生没有试错的机会和能力,行将踏错,就是另一个林淑华和秦岳山,一个疯疯癫癫死命抓住的稻草离她而去,一个冷漠薄情早已渺无音讯。 他仿佛一个站在悬崖边上迷路的羔羊,为了脑海里臆想的危险而拼命的露出爪牙,好让危险忌惮他,但结果是早已不知不觉走到了悬崖边,再往前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可是他早已不知道如何才能解开这个局。比如卧室外油腻的桌子上的借据欠条,比如班主任一个星期前给的不合格没有前途的成绩单,比如医院里躺着的还等着他的母亲,比如他偷偷塞在枕头下的,一张泛黄褪色的北城大学招生简介-- 简介上的学校光华万丈,门口烫金的字体,温和的笑脸,风景般的树林景色,听说北城还会下雪。 然而这一切都将与十八岁的林肆无关了。
第20章 往事如梦(十) ======= 20 林肆第二天带着钱和借据去医院,在缴费处交完费用之后便问了医生,医生刚好值早班,看见他颇有些意外。 “是你啊,今天可以去探望你妈妈了。” “谢谢医生。” “等等,你妈妈脱离危险就没什么大事了,主要是后续还需要住院,并且胃病不是一天两天治好的,需要长期的费用,你马上考大学了是吧?” 林肆的脚步停了停,他昨天晚上把家里所有能拿的都计算了一下,也堪堪只能还完借款和治病的,先不说林肆考不考的上,就是考上了,也没有钱再去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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