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沉收好行李,合上行李箱,将那两个大扣子扣上。他看了眼站在旁边,直直望着他的范洛,问道:“明天就开学了吧。” 范洛迟了很久,才回答:“是啊。”他帮高沉将掉在地上的棒球帽捡起来,放到高沉手中。 “高二了,真快。再读两年就毕业了。” 范洛点了下头:“嗯。”他今天话出奇的少,两条眉毛忧皱着,嘴角往下垂,一个好像随时要哭的表情,跟平时笑笑闹闹的样子天差地别。 高沉提起行李,放到地上,试着滚滑两下。这个行李箱太久没用过,轮子积灰久了,变得不怎么灵活。前天跟范洛出去逛街,应该买一个新的。当时只顾跟范洛玩闹,倒忘记这点。回国飞机下午三点钟起飞,他想来也没时间临时再去买一个。只得将就着用。 高沉要走了。他跟范洛说:“我这个房子,前不久多交了两年的租。你可以在这里住到毕业。” 范洛低着头,呆怔了许久。左右张望,去拿钱包,从里面取出银行卡:“我把钱给你。” “自己钱都不够花,还给我钱。”高沉将他的卡收进钱包里,塞回他手中,“我不缺这点钱。房子里其他东西我带不走,留着你用。那台电脑,到时你要走了,就把它卖了吧。” 他给范洛留下了很多东西,几乎能留着的都留了。 范洛紧攥着钱包,嘴唇闭着,没一点回应。 高沉看了看时间:“得走了。当初教你发邮件,你还记得吗?” “记得。” “等你毕业回国后,再联系我。” “嗯。” 范洛的这声“嗯”,声音太轻,轻得只是鼻子里勉强发出来的一个气音,虚无缥缈的。 他送高沉到门口,高沉停下脚步,回头望他。 他的嘴角始终不肯上扬,临走前,高沉也没能再看一次他的笑脸,和藏在笑容里的虎牙。 高沉的鼻子泛起酸了,这阵鼻酸,来得迟慢。他跟范洛做过只有跟恋人才会做的事,可说将范洛当作恋人,高沉总觉,这感情说薄了。他对待恋人,从来没这么不舍过。 高沉摸了摸范洛的肩膀和脸,扎实地捏了一下范洛的后颈,低头在他唇上,吻了一口。 范洛抱住高沉的腰,不肯让他离去,跟他深吻。 这个深吻只持续半分钟,便被高沉中断。 “走了,拜拜。”高沉在感情涌出来前,急急忙忙地说。 门被打开,被关上,只需要不到三秒的过程,高沉用了近半分钟。这半分钟内,范洛没说一句话。 退出门外后,高沉才听见范洛轻到藏进风里的声音:“高沉哥,你不要把我忘记。千万不要把我忘记。” 房间似乎霎时间,空荡了几千几万倍,蓝色的窗帘,红色的桌布,青灰色的床单。高沉停留在上面的气息,与空气一起,沉沉地静下去。 一片云朵遮住太阳,阳光从房间内急速撤离。视野所及之物,蓦地失去颜色。 范洛来到窗边,他看见高沉从这栋公寓楼走出去,将行李搬上那辆停在楼下的的士后备箱。 行李装上车,高沉打开后车座车门。他的背影陡地停滞了一下,头微左侧,侧了个弧度,露出四分之一的脸。 最终却还是没转过头,高沉上了车,关上车门。司机启动的士,乌黑的汽车尾气喷泄一溜出来。掉转笨重的脑袋,向远方不知去向的道路驶去。 范洛跟渐行渐远的的士挥了挥手,放下手时,眼眶骤然红起,眼泪一瞬间顺着脸颊,滚滚而下。 姑苏赋 第一卷结束
第十六章 第二卷——命运的刺 半年前特意去国外做了双眼皮,现在总算完全恢复好了,看起来很自然,瞧不出动过刀的痕迹,范洛的眼睛终于变得大了点,出去经常能听到别人夸赞他长得好看。 他庆幸自己没听表妹的话,去国内那家不入流的医院做手术。表妹去做的那个双眼皮,像一块被钝刀切开的猪皮,用粗糙的针工再次缝上,堆挤到一起。现在肿得中间那条裂缝仿佛随时要冒血。 范洛站在镜子前,反复端详自己这张脸。无论是脸型,还是五官,没有再缺憾的地方。他抓了抓有点过长了的头发,这头头发是不起眼的黑色,下午要去模特公司面试,可能一下就埋没在那些漂亮的孩子们当中。 范洛穿上昨天新买的牛仔外套,拿起钱包,下楼去。 他家是一栋四层别墅,他的房间在最顶楼。平日嫌上下楼麻烦,总闷在房间里不出来。 母亲坐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抱着她六年前改嫁生下的混血孩子,让那孩子坐在她腿上。她一手扶着孩子的肩,一手翻动一本孩童专用初级英文书,在教孩子学小学一年级的英语。 母亲生弟弟的时候年龄已经大了,过了一般产妇的年纪。那年她四十二岁,为了生阿沙,差点丢掉一条命。当时生到一半,产房里的医生,甚至叫她那个洋老公签字。千辛万苦将阿沙生下来,范母的身子,养去三个多月才好。阿沙自小病多,破费多次,三岁后才没再生些大病小病。可能是此子得来不易,范母对阿沙格外疼宠爱惜。她以前对范洛却从没这么疼爱过。 范母见范洛下了楼来,就知他要出门,于是头也不抬,便问:“去哪啊?” 范洛对母亲有点怵,站在玄关处,笑了笑说:“出去修个头发。” “我还以为你要出去找工作。”母亲冷冷笑了一声,训责道,“都25岁了,还没有个正经的样子。在美国大学也没读完,就跑回来。本来以为,你即使不会读书,勤恳一点,也该好好找份事情做。哼,混了这么多年,还是这么不像话。” 这些话母亲说了许多年,总也说不累。每回看见范洛在家中闲晃,便要拎出来说一说。 6岁的小阿沙坐在范母腿上乱动,兀自翻那本充满童真彩绘的英语书籍。他抓着妈妈的手,粉嫩的小手指指着书本上一条相貌滑稽的绿蛇:“妈妈,这个念什么?” 范母柔和下声音,耐心地教他道:“snake,s-n-a-k-e,snake.” 小阿沙甜糯糯的,不标准地读了一遍:“斯内克!” 范母动着腿荡他的小身子说:“好好学啊,你不好好学,等你爸爸回来了,又不跟你说话。” 范洛低头穿好鞋子,抿唇僵持着个弧度不大的微笑说:“我出去了。” “晚饭给不给你留?” “不用了。” “你外面吃,钱够吧?” “够了。” 范洛站在路口等出租车,这条道路两旁,种了齐排英国梧桐,掉下像巴掌一样的干黄叶子,落在一只经过此地,弓背的断尾流浪猫身上。 这只断尾的流浪猫,看见行人便要过来,倒在行人脚边,蹭着行人的腿。但它看见范洛,从不这样。眼神向来懒懒的盯着他,像是笃定范洛不会是能捡它回家饲养的人。 南方的秋季不甚明朗,天的颜色很淡,白日光线稀少,世界像褪了颜色,到处呈现出仿似范洛记忆中的那抹青灰。 范洛从理发店里出来,银金色的头发很迎合这个不太明朗的秋季,像城市遗失的那一片金黄。 面试时间还剩一个小时,模特公司的人,已经发短信来提醒。 去模特公司面试的男孩们,年纪小的十五六岁,大多十七八岁。范洛的履历表上,填着年龄最大的25岁。 这个年纪做这行,的确是老了。但多年来,他除了充分利用自己的外表,确乎找不到什么擅长的工作做。十九岁那年他回国,本想追求曾经的梦想,当个歌手。无奈混迹各大酒吧当驻唱,或是去街头演出,怎么也等不到能看中他的星探。去几家皮包公司参加歌唱比赛,即便取得不错的成绩,也得不到签约的机会。 他现在回想起来,应该是相貌问题。虽说那时的他并非很丑,总也不比其他天生适合做明星的人帅气漂亮。如果他当年就拥有现在这双大一点的眼睛,也许结果就会不一样了。 母亲至今看不起他。与他年纪相仿的发小,在首都有份体面工作,每月领着不菲的薪资,还找了个在银行做事的女朋友。而他如今依然在当一个,只是有经验,名气却不旺的模特。他没以前那样年轻,工作时有时无。没钱的时候,还得靠母亲养活。 他两年前也试过去公司当个职员,但他实在不理解上司交给他做的那些琐事,有什么意义。同事之间的竞争,也极度无趣。与同事们不大处得来,他们为了一点加班费,日子过得颠昼倒夜,不把自己收拾得好一点。约他一起吃饭时,因看他自带干净餐具不顺眼,就说他娇气。和他们聊起音乐和电影,他们什么也不懂,总应他“我们加班累得要死,不像你有时间享受”。 只有借钱的时候,同事们才会跟他亲密一点,借了之后便不见还了。 做了三四个月,范洛就生出许多不适的借口,辞职不干了。又干回他当模特的老本行去。 来到模特公司时,正好下午三点。 面试过后,经理单独找他聊天,夸他长得漂亮。在这么多来面试的人当中,他是相貌最出众的那一个。只是年纪,到底是有一点大了,身型也许不如少年时那么好,面容也略有疲态,失去少年人的灵气。签约在这个公司,合约三年,不会让他接不到工作,但接到的工作也许说不上多,钱没那么好赚。比他年轻的人,机会肯定会更多一点。签这个合约前,心理准备,是要做好的。 范洛也不怎么缺钱,母亲虽然不会给他太多钱,但也不会让他饿着苦着。能不能赚到大钱这事,范洛不执着。 机会不多,他早也知晓。在这行做了这么几年,与其说看淡了名利,不如说慢慢接受了现实。 范洛在两份合同上签下字,他与公司一方一份。 他拿着属于自己的那份合同,跟经理道了再见,回去需自己打电话联系经纪人,等候工作通知。 写字楼的电梯升降缓慢,他站在电梯门前,无聊地重复翻看手中这份合约。三年内肖像权完全属于这家公司,不许私自在外接活,违约要赔付金额两万元。 怪不得刚才那个看见合同的小伙子,一念违约金,便立即跑了。在这个行业里,私自去接外快的现象不罕见。若被所属公司发现,要追责起来,赔个几千块免不了。两万元,实在是个吓人的数目。 他们就算天天能接到工作,一个月能省下来的钱,满打满算也才一千多。这两万元赔下去,近两年的积蓄就没了。 范洛暗暗腹诽这家公司的不是,电梯终于升到他这一层。他将合同收进文件袋里,等候电梯门开启。 身后来回走动的人、声,不曾间断。一男人嗓音拔高地说:“哎,高先生,让我送送你吧。” 那位高先生应道:“不用,我自己打车过去就行。”
29 首页 上一页 6 7 8 9 10 1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