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大概也是因为谢昀晞也从中作梗,和父亲沆瀣一气,将自己的小玩具弟弟隐瞒了下去。 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谢昀晞干的不算少,据说他天生情感异于常人,又众星捧月般长大,不可一世,他从未把谁放在眼里,就算是自己的亲生父母。以前犯糊涂事在范围之内,海恩地产都会替他兜底,直到碰到硬钉子,惹到了不该惹的人,对方家里有军政背景,三代内就一个女儿,好巧不巧,这么个宝贝,就给谢昀晞碰了。 当时一行人都玩得天昏地暗,荒淫无度,也甭管对方是什么身份了,绑着人家的手眼就轮了一遍。谢昀晞嫌脏,戴了套,而其他两个直接弄在了里面。证据确凿下,那两个被海恩地产堵了嘴的事发没多久就进去了。因为女孩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非常应激,又被喂了药记忆模糊,一度不愿意回忆,一拖再拖,海恩地产又乘机消抹证据,于是案件暂告一段落,谢昀晞逃过一劫。但他平时坏事做尽,好运也是有限度的,受尽屈辱的女孩在噩梦里想起模糊间听到的他们对彼此的称谓,当时不是两个人,而是三个人,线索一步步细化,最后悉数指向了背后小动作不断的海恩地产,指向了谢昀晞。 即使是谢伯生出面,对方依旧表示没有私了可能。一旦谢昀晞进去,一定会让他永远在监狱里出不来。 那可是谢伯生法律意义上的独子。 那时候,他们都庆幸,还好留了个关越。 饶是一直被蒙在鼓里的谢夫人,在得知这件事后,百般情绪里泡了一圈,没来得及震怒也要感慨,还好留了个关越。天无绝人之路,留下了个完美符合身份的,可以塑造的替代品嫌疑人。 被带走的那天,命运将关越悬上钢丝,却让其他人都松了一口气。从小就没被受到一点期待,连活着都是累赘的孩子,活到那时突然发挥了价值的最大化。 而这么简单的故事,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的呢?是关楚,是他的母亲关楚。 谢云暄凝视着关楚的睡容,大概是电休克的效果还没过,心里异常的平和。他打着吊脖,没康复好的骨头在打斗中二次错位,黑色的高领毛线遮住了他身上的淤青。其实他没必要遮,也不会有人对他的痕迹感兴趣,至少每天只清醒几个小时的关楚不会。 他只是觉得,自己打量的这一幕很有意思。关楚估计曾在幼时无数次注视着睡着的自己,想着要掐死他又下不了手。现在境况翻转,注视的人成了自己。谢云暄抬起手,堪堪停在她的呼吸机面罩上。仪器有规律地滴滴作响,关楚的发丝滑落,就像是感应到了而眉眼微动。 “开玩笑的。” 谢云暄嘴角一松,好似自嘲般扯出一个笑,手指轻轻点了点说:“你死了又能怎么样,我可不希望你这么轻易就死掉。” 他早就看过关楚的用药病例,谢伯生对自己做的,并不比对关楚施加的少。感同身受却无法共情,怎么想都觉得很可悲。她是害怕了吗?她本来就是个胆小鬼。谢云暄了然,本来就不是在期待中被降生的孩子,就算是被当作交换被抛弃也好。 关系之所以变成现在这副可笑模样,以至于没有挽回的地步,与其说是一天天累积恶化下去的,不如说是疾速破裂的。他们之间岌岌可危的信任在关越遭遇接二连三的谋杀时并未消亡殆尽,对羽翼未丰的孩童来说,关楚身边依旧是唯一的容身之地。他仍旧对这个占据自己母亲地位的女人抱有一丝侥幸,因为即使关楚就是对他抱有杀意,也不会一遍又一遍折磨他。而在关越逐渐长大之后,也大抵明白,关楚不该是恨意的源头。 这点仁慈源自从生命伊始就诞生的意义,在活着的每一天里都从未停止过缠绕他,他又怎么才能凭借薄薄厚度的十六年就摆脱掉呢?于是在他被从病院接走,见到谢伯生时,他的第一句话是问: “我妈呢?” 想来当时谢伯生的表情其实相当耐人寻味,就像是故意表现给他看般从惊诧流转到暗藏的笑意,开始就给他亮了答案: “是你妈同意我将你带过来的。” 但关越没信。 其实他知道这话有可能是真的,但他仍旧坚持自己的观点:关楚就是想让他死,也不会一遍又一遍地折磨他——他可悲地执着于相信这一点,执着于这个比较级,执着于那个占着自己的母亲头衔的人要好过面前的男人。所以他当时一厢情愿地想,既然他都能对自己做出这种事情,自然也能对关楚屈打成招,关楚也能也被威胁了。 而关楚只有自己。 药物的效力钳制着他的感情,关越强撑着自己的倔犟,不置可否: “我有条件。” 谢伯生对他试图对自己谈判的行径相当好奇:“你提。” “既然你认为我能做成这件事,就说明我有这个价值。” “啊,是应该给你。” 谢伯生气质温和,他并不是很有攻击性的长相,也没有商人的铜臭味和奸诈。修长的身形,宽松简约的衣衫,好涵养得仿佛出自的大学教授。或许就是这副样子蛊惑了关楚,他还在继续不遗余力地对着关越循循善诱: “那你想要什么?” 动听得仿若父亲询问孩子想要什么礼物。如若不是关越亲眼见过他将关楚压在身下折磨,或是被他亲手关进精神病院强行接受电休克治疗,兴许就要信了。 但在没有改变能力的情况下提前知道了真相,除了平添恐惧以外别无它用。 汗水慢慢从耳廓后滑下,堆进关越湿透的领口内,时间仿佛被调慢,他不自觉攥紧掌心,可即使指甲掐进掌心仍旧觉得空空如也。 他要什么?他有什么可以在意的东西?下意识地,他将自己的履历翻来覆去,最终翻回到了第一页写着的关楚。 半晌,他才喃喃道: “...钱。” 这样的台词好熟悉。 ——“老师觉得,自己值多少钱?” 人是能够被买下的。关越是这样的觉得的,因为他就把自己的人生当作砝码,放在天平上等待交易。 谢伯生笑容未减:“想要多少?” 关越攥着自己的膝盖,一阵失语。一时间脑子里好像有很多顾虑,但组织起来语言磕巴又颠三倒四:“不管要多少......这只是你的口头承诺。” “你是怕我糊弄你。”谢伯生对自己身边的人摆摆手: “去叫律师。” 这是他们第一次正式对话,是商人在和自己的商品谈判。 “我会让律师草拟一份文件。”谢伯生对他说:“你现在可以慢慢考虑你想要多少...你对金钱有概念吗?” 关越定定地看着谢伯生,就像是鱼缸里摇曳摆尾的金鱼瞧着外面的广阔世界。他未曾对未来有过丈量,却让他在几分钟之内给自己的人生定价。 “如果说不出来具体数目,可以说说你想要的东西。”谢伯生斜靠在座椅里,双手自在地比划道:“比如说帮你赡养你妈妈,在你出狱后,保障你们今后的生活衣食无忧...” ...这样的台词。 ——“如果老师不会估值,或者对数字没概念,我老师给一个建议,可以用自己想要的东西等价代换。比如,我现在帮你还清母亲的债、照顾你父亲的下半辈子直到烧成灰,还有你妹妹直到经济独立前的生活费,外加一套房产,面积按你目前最大的偿债能力来算,这些,够吗?” 不堪地长大,于是耳濡目染,学来的都是一些不堪的东西。或许谢云暄直到今天都在重蹈覆辙。 老师选择了拒绝,但是十六岁的关越没有选择。 关越打断他:“我想要什么你都会满足吗?” “想要什么,那取决于你的价值。”谢伯生原封不动地将他的话还了回去,微笑道:“你现在还未成年,进去蹲几年,就可以拥有一辈子花不完钱;但要是按照你现在的成长轨迹,一辈子庸庸碌碌也不会有这样的捷径,你赚了,知道吗?” 他赚了。关越重复一遍,在心底哑笑,张口,像是出神般说道: “...不是我值多少钱,是你儿子值多少钱。” 从法律意义上来说,这句话巧妙地一语双关了,但又与事实相去甚远。谢伯生一时间没有及时接话,桌角的倒流香如瀑布般倾斜而下,袅袅升烟,他半天才说: “我可以给你这么多,甚至你可以再贪心一点。” 再抬眼时,关越和谢伯生的视线相撞,男人终于脱下了他伪装的皮囊,那双眼里一如从前,是他儿时曾在门缝里见过的,浓到翻涌的阴冷和算计。 “出狱后你就回到家里边来吧,待在你哥哥身边。”谢伯生看着他说:“你既然开了天价,我也不喜欢亏本的买卖,只是这一次也太浪费了不是吗?或许以后还有用到你的地方。” 这次轮到关越沉默了一长串,很久后他才低下头,近乎孤注一掷地说: “好。” 谢伯生恢复了从容:“再说说你还想要什么?” 拳头再一次攥紧,这次关越以为自己终于抓到了自己想要的,能够抓住的东西,福至心灵,他对谢伯生说:“我要我妈...不用躲躲藏藏地活着...” “我要你...从此以后放过她,让她能够自由。” 当时他为什么看不出谢伯生眼里的嘲讽,还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无比英勇的决定呢? 但谢伯生没有再提醒他了,只是告诉他:“你不要后悔。” 这就是他与谢伯生的交易,也是关楚在之后吼着对他问:“他不是承认你了吗?”的缘由。 然而他如自我感动般的付出,所换来的结果是在法庭上看到女人无悲无悯地坐在证人席。 对关越来说,难以逾越的不是站在法庭上的那几个小时,而是看到女人在证人席发言的那一刻。她明明有那么多话可以说,却只是当着自己的面,作证过往的那些不良品行皆属事实。 “我妈呢?” 就在他的眼前。 你想对我说的话只有那些吗?只有我是个恶劣的坏孩子吗? 他一次次试图弄清自己的感情,选择最懂事最理性的道路,偏偏有人一次次将他整理好的毁坏,用刀逼着他一路孑然。 胸口猛然有下坠的失重感,他做好准备的,只有因为电休克而短暂障碍的情感,却没人有预先打招呼,会从此摘取那块他曾一直固守的区域。 的确,总是把自己隐藏起来,装作被害者的关楚不会折磨他的身体。 关楚凌迟剜却的是他的心。 谢云暄曾经最大的愿望为关楚而许,在闭庭的那一刻,他重新为自己许了一个愿望,不会受他人摆布,不会被背叛愿望: 他要一个属于自己的东西。 既然没办法相信就不去相信,单向也没关系,他只需要对方可以全心全意依赖自己,完完全全受自己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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