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禹宁记得当时谢云暄的眼神,纯粹的好奇和打量,抬起的手与其说是表明自己不会乱动,不如说是准备随时上手触摸,准备一探究竟。 和轻薄的调戏没有差别。 额头青筋狂跳,展禹宁摁住太阳穴,当班主任就是要考虑一些有的没的,所以他才只愿意当任课老师,不想当班主任啊。 他坐在饮水机旁,数学组调研组主任跑到展禹宁旁边打水,顺便搭话问道: “哟,展老师,怎么回事啊,我看这几个人一直站在这里啊?” 展禹宁扯着嘴角:“不听话,扰乱课堂纪律。” “第一天就对着干啊。”主任笑着从那三个人身边走过去,意味不明地说: “展老师脾气这么好的一个人,都让你们站了一节课,你们三个可不像话啊。” “是不像话。”展禹宁赔笑着应了一声,随即将练习册丢在办公桌上,语气平和地问那两个人: “为什么要在上课的时候吃东西?” 头发有如刺猬的蒯鹏飞先回答道: “饿了。” “饿了。”展禹宁重复了一遍蒯鹏飞的证词,转向陈林冀:“你呢?你也饿了?” 陈林冀看着他忽然一转弯的态度,有种不好的预感,微微抬着下巴嗯了一声: “嗯。” “行,既然你们都饿了,那别的同学估计也有点饿,你们俩不能光自己分着吃,是吧?那这样吧,你俩就帮老师给全班每一位同学都买一份零食吧,班会课前挑好。下午上课,你俩站前面,当大家的面吃个够。” 蒯鹏飞傻眼了:“我凭什么给他们买?” “可以不买,那就交一份心悦诚服的检讨,顺便探讨一下你对顶撞的理解,自己选吧。”展禹宁说着,朝门外摆摆手,让他们滚蛋:“至于罚站,我也不强求你们,什么时候觉得自己错了就不站了。就这样,回去吧。” 蒯鹏飞和陈林冀面面相觑,展禹宁见他们不动,反问道: “都选择写检讨?” 陈林冀抿着唇,扫了一眼谢云暄,偷偷拉了一下蒯鹏飞的袖子,这些小动作都被展禹宁尽收眼底,但没出声,只是看着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出去了。 “老师。”谢云暄撑在桌子旁边:“我也要买吗?” “你在那站着。”展禹宁都懒得看他,招手让女生过来: “我现在给你讲题。” 谢云暄,人和名字大相径庭,名字文绉绉,人却有地痞流氓的体格。那两个小孩明显有在看他的眼色,估计是搞了什么小团体。 展禹宁完全将谢云暄晾在一遍,但他却一直盯着办公桌,实在存在感太强。老师说了几遍,女孩却还是听不懂,又频频打量谢云暄,像是在为自己迟钝的理解不好意思似的。展禹宁有个妹妹,青春期也是好强又别扭,于是宽慰道: “要上课了,不然你先对着这张纸看看,要是还不懂,再来问我,可以吗?” 上课铃响,女孩拿着那张细致地写满过程的纸点点头,感激地拿着作业走了。 现在人就剩谢云暄了。 “老师。”谢云暄说:“上课了...” 展禹宁打断他:“反思好了吗?” “嗯,我不该出言挑衅老师。” 他的话音很自然,自然到好像真的打心眼里反思过了一样。这一点就很违和,明明种种迹象都在表明他是个敢于认错、听话又遵守纪律的好学生,可真的好学生怎么会出言调戏老师呢? 展禹宁看人很准,他知道谢云暄在装乖。 “你在班里很受欢迎吗?” “还可以。” “和那两个人关系不错吧?” “嗯。” “他们俩看起来还是有点不服气,我今天还骂了他们,估计吧,会有逆反心理。”展禹宁点了点桌子: “你能不能帮老师留意规劝一下?” 谢云暄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随后很轻地笑了一下: “我尽量。” “嗯,你回去直接坐下吧,不用站了。”展禹宁站了起来:“上课了,别耽误了,回去吧。” 三个人,就偏偏区别对待谢云暄。展禹宁确实别有用意,谢云暄没说什么,只是在踏出办公室门前喊住他: “老师。” “嗯?” “老师会外语吗?” 介于谢云暄有前科,展禹宁沉默了一会道: “有题目我可以帮你看看,但你最好还是去问英语老师。” 谢云暄笑了一下。 展禹宁一直跟着看到他到班级坐下,顺便和语文老师简略地打了个招呼说明情况。语文老师义愤填膺地替他抱怨了两句: “这些小孩...” 这些小孩,大多处在法定年龄还差一岁就要成年的临界点,有的把幼稚放在心里,敏感脆弱而亟待呵护;有的把幼稚放在行为上,易暴易怒而不可理喻。展禹宁刚入职的时候,某次年级主任和犯事的男学生谈话,不知怎么吵得脸红脖子粗,男学生竟直接将主任的办公桌掀了。 虽然最后的结果是男生被退学,但展禹宁模糊地知道,并不是每一个学生都能以孩子的心态看待的。现在只是在校园,利用职业和道德的公权才能对他进行说教,再过几年,都是平起平坐的社会人。 他张望了一下,没有跑操的男生在后面站了一排,陈林冀已经坐了回去,他的位置和谢云暄很近,只有蒯鹏飞还在站着。 展禹宁心里有了计较。 他摸了一把口袋,手机忘在办公室里了,刚刚一直在忙,都没顾上看手机,学校是寄宿制高中,待会中午了,估计有家长会发消息让他转告送东西。 展禹宁急匆匆返回去看,屏幕闪个不停,他往下滑微信消息,一条软件的私信推送被压到了最低。 ...那是他直播的软件。 他毕业后就出来工作了,因为缺钱,一直打着短期工。那段时间自媒体很火,出于某些启发,他也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试过。没想暴富,要是能接济一下家里,接点商业推广就好了。但天降的运气当然属于极少部分人,他不出所料没什么水花,最急于求成的那段时间,他去外网平台做了一点擦边内容。 但最后也没能适应下来。 现在有了稳定工作,也没必要再做一些暴露的事情了,但是转型做点清水内容,指不定也有冤大头高兴给他打赏。 开班会课,看晚自习,展禹宁一直到十点才骑着电瓶车下班。他将偏瘫的父亲从社区活动中心接回去,再处理完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还没休息就快到第二天。还有教案要写,展禹宁想了一会,从箱子底翻出了之前直播用的道具。 估计没人看吧。 展禹宁对着摄像头,有点麻木,过去也有段时间他对摄像头特别敏感,可再排斥也没有用,还是会做不喜欢的事情,强迫自己接受。最近安稳日子过多了,他近乎有种回归正常的错觉,现在看着摄像头恍如隔世,那些不光彩的事情好像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他写了很长时间的教案,氛围灯的蓝紫光看字特别不舒服,直播将近结束时,后台提示,他忽然收到了一笔打赏。 用户id是中文,是中国人。之前评论区各种语言混杂,他理解起来很费劲。展禹宁已经很累了,他对于一切让他轻松的事情都很感激。 “谢谢...用户白日宣淫的打赏。” 名字过于直白,但网络世界奇形怪状的人屡见不鲜。 空白的评论区都不用滚动,显示出一条评论: 【这是成人直播,对吧?】 分区没更改,展禹宁皱起了眉。 屏幕突然跳出了礼物特效,系统提示他收到了一大笔打赏。 【主播能自慰吗?】
第5章 == 对寄宿制高中的学生来说,一周七天,每天过得都好像没差,顶多周日可以回去续个命,之后再爬回学校继续苟延残喘。 不过从新的班主任调来后,蒯鹏飞不待见周二周四。 课间总是闹哄哄的,明明一拨人出去打水、一拨人趴着睡觉,也不知道是谁在说话,教室里还是一片混沌。蒯鹏飞眯着眼睛瞄了一眼后排桌上的课程表,骂了一声: “操...今天又有两节数学课,又来,他能不能出车祸别来了啊。” 陈林冀嘴里塞着棒棒糖:“你还打算站啊?钱都花了,你还要站着,这不是白让他占了便宜吗?” 他不说还好,一说蒯鹏飞的火就上来了,破口大骂道: “我靠,前天那丢人的又不是你,而且那钱也没必要花的好吧?还不都是你当时塞给我零食?” “少他妈放屁了,人不是你先呛的?你以为他会给你好脸色看?” “那你和我一起站啊。”蒯鹏飞抱着书出去的时候,没好气地踢一脚陈林冀的板凳:“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没骨气的家伙。” “骨气这东西多少钱一斤啊,我没见过,不然蒯大少中午买一斤给我补补。” 陈林冀吊儿郎当地给他抛了一个媚眼:“要我说,你就是非要犯轴给自己找不痛快,坐下就是了,干嘛非死要面子和他杠。” “我那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妈的...你没看到这几天上课他一个劲地找我提问吗?总有天我要...” “行了,吵什么吵,爱站不站,不站就坐下。” 饶是说这话是谢云暄,蒯鹏飞憋着一口气,最后舌头一弹: “得,不说就不说。” “蒯鹏飞。”谢云暄忽然又叫住他:“你最近收敛一点,别再惹事。” 蒯鹏飞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你认真的?被他灌迷魂汤了?” “那倒没有。”谢云暄笑了一下:“只是他让我看着你们俩,你们要是胡来,我会很麻烦。” “所以他那天最后留你,就是为了说这种事情?”陈林冀拍猛地了一下蒯鹏飞:“我靠,真够阴暗的,还搞什么间谍那一套。蒯鹏飞你长点脑子吧,不然都玩不过他。” 蒯鹏飞嗷了一嗓子: “谁没长脑子?” “没脑子的人心里才没b数。”陈林冀接着问谢云暄道: “那他还讲了什么别的吗?” 谢云暄眯起眼睛: “没什么。” 展禹宁确实没说什么别的。 那天在办公室里,谢云暄一直被晾在旁边,看着展禹宁给别人讲题。他似乎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隐私,手机都不知道倒扣,就大喇喇地放在桌面上,不断地亮着屏。谢云暄只能无聊地盯着看,正好从划过的信息流里看到一条软件推送,图标是某个外网平台: 【现在还直播吗?】 展禹宁做过直播?又是什么样的直播,需要他去外网平台做? 还真是一件让人想入非非的事啊。 学生并不拒绝挖掘老师的私生活,那些家长里短的事情,将老师从那个带点神性的词语的庇佑下拉了出来,变成一个可以冒犯、可以肆意谈论的第三者。谢云暄的心情好了起来,甚至没在乎展禹宁的处理方式,反而细细打量着他,试图从那张没什么神采的脸上看出点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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