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锅,烧油,翻炒。 易浔认为自己在做饭一方面的天赋要比在数学和物理上大得多,或许是因为数学和物理讲究精确的数字,而做饭的用词都是模棱两可的“少许”、“适量”。 糊糊涂涂炒出来的菜竟然挺好吃。 易浔尊尊敬敬地替傅川擦桌子、搬凳子,以感谢傅川的不啬赐教,即使这样的报酬微乎其微。 在傅川眼里,灰扑扑的桌子突然变得一尘不染,凳子转眼从角落端端正正地放在方桌下,他突然想到,班上的同学包括老师会注意到早晨开着的灯和窗吗? 就连之前的他,也没有注意过。 “易浔,”傅川顿了顿,“桌子已经很干净了。” 桌面肉眼可见地越来越锃亮,易浔停下擦桌子的动作,脸颊有些微红,他点了点头,替傅川拿手上的餐盘,菜香萦绕鼻尖,他在心中因为学会一项技能而有着微妙的欢喜。 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傅川想,而易浔的嘴巴一直都很软。 自从把易浔从兴福小区接回来,他们最多的身体的接触不过是牵牵手,易浔这个星期总是不开心,而傅川不确定亲吻有没有让人心情愉悦的作用。 但现在,易浔好像看起来开心一点,刚刚学着做饭的时候还主动牵着他的衣角,似乎怕被油溅到。 易浔比他矮一点,他只要微微俯身。 傅川凑近易浔的脸颊,再一次闻到混合在菜香中的清凉水汽味,一开始嘴唇亲在易浔的鼻梁,两个人都怔愣了一瞬。 傅川的心脏也停了一拍。 随后他闭上眼睛,缓缓下移,在易浔的嘴角落下一个轻轻的吻,肤肉相贴时的微微凹陷和喷洒在鼻尖的温热呼吸,让傅川的心脏久违地失序。 不会再有第三个人听到他的心跳声。 浅尝辄止的一吻,傅川坐下,面无表情地开始吃饭,情绪波动过大时他就会反射性地失去面部表情。 长大后面对傅言秋在饭桌上的讽刺挖苦和故意的嘲笑,他也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而在易浔眼里,莫名其妙的一吻过后,傅川冷着一张脸,脖子和耳朵却红得能滴血,拿着筷子的手也非常僵硬。 易浔起了逗弄的心思,他悄悄绕到傅川身后,望着他通红的耳垂:“小川?” “嗯?”傅川偏头,视线落在虚空的一点。 易浔缓缓眨了眨眼睛,低头吻傅川抿着的嘴唇,他第一次没有闭眼,想看看傅川接吻的时候难道也是冷着脸吗? 傅川阖起眼皮,睫毛轻颤,骨节分明的大手虚虚握住易浔的腰,竟显得有些青涩与紧张。 纵使看起来再过冷漠,又好像能独自把自己照顾得再好,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罢了。 易浔后知后觉地感到羞涩起来,他忍不住后仰,捂住傅川意欲深入的嘴唇,磕磕巴巴地说:“吃、吃饭吧。” 好像他是餐前甜点一样。 傅川掩去眼底的情绪,安静吃饭。 没有争吵与言语间夹枪带棒的午饭,总是难得可贵。 天虽寒冷,下午却阳光明媚,透过老屋的纱窗,折射出斑驳婆娑的光影。 易浔踩着高凳从橱柜里拿被子,傅川接过被子晒在院子里的晾衣绳上,在微风的吹拂下,被子轻轻晃动,周围的灰尘飞舞。 “我小时候经常这样玩。”易浔边说边示范。 他钻进被子折叠的间隙间,厚实的棉花竟翻涌出朵朵浪花,里面像藏了一只小精灵,傅川不用略微笨重的相机,也能知道易浔在哪。 他喜欢的人在哪。 傅川隔着被子抱住易浔,埋头在阳光气息浓厚的棉花间,外面的天气好冷,傅川却觉得暖洋洋的,他低声开口: “易浔,你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他好想能看见他。 被子里黑漆漆的,易浔的脸颊埋在柔软布料中,一瞬间他分不清他现在是主动和妈妈断绝关系的高中生,还是那个独自一个人骑自行车回外婆家的十岁小孩,易浔恍惚着,傅川的声音将他拉回来。 好像不管是十岁还是现在,他都是有人在乎着的。 他也学会做饭了,虽然只有一点点。 易浔开口,隔着被子声音闷哑而含糊:“傅川,我现在会做菜给自己吃了。” 也有些学会照顾自己了。 傅川还是紧紧抱着他,触碰这来之不易的、不用相机就能看见的易浔,等易浔闷声闷气地说快喘不过气了,他才堪堪放开。 易浔缓慢钻出被子,却见傅川的眼睛微微瞪大看着他,一种欣喜猛地涌进他的心脏,他小跑到傅川的面前,伸出细细白白的十根手指头,语气间满含期待: “你能看见我了吗?” 傅川紧紧盯着易浔的脸,喉咙间仿佛堵了东西,他甚至有些结巴: “能,但、但是隐隐约约的。” 真的像迷蒙的一团雾气了。 易浔头顶的发丝被冷风吹得扬起,白皙的脸颊还带着薄红,闻言他也并不沮丧,咧着嘴轻笑:“有进步了不是吗?” 初三中考前,他总是这么对自己说:有进步就行。 就这么一点一点的进步,他才考进了宜城高中,才会在十七岁遇见傅川。 易浔的眉眼弯弯,扑进傅川的怀里:“谢谢你,傅川。” 他抬眸,与傅川对上视线,顶着他黑沉沉的眼眸悄悄咽下剩下的一句话,这样近的距离易浔才发现傅川的帅是极富攻击性的,他咽了咽口水,看见傅川的嘴角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 这样的弧度柔化傅川面部的攻击性,他跟着易浔重复: “有进步了,谢谢你,易浔。” 他终于学会温和地对待一个人。 易浔以为傅川的感谢方式是行注目礼。 下午的时候,无论是复习写作业,还是收被子吃晚饭,他总能感觉到傅川的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他身上,他转头看向傅川时,傅川也不避讳,依旧直勾勾地盯着他。 易浔跪在床上铺被子,傅川帮着抚平床单,眼睛仍盯着他,易浔忍不住回头,迟疑道: “你害怕我还会变透明吗?” 傅川揪着被角片刻,随后点了点头。 “好吧,但我觉得应该不会了,”易浔歪头思索了一会儿,“那我们今天睡一张床?” 傅川沉默着,心脏泵出的血液和交感神经却背叛了他,顷刻间,他的耳朵连同脖子比今天早上亲吻的时候还要红,甚至有向上蔓延的趋势。 暖黄的灯光在易浔不知道的时候突然变得暧昧起来。 易浔觉得有些愁人,他苦恼地皱了皱眉头,带着商量的语气道:“要是你不愿意或者觉得挤的话,我睡外婆的床,你睡我的床,好吗?” 他又补充道:“我的床都是干净的。” 傅川垂眸,脸上看不出情绪,他淡淡开口道:“可是只有一床晒好的被子,而且……我晚上会觉得很冷。” 好像真的是从现实出发一样。 易浔狐疑地看了傅川一眼,可是今早他明明说没关系,他不冷的。 “那就睡我的床吧,可能会有点挤。” 这次傅川回答得很快:“没关系。” 当易浔睡在尽力蜷缩仍不得不窝在傅川怀里的小床上,他才迟钝地感到不对劲,他们靠得实在太近了,彼此呼吸的深浅、心跳的快慢和眼睫颤动的频率都一清二楚。 易浔抿着唇瓣,老屋的冬夜湿冷,他却热得脸颊发红,不知道该怎么摆放的手心也被汗水洇湿,傅川的体格已经渐渐褪去少年的青涩,胸膛宽厚,好似把易浔笼在怀里。 俩人还没有睡意,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夜灯。 傅川背对着光,眸色显得很深,各种各样无法控制的思绪在脑海里冲撞,他蓦地感到燥热,明明脸露在被子外面,却滚烫得厉害。 可他只敢轻轻将手搭在易浔的腰侧。 易浔欲盖弥彰地闭眼,呼吸并不安稳,眼皮上覆盖一层薄红,傅川看得出来易浔在装睡,而他同样也不敢面对易浔的眼睛。 但易浔乖乖窝在他的怀里,使得他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珍视感,因为易浔是他好不容易抓住的一团快要消散的雾气,是他珍贵的宝物。 “家”的概念还很遥远而模糊,傅川无法捕捉,他只知道,他想和易浔有一个可以设想的未来。 那天雾气里易浔的身影还留在脑海,像一只慢吞吞的小乌龟,偌大的龟壳遮盖住身体的大部分,而他却能够幸运地看到他逐渐透明的手指。 傅川低头,易浔莹白耳垂上的红色胎记映入眼帘,他闭眼很轻地在胎记上落下一个吻。 没有这个所谓特殊的胎记,他也能找到易浔。 只是,为什么只有他看不见易浔呢? “易浔。” “嗯?”易浔好似困倦,声音含含糊糊的。 “为什么,为什么那天只有我看不见你的手指?”傅川真诚地提出疑问。 像错觉,傅川觉得易浔似乎往他怀里缩了缩,柔软的发丝挠得他的下巴发痒,他听见易浔和缓的声音: “因为在你还没看见我的时候,我就看见你了。”
第二十一章 ==== 在青春里注意到傅川这样的人并不难,甚至称得上容易。 几门优异的成绩、出色的外貌和老师若有若无的提起和偏袒,即便生性冷脸又不爱说话,也足以吸引别人的注意力。 宜城一中是重点高中,还保留传统的教育模式,学习压力大且日常任务多,大多数学生都在无边无际的题海、波动变化的成绩排名和日常的瞌睡迷茫里徘徊挣扎,“注意”一个人已经足够,毕竟青春里籍籍无名的暗恋实在太多。 在一个人身上多到溢出的“注意”在另外一个人身上却显得弥足珍贵,很少人会将目光投注在成绩一般而不善言辞的易浔。 有时大家从初中带过来的朋友就足以抚慰无聊平淡的高中生活,老师有心却也精力有限,更何况听话的小孩好像是不用管的。 于是易浔就孤孤单单的了。 或许傅川身上这些溢出的“注意”会转化成力量和光环,易浔曾经想,所以他会忍不住看傅川上黑板做题时的背影和他遒劲有力的黑板字,跑操集合时忍不住看身旁跑过去的人是不是傅川。 这实在是太平常不过的注视了,偶尔夹杂着羡慕和憧憬。 那时还谈不上喜欢,但傅川总归是易浔在少年某段时期的特殊人物。 易浔也很坦然,未来大概率傅川会走上与他截然不同的人生轨道,他们之间甚至算不上擦肩而过,他于傅川而言不过是同过班的一个陌生同学罢了。 虽然他很少谈及未来。 可是在秋天起雾的某一天早晨,傅川和他说“早上好”。 易浔的声音变得有点哑,他在傅川的怀里抬头,乌黑晶亮的瞳仁在昏黄光线中发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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