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池镜,心如刀锉。 郁凛从急诊床上坐起来,垂着眼眸:“他老家在崇明,那里还有他的外婆,你告诉柳玉山,让他落叶归根吧。”他说完下床,脚踩在地上身影微微闪了一下。 他把桌柜上他的车钥匙手机拿起来,正要离开,顾怀瑾站起身来,很轻地拉住了他的手。 郁凛沉默着身体一摇,没有说话没有挣开,也没有转头去看顾怀瑾。 顾怀瑾气息低缓地说:“我送你吧。”他拉开房门,松开郁凛的手。 郁凛走在他前面出了急诊病房。 前往郁公馆的路上车里始终安静,两人没有一句交谈,顾怀瑾开郁凛的车进入郁公馆范围内的军事管理区,沿途哨岗立正敬礼目送他们进园。 他把车停在郁公馆正门外的迎客松下熄了火,车门自动解锁,郁凛伸手松安全带。顾怀瑾这时右手缓缓伸下来,并不用力地压住了安全扣上方郁凛触在上面的手掌。 他按着郁凛的手背对他说:“……不要和玉容山硬碰。” 郁凛睫毛的阴影投在眼下,片刻静寂过后,他打开车门侧身下车,左手从顾怀瑾的手心里抽了出去,没有回头走掉了。 随着那道背影走远,顾怀瑾把车钥匙留在车里下了车,郁公馆的院灯在郁凛走进屋子后便一片一片地关掉了,他站在公馆的院子外静静地望了一会儿,随后顺着进来时的方向独自走了出去。 家门关上郁凛就让佣人都下去了,他一个人关掉玄关和走廊上的灯,摸黑向前走了几步,随即手掌突然撑在了墙上,身体一寸一寸地低了下去。 他瘫倒在走廊下面,两只手同时用力地按住胸口…… 池镜的影子出现在他眼前,讲话的声音就绕在他耳边,那样灰暗的两年里只有池镜是无条件在帮他,他都没有正式地为那些事对池镜说一声谢谢,池镜就死在了北郊那座污浊不堪的监狱里。 郁凛低着头胸口不断地剧烈起伏,张开嘴呼吸却连空气的进入都让他胸痛难忍……池镜身上那些伤痕历历在目,他是那么怕疼,最后却落得这样痛彻骨髓的结局。 看不见的阴影笼罩在他的头上,他的眼睛盯着地面上深灰色的纹理,渐渐地视线都变得不清楚了。 郁哲肚子饿溜下来到厨房里找吃的,就要回房时经过玄关发现了瘫坐在廊下的郁凛,他一转弯走过去正要叫郁凛的小名,倏然间却听到郁凛极力压抑的哭泣声。 “凛……”他走过去蹲在郁凛身前,小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郁凛低着头身影颤抖。 郁哲脸色渐沉,低声问:“是不是顾怀瑾?” “池镜……没了。”郁凛声音沙哑。 “池镜?”他恍然记起:“北郊,钟伯尚杀的那个……他是你朋友?” 郁凛压抑着声音和情绪依旧掉下泪来。 郁哲沉默了片刻,神情回缓:“凛凛,不要哭。”他捧着郁凛的脸轻轻抬起他的头,凑近去额头抵着郁凛的额头,他在眉眼之距里对郁凛说:“别哭……你别哭……” . 丧期在足足十天后终于定下来,柳玉山把一台只应该出现在太平间殡仪馆的透明冷冻箱搬进他在北京的家里,他把那台冰冷的机器放在客厅,这十天里不曾离开,如果可以他希望躺在那里面的是他自己,而不是他的爱人。 他把他送回了老家,为他扶灵,给他抬棺,他生前没有给他自由现在人没了,不想给也要给了。 池镜年迈的外婆在村坝上遇到了送丧的队伍,柳玉山从棺木旁向她走过去,他身戴重孝,胸前配戴着只有配偶才会戴上身的黑色花朵,他在老妇人眼前跪了下来,双手伏地,对老人磕了个头。 老妇人眼神悲怆地朝棺椁望过去,哀毁的神情像是已经预感到了,在听到柳玉山说他姓柳后,老人使尽全身力气用手上的一捆蒲草用力抽打在了柳玉山胸前。 她用方言唾骂位高权重的军官,用沾了水的蒲草一下又一下地抽打在他身上,老妇人抓着他的衣领嚎啕大哭,呼天呼地,她喊着死去儿子儿媳的名,喊着世道为什么不公至此,她喊着柳家那些罪魁祸首的人,她哭喊咒骂柳玉山,让他把她的孙子还给她。 郁凛远远地看着,他看着柳玉山被蒲草和石头砸在头上,砸在身上,看着老人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推搡在地上,柳家的亲兵都在他的身后站着,没有一个人上去阻挠。 老妇人哭打累了,无力地瘫在水泥地上,柳玉山额角被石头打破了,血流进他眼里,他站起来去搀扶瘫在地上的老人。 “你给我走开……”老妇人不准他进村,她让他们把池镜就放在这里,她要自己把他带回去。 郁凛走了过来,他让柳家的兵退开,随后来到老人身旁。 老妇人仰头看了他一眼,也许因为眼熟,没有甩开他搀扶的动作。 “外婆,还记得我吗?我是小池的朋友,郁凛。”他走到老人与柳玉山之间,身影挡住了流着血跪在地上的男人,柳家的亲卫见状走上去把柳玉山扶了起来。 “外婆,对不起。”郁凛扶着老人低头道歉,老人躲进他臂中,失声痛哭。 柳家和顾家的人都守在了村口,东坪村的男人们把棺木抬进了村子,暂放在村中的庙堂里,随即便商量起下葬的事。 池镜的外婆当天就哭得病倒了,她躺在床上拉着郁凛的手颤颤巍巍说了很多话,郁凛坐在那张老旧木床下的矮阶上,一句一句地听她讲完,他对老人说:您放心,我都会为他办好的。 晚上村子里的乡亲给郁凛收拾出了一间厢房,依照东坪村的传统,死于非命的人要在天不亮之前做一场法事,趁着晨曦的第一道天光将人土葬,这样便能早日轮回,下一世不再遭受苦难。现下天亮的还十分早,离村里最近的民宿路程也要四十分钟,郁凛听他们的住了下来,随行跟来的四名警卫里他留了一个,让他借住在村委会的宿舍里。 柳家的人都留在了村外,柳玉山没去找医生,只是由手下的兵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他们好像决定今夜就待在车里,扶灵的车队并未离开过村外那片空地。 顾怀瑾的人和他们待在一起,他让他的人也守在村外,他自己进村去敲开了郁凛厢房的门。 在来的路上他就突然发起热来,手下人在路边药店给他买了退烧药,吃下去也没见起效,他体内的穿透伤疼痛发炎,整片腹肌僵硬跳痛,走进东坪村前他吐了一次,胃液里有积血呕出。 “干什么。”郁凛站在厢房门下,眼神淡淡地。 顾怀瑾的脸色实在不怎么样,修长的身影杵在水泥台阶上,讲话的声音却尤显低弱。 “玉容山也跟来人了,我不放心你,今晚让我待在这儿吧。” 郁凛直接关门。 顾怀瑾拿手去挡,手被嵌着铁片的厚木门结结实实地夹进门缝,他很用力地闭了下眼。 他从挡开的门缝里看到郁凛漠然的表情,虽然已经面如白纸,但他依旧站着没动:“让我留下来吧,我在他们就不敢乱来……” 他在用一种近乎央求的语气。 郁凛站在门里眸光扫出去,短瞬,松手转身。 “在外间,别打扰我。”他走进里间,反锁屋门。 暮夜逐渐深浓起来。 顾怀瑾倒在厢房的一张木头长椅上,手臂搭出椅子的边际,指尖向下坠着。体表温度热得烫手,他却只感到冷得不行,嘴唇微末地动了动,有些艰难地吸气呼吸。 恍惚间他听到郁凛在里间接电话,郁凛接那通电话的语气听在他耳朵里温柔而和缓,好听极了。是他家里打来的么……阵痛再度袭来,他皱着眉紧紧闭着眼睛,思绪被病痛搅乱。 过了片刻郁凛的屋门打开了,郁凛穿着外套朝厢房外面走了出去。 “你去哪……”他扶着椅子一点一点地撑起身体,话没说完,人早就走了。 小院外的土路上隐隐有车灯从窗户投进来,顾怀瑾按着伤处身影左摇右晃地走到窗边,抬手撩开布帘。昏暗村道上,沈月白靠在越野车车门上,郁凛匆匆地向他走过去,沈月白向前一步,牵起郁凛的手把他抱进怀里。
第五十章 50 === “晚上吃饭了吗?”沈月白问他。 郁凛扶着他手臂站直了,反问道:“你怎么来了?”他忽而想到,“是不是我家里……” “没有,他们没事,”沈月白轻声:“是子耀告诉我你来这儿了,他要派人过来的,正好我要去一趟上海,就替他过来了。” 郁凛看着他,说:“因为玉容山?” 沈月白的表情有点惊讶:“你怎么知道?你大哥都是晚上才知道的,小彗的暗桩都没拿到消息呢,这次派下来的是北郊钟佬的人……”他顿了一下,恍悟地稍稍扬起脸,“是顾怀瑾?” 郁凛没回话,他轻轻用余光一瞥身侧不远的一面屋墙,转过脸对沈月白说:“我们出去说吧。” 月明星暗,越野车停在河滩上面的一条小路上,从山口上吹下来的风有些凉,郁凛打开一点车窗把手伸出去,感受着吹过来的山风。 沈月白和他说了说京里的事,也问了一些郁凛的看法,他说起郁家,说起沈家,说起郁子耀的生母蒋氏,他闲谈的话里提及了许多熟悉或不熟悉的人,唯独没有提起顾怀瑾一个字。 郁凛在他的车里坐到天快亮,沈月白把他送回东坪村,在村口遇上了主持葬礼的村医,那位村医招呼郁凛和他一道去做法事的山头,郁凛回过头朝沈月白一挥手,转身扣紧了黑色外衣上的纽扣,跟着村医走了。 池镜的棺木落葬在村里后山坡上的一片墓地,那里也葬着他的父母。法事做完,天擦亮,清晨的第一道光与葬礼的碰钟声同一刻落下,白色的棺木缓缓吊入墓坑中,老外婆拄着拐杖含泪撒下第一把土,随即在场的每个人都向着棺木撒下了一把土,法船和纸人点燃在墓坑的东南方向,村里的壮劳力这时举着铁锹走上来,一铲一铲把墓坑填成封土。 因为不是喜丧,葬礼减少了很多环节,村里的女眷在快要结束时就各自围在了老妇人的身边,她们怕她控制不住,于是趁她精神还撑得起,一面与她说着话一面把人往家的方向扶了回去。 柳玉山一直站在远处的另一座山坡上一动不动地望着。 仪式都结束,时间也过了上午,郁凛从村里墓地下来,迎面遇见顾怀瑾身边的一名警卫。 “劳驾郁局,主任没和您一道吗?” “没有,他没去找你们么。” 警卫冲他摇头。 他领着那名警卫走进昨晚暂住的村院,推开厢房的门,顾怀瑾倒在窗户下面人事不省,地上,嘴边,是他吐出来的血。 警卫立刻冲进去把人扶起来:“顾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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