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太静,海与天都万籁俱寂,任谁都没有打破这份平静,只有顾怀瑾站在楼上轻轻伸了伸手指,在一片黯夜中,朝着郁凛指了一下。 . 早晨七点整,郁凛正从衣柜里拿西装穿,忽而间啪啪啪地几声,酒店房门被拍得震耳。 “来了。”他几步走过去拉开门,刘陌阡憋红了脸差点扑到他身上。 “刘老师?”郁凛嘴上恭敬得很,可当刘陌阡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向他踉跄着扑过来,他下意识地闪身躲开了。 “这是怎么了?刘老师,小心脚下。”他右手伸出去扶了一把哭得不成样子的舞蹈家。 “郁秘书!郁秘书……郁秘书你帮帮我!”刘陌阡一把抓住郁凛的胳膊苦苦哀求:“我求求你!别让顾总把我送回去啊!我只要陪完顾总这趟,我就能出道了!我就能把欠的钱还给风华,我以后就不用出去陪酒了……风华都答应我了,我只要陪顾总这一趟就可以!以后我就不用再这么熬日子了……” 风华是他的经纪公司,早就有传言他们利用高利贷逼迫签约艺人出台。 “刘老师,”郁凛被他用力地抓着手臂,舞蹈家字字确凿的血泪史像演舞台剧一样哭进他耳朵里,他低下眼眸看了一眼身前哭成泪人的青年,慢慢地,不乏抱憾地说:“很抱歉,我帮不了你。” 刘陌阡抬起头看向郁凛的眼神里满是绝望,郁凛对这样的眼神和反应并不陌生,每一个被顾怀瑾玩腻打发的人都有这么一个时刻,只是时间长短的不同罢了。 没了舞蹈家,很快就会有下一个,顾怀瑾身边绝不可能缺的两样东西,一样是钱,一样是人。 中午才过,他前脚刚把舞蹈家送进口岸,眼看着珠海分公司的人接手把人带回上海,他这头午饭都没来得及吃呢,上面公干信息就发到他手机上了。 ‘晚上剪彩仪式有新人来,你那边完事,速回。’ 郁凛站在人山人海的横琴口岸,不作声地把两部手机都揣起来,转身向着与人流逆行的方向走了过去。 . 稍晚时分在渔人码头的大型娱乐城开幕式上,他见到了公司同事在信息里所说的那位新人。 揭幕仪式上澳港的大小媒体们把顾怀瑾当成当晚的男主角来拍,而站在他身边那位自然而然就是当天的另一位主角。 闪光灯和漫天飞舞的彩带把剪彩用的红地毯衬得像婚礼现场,郁凛站在人群里突然就想到早些时刘陌阡悲伤欲绝的那张脸。 原来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就是这个样子。 “怎么样,比白天那个狗眼看人低的舞蹈家强呢,”用手机和他通过气的同事挨着他站,周遭人挤人,只有郁凛面无表情,站得挺拔,同事朝剪彩台上看了看,扭过头来问:“他还挺漂亮的吧?” 他指着顾怀瑾身旁的人。 “嗯。”郁凛点了下头,“漂亮。” 同事站在他旁边哼哧一声笑了出来,他盯着郁凛的脸笑骂:“漂亮什么呀漂亮,你平时不照镜子的吗郁秘书,这个,加上白天那位,都捆一块儿也不如你一半好看啊,我拜托你,美而自知一点好吗?!”他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叹着气走掉了。 人群的注意力都在台上,顾怀瑾将致辞的机会都给了他的新欢,台下有不少年轻女孩的尖叫声,她们似乎在喊那位新人的名字。 这种时候也只有郁凛可堪秘书一行中实实在在的业界楷模,他从疯狂的女孩们口中知晓了台上那位新人的名字,用搜索引擎查看他的百科资料,将上面有用的部分摘抄下来粘贴在备忘录上。 是夜,顾总把人操饿了,赖在床上管他要东西吃,顾怀瑾一个电话打出去不出半个钟头一桌红火鲜辣的地道湖南菜就送到了总统套房的餐桌上。 新得圣宠的美人光裸着身子倚在大桌边用手捏一块腊味合蒸吃,他尝了一块,味道很好,忍不住夸赞道:“顾总的人做事就是周到,我在澳港住了这么多年,竟然都不知道还有这么地道的家乡菜。” 顾怀瑾没有说话,直接下了床走进浴室。 水声流响斯须。 “顾总?我来帮您洗吧——” 浴室对开的白色雕花门砰地一声大开,顾怀瑾脸色冷沉地从里面走出来。 方才还在大床上宛转承恩的美人仰着头一愣,眼睛马上又低下去。顾大少冷起来气场骇人,把美人都吓得嗓子眼发紧,自觉退到一边去。 他偷看到顾怀瑾从茶几上抄起另一张房卡,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套房。 . 晚上去湘菜馆子打包餐食的时候,郁凛给自己外带了一份桂花米糕当宵夜。他洗过澡穿着一件纯白色的纯棉衬衫坐在房间的小沙发上,对着阳台吹海风一口一口的咬着吃,他喜欢吃清甜的东西,小的时候家里人经常在某家老字号铺子里给他买现做的点心吃。 海风微咸,桂花很香,糕很软——如果他没有被抓着后脖颈从沙发上拽起来重重地按在墙上,这实在算得上是个良夜了。 顾怀瑾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按在墙上,高大的身躯压迫过来,一脸阴寒地盯着他说:“你想的这么周到,想到我今晚会来找你了吗?”
第六章 6 = 脖颈处骤然一痛,一条血线从胸口上方锁骨的位置显现出来,他的前胸被重重砸到墙上,双眼一阵昏花,右侧锁骨被墙上装饰画的画框划出一条口子。 郁凛吃痛,但仍未出声,他感觉得到顾怀瑾炙热的呼吸喷薄在他脑后,他老板的手正死死地掐在他的脖子上。 “顾总……”他趁叫人的间隙,短促地吸了口气进肺里,尽力让自己没那么快被掐死,随后他在桎梏中很艰难地动了动头颈,低声问了一句:“是不是,哪里,我没有安排好?” 顾怀瑾没有回答。 受伤的创口上有血珠掉了下来,滴答答地一滴两滴洇在他白衬衣上,顾怀瑾不放手,他就动弹不得,伤口处像浸进海水似的疼,他便流着血忍着。 “您哪里不满意……告诉我……我下次一定注意。”光是说句话他都快被憋死了。 “你用什么注意。”顾怀瑾的声音冷冷袭来。 郁凛想了想,回答:“我用心注意。” “你有心吗?”顾怀瑾问。 郁凛怔住了。 顾怀瑾冷笑了一声,撒开手,眼看着郁凛没站稳一只手扶住了墙。 郁凛用另一只手捂了捂伤口,转过身来,微微低下头对他老板诚然道歉,因为他的失职,让圣心不悦,他实在该死。 顾怀瑾在夜色中沉着脸站着,阳台两边白薄的纱帘在他身后胡乱飞舞着,这个场景很有点无恶不作的歹徒破窗而入那味道。 只不过到了这个时候顾怀瑾的眼神已经不在郁凛身上了。顾大爷心性凉薄,气性真真假假来得快去的也快,片刻云尔,郁凛在他面前就又变回那个沧海一粟的蝼蚁。 顾怀瑾把手上那张房卡扔到郁凛脚下,口吻淡淡地告诫郁凛:“我的事轮不到你来摆弄。”说完,便离开了。 房间门没关,穿堂风一晃扫过,郁凛在墙边站了站,目光默默地。他也不急着去关门,站够了,吹够了风,他用手背蹭掉锁骨上的血,从床尾茶几上抽掉一张纸巾擦干净手,走回阳台边拿起那块没吃完的桂花米糕把它慢慢地吃掉。 揭幕式次日,澳港当地著名博彩集团负责人邀请顾怀瑾出席他新成立的星彩贵宾会晚宴,并诚意递上一份荣誉会长的职权书,恳请顾总赏脸上马。 这家贵宾会云集了港澳台以及东南亚多地的十几家大型赌场‘底面’,都是这一二年间风头正盛的销金窟。 顾怀瑾卖了星彩幕后老板这个面子来参加了,但是那份荣誉会长的任职书他怎么收到的就怎么原封不动又给带过来了。 晚宴封闭奢侈的席面上,顾大少搂着俊俏娇艳的新欢与身边走过来的敬酒人碰了碰杯,碰完他把杯子向怀里娇嗔的美人一递,旋即便有人替他干了杯。 顾怀瑾不乐意的时候,不论场合多么贵重,他都可以在桌上一杯酒都不喝。 台面上有人陪着笑好声好气地劝:“顾总大老远地过来了,我们也商量过的,虽然是荣誉会长,但是和会长的职权没有差别,”那人看上去岁数都能当顾怀瑾的爷爷了,站起来给顾怀瑾倒酒,“星彩贵宾会上上下下都听您指挥。” 他这样说,顾怀瑾反倒笑起来:“会长还是荣誉会长我从来不在乎,我要的是澳港电子支付运营商的独家收购权,你跟我扯这些不相干的做什么。” 是啊,他怎么会在乎区区几家赌场的分红呢,他要的是掐断这些人吞钱的渠道,把他们的命门捏在他的手里。 “做人适当留一线,这个道理顾总应该明白吧。” 顾怀瑾抬起目光看过去,在他位子正对面的席位上,一名年纪尚轻的男子声音淡淡地对他说。 “怎么?”顾怀瑾的目光收回来,他垂着眼看着面前那杯倒得恰到好处的白酒,笑着说:“现在澳港的事情也由辉海说了算吗?——纪叠。” 被他直唤大名的青年无可所谓地望过去一眼,瞳眸轻轻流转,声气浅浅道:“我要是说了不算,那顾总今晚还来这里讲什么价呢?” 顾怀瑾轻笑一声,直接戳破鼓面:“你替朗廷出面,许逸城知道吗?” 纪叠眯起眼睛来。 形势不善,宴席间立刻就有人站了出来打圆场:“二位,哎哟!这是说哪里话呢,咱们今天来是品酒吃饭的,说这些……不合适嘛!”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纪叠坐在椅子上,神态漫然:“顾总要替我们所有人管账,我问上一句也不算过分吧。” “话也不能这样说纪总,协议上丁丁卯卯都写好了的,这条线给了上港肯定要比掌握在日本人手里要好得多嘛……” 旁人所言纪叠不是不知道,他原本也不直接管辖朗廷的博彩业务,他是替人来吃这一顿饭顺便来给顾怀瑾添点堵的。 顾怀瑾的上港集团顺风顺水,和许逸城的海城狼狈为奸铸成一道铁壁,不知道垄断了长三角多少行当。他是最不服管的性子,顾怀瑾在江南不把他放在眼里,他在那边也不好直接做什么,可在澳港就不一样了。 “顾总别介意,我是生意人,多问一句罢了,其实这点事不外是点点头的事,我替邵氏和朗廷点了头,收购权你拿走,以后大家坐着收钱岂不是两全其美。” 顾怀瑾像在思考,手指在杯口上摩挲过去:“你替邵氏点头……行啊纪总,说说看,你的条件是什么。” 纪叠笑起来的样子相当无害:“说起来惭愧,这次过来我也有几位贵客要招待,可是找来找去竟然找不到一个拿得出手的人能去喝一杯酒。”他在说这话时,眼光似有似无地从顾怀瑾身边轻扫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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