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近了些,鼻尖捕捉到了空气中若有似无的薄荷香气,清冽里泛着丝浅淡苦味,居然还挺好问。 听见脚步声,那人蓦地回头,和袁冉对视上的一刹那便展露出温和微笑,那笑容算得上浅淡,但眸子里溢出的神采却曝露了对方此刻欣喜。 袁冉本来是打算先站定握个手的,到了这节骨眼上却不由自主愣住了。 他知道今天要来和姚安予的大学同学相亲,也知道对方是个沉默寡言的大高个,还知道对方很会照顾人,甚至对方明年要来南山发展。 但他是真的不知道,这位沈先生,居然长了这么好看一张脸!? 遑论五官,就连发梢末尾自然打着的旋儿,都比袁冉用啫喱捯饬了半天的刘海更有观赏性得多。 也不知姚安予什么毛病,没用的信息说了一大堆,偏偏把最重要的信息落下了。 怪只怪昨天饭局自己被一群项目经理围得动弹不得,也没机会四下走动,不然哪用得着姚安予牵线,昨晚就能把联系方式互换咯。 就这么因惊诧而愣神了好一会儿,直到对方眼里的欣喜因冗长沉默陷入尴尬,袁冉终于找回了理智。 也顾不得握手了,直接坐到了桌对面。 “呃。” “那个。” “你先说。” “你先说。” “哈、哈哈。”袁冉尴尬地朝桌那边点点头,“沈先生这次来南山准备待几天呢?” “你叫我什么?”对面男人放在桌面的手蓦地收紧,怔怔看着袁冉。 袁冉也是一愣。 没错啊,姚安予在信息里给他打过全名啊,沈先生,沈季书嘛。 “那或者,我叫你……季书?” 对面的男人似有千言万语无法言说,目光闪动,扫过袁冉空荡荡的无名指,唇瓣嗫嚅间竟是低低唤了声,“小冉。” 明明只是句亲近的称呼,袁冉今天既然已经坐上了这张桌子,也不是不能和眼前的人假装过个家家。 要是处下来感觉不行,就随便扯两句“不太来电”的场面话,你好我好大家好。 所做不过是为了给姚安予一个妥帖交代,过程如何,并不十分重要。 但不知为何,听了“小冉”这称呼,他心里横竖觉得膈应,连带着沈季书那张漂亮脸蛋也不够赏心悦目了,魅力直降至冰点。 袁冉胸口翻腾着不快的情绪,强烈到甚至冲破了药物的阻力,搅得他一定要说些刻薄话才好。 边翻菜单边状似不经意道:“沈先生倒是不像安予说得那么内向,似乎……” 他目光从菜单间抬起,用明目张胆的审视目光上下打量,“比想象中轻浮不少。” 沈季书想争辩。 “我今天是来———” “我来这儿相亲也是为了让安予放心。”既然一开局就说到了这个份上,袁冉索性摊牌,打断对方道:“如果沈先生觉得勉强,咱就随便聊几句,只是到时安予问起来,还得麻烦你和我统一个口径。” 说罢,他合上菜单,“这顿下午茶就算我的,沈先生待会儿的车费也容让我代为报销。” “不,不勉强。” 好半晌,沈季书慢慢抬起头,面上恢复了平和微笑,“怎么会勉强,能和袁先生见面是我的荣幸。” 说话间,服务生已经端着沈季书之前点好的饮品过来了。 让袁冉意外的是,对方不仅帮自己点好了饮料,还精准选中了自己爱喝的品类。 去咖啡因的特调热饮,厚奶泡,半糖。 袁冉满足地抿了一口,揣测许是姚安予私下提醒过了对方自己的喜好,却又听对方继续道:“这家的招牌甜品上的覆盆子酱是店主自己做的,需要点一份么?” 沈季书修长的指节,越过桌面,轻点在袁冉面前摊开的菜单上。 袁冉眉梢挑得更明显了,“沈先生,你不是第一次来吧?” 沈季书点点头,“有空闲了会过来坐坐,看看……人。” 袁冉轻笑,多么奇怪的答案。 没想到居然随便选了家两人都来过的咖啡厅,还挺巧。 “袁先生待会儿有事吗?”沈季书问。 袁冉这会儿倒是没方才那么抵触了,思索片刻,轻轻摇了摇头。 沈季书似乎松了口气,“袁先生请我喝下午茶,能不能让我请袁先生看电影?” “看电影?” 袁冉从前因为病情的原因,不太喜欢往黑黢黢的封闭空间跑。 但这两年在林医生的悉心治疗下,他对黑暗的封闭空间的恐惧已经减轻了不少,不如就趁今天,亲自感受一下这两年的治疗成果。 “可以啊,看呗。” 因为是突如其来的影场约会,他俩能选的电影场次并不多,撇出毫无情调可言的恐怖片和主旋律电影,可着宽松的范围选,就近场次里也只剩下最后排的情侣座勉强还在中轴线上。 他俩并非是要躲在犄角旮旯亲亲我我的年轻情侣,反正至少袁冉这边是抱着好好看一场电影的目的来的。 没有杂念也便无需刻意避嫌,袁冉随意耸耸肩,“就情侣座吧。” 说罢,他转身去看墙上五花八门的动态海报,自然也就忽略了身后人偷偷扬起的嘴角。 两人今天来得早,离电影开场还有好一段时间,场子里尚且空荡。 袁冉郑重坐进最后一排卡座里,有些好奇地想四下看看,却又不愿表现得像个没见识的乡民。 “其实我没怎么来过电影院。”沈季书突然开口。 “呃,是吗。”袁冉微微别过脸,暗道对方居然抢自己的台词,“安予说你挺宅的。” “所以谢谢你陪我过来。”沈季书的声线温柔又小心,就像要从心窝里掏出最细腻的诚意。 “这有什么,不谢。”袁冉干笑着拍了下对方肩膀,将那人似有若无靠近的身体微微推远了些。 果然,他还是很不习惯被对方这么亲近。 沈季书被不重不轻推了一把,大衣领口随着动作敞开了些,从里面坠出条莹莹闪烁的铂金细链。 袁冉本不该注意的,但那挂在坠尾的物件他实在觉着眼熟。 影院光线昏暗,他试着凑近去看。 “诶?这不是……” 他抬头,刚好对上近在咫尺的漂亮眉眼。 在这种距离直面这种五官,冲击力可想而知,袁冉晃神间飞快往后躲,却忘了现在坐的是卡座,后脑勺“砰”一下撞上了旁边的围挡。 “怎么了?!疼么?!” 沈季书赶忙伸手给他揉后脑勺,袁冉疼得龇牙咧嘴,再一睁眼时,惊觉自己整个人都快撞进对方怀里。 而那枚和今早戴在自己无名指上的几乎一模一样的铂金钻戒,正晃晃悠悠垂挂在他鼻尖。 姚安予今天不在南山,不可能把戒指还给对方。 “喂。”他伸出手指,勾着戒指往下拽,沈季书整个上半身都被带着俯下了些,清冽的薄荷香气缓缓将两人包裹进同一个频率,近到能听见彼此呼吸。 “这是对戒吧?”袁冉直截了当问,“我昨天喝多了,不小心把另一枚带回家了。” 那人听了这话,竟是丝毫没有失而复得的喜悦,反而怅然若失往下看,在觑见戒指时,眼神变得尤其复杂。 没有言语,将链子从袁冉指间解下,小心翼翼塞回了领间。 “是对戒。” 他道,“是我前夫给我留的纪念。” 袁冉觉得这人还挺可乐,这边还在相亲呢,突然就演上深情戏码了。 “沈先生,相亲这事儿讲究个你情我愿,要是前面的感情没整理清楚,不如还是先整理干净为好。” “我知道。”沈季书的手依旧合在胸前,“我知道。” 他本来就生得好看,委屈起来,眉眼耷拉而下也不显得讨嫌,反而有引人怜悯的楚楚姿态。 “不过也真是稀奇,”袁冉抱臂看他,“长成你这样,居然也会被甩。” 沈季书自嘲地笑了,“他不喜欢我这样的。” “噢?”袁冉来了兴趣,“眼光这么高?” 沈季书摇摇头,“他只是更喜欢乖巧清秀的类型。” “哈,那也难怪。”袁冉了然点头,“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沈季书深深望了眼袁冉,“袁先生也喜欢那样的?” 袁冉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硬要选的话,当然还是倾向于那一类,相处起来不那么累。” “不那么累么……其实我也可以——” “嘘。”袁冉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开始了。” 全场灯光变暗,片头悠悠浮上了大屏幕。 袁冉扭动了下手腕,体温良好,脉搏良好,没有虚汗,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部电影,袁冉看过宣传,讲的是传奇女歌手伍熙三起三落的人生故事,算是部半传记电影。 故事主要聚焦于“第二落”。 事业蒸蒸日上,整年忙于巡演的伍熙并没有注意到独子正遭受着日益严重的校园暴力的侵袭。 某次巡演途中,她总觉得做什么都不安心,突然,她想起了临别前儿子充满不详意味的告别。 联系无果,伍熙抛下巡演连夜赶回。 终于,她站在了家楼下,导演在这个片段给了女主一个表情特写的长镜头。 没有任何血腥的场面,只有来不及说出口的阻止,僵硬抬在半空的手,自上而下迅速变化的目光,每往下一寸,就破碎一分。 以及最后的,想上前又不敢上前的惊惧怯懦。 举世瞩目的天籁嗓音,此刻却连最简单的音节都发不出,而身体,就那么软绵绵栽倒下去。 镜头猛地拉远俯瞰。 钢筋水泥构筑的灰白天地间,唯留一位深蓝长袍的母亲和一滩鲜红血迹。 这段拍得震撼又压抑,袁冉不禁摸了摸额头,已是一手凉汗。 他不由去看身边。本以为这个沉默内敛的男人不会有什么明显流露,但袁冉分明看见了,那几乎是不间断地,从那人眼眶坠下的大颗泪滴。 沈季书就那样挺直着腰板,隐忍又放肆地在黑暗里哭泣,没有声音,一如电影画面里极致沉默的母亲。 袁冉伸手过去,轻轻拍了拍对方冰凉的手背。 沈季书像是被吓到了,猛地回过神,慌忙去拭眼里的泪,可却在看清袁冉的瞬间,泪流得更凶了。 他索性不再擦拭,蜷下脊椎,完完全全放弃了原本挺直的板正模样。 他将脸藏进掌心,嘶哑道:“如果能回到那些时候,我希望站在上面的是自己。” 袁冉实在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只能跟哄小狗似的就着背一顿拍。 索性这是部相当感人的电影。 散场时几乎有七成观众的眼睛都是红彤彤的,沈季书混在里面,反而不显得突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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