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还有什么事。” “我打算回家住几天。” 昏暗顶光照不清宋知舟的眉眼,他腰背挺得笔直,像一尊肃穆石像,徒增毫无温度的疏离感。 “是吗,确实也该回去看看的,反正也离得不远。” 袁冉觉得自己指尖有些凉,连带着额头也蹿过一阵麻木,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 他将冰凉的手藏进口袋,尽量表现得镇定,“具体是几天呢。” “还不清楚,需要处理些事情。” 宋知舟声音很平静,“我尽快。” 不清楚? 尽快? 袁冉从没解过这么难的题目。 宋知舟从来都那么敞敞亮亮向他展示着所有。 如今这道门陡然关闭不说,还拔地而起一堵高墙。对于他,自己似乎只剩下了零零散散的模糊印象。 他要回家做什么; 见什么人; 办什么事; 统统是谜团。 原来忽视并非一朝一夕。 无关姚安予。 亦无关姜月明。 也许所谓的“处理些事”,只是暂时分开一阵子的体面借口。 至于这个“几天”有多长,决定权并不在自己手里。 但或许…… 对宋知舟来说,这不算坏事。他终究是宋家这一辈唯一的子嗣,倒也没必要吊死在自己这棵歪脖树上。 “那……” 本想说些洒脱的话,却怎么也开不了口,“早去早回。” “嗯。”抛下勉强算是允诺的话,宋知舟起身,“不早了,休息吧。” 袁冉站在唯一的光源里,望着那道坚定的、愈发远的、不曾回望的身影。 总觉得有一种莫名的熟悉。 啊,是了。 他不曾忘记过。 关于那次体育馆的失约,他有一个从未告诉宋知舟的小秘密。 如果失约顶多是让人失望,那同天那个恶作剧便是一场灾难。 可那场灾难和宋知舟经历的厄运相比,却又成了上不得台面的小打小闹。 旧事重提,反而显得小题大做。 那天,在体育馆。 日暮西沉的档口,没有等到宋知舟的袁冉被人从身后推进了器材室。 陈旧的铁门比想象中更加坚固,在拼尽全力的拉扯里也纹丝不动。 门缝外隐隐约约透进肆意嬉笑。 外面有人,不止一个。 是谁? 孟家那几个? 恶作剧的路人甲? 还是……宋知舟……? 本该破口大骂,但代表着宋知舟的那个选项让他无法开口。 “是谁。”他几乎是依靠在门框上,发紧的喉头挤出喑哑质问,“是谁…” “哈哈哈哈哈——” 门外爆发出一阵如雷爆笑,之后便是杂乱无章的四下奔逃。 “不不不不不!” 袁冉惊慌失措回身,从头顶小窗看见就快完全昏暗下去的昏黄天空,终于无法抑制大叫出声,“回来,放我出去!回来!给我回来!” 无人应答。 顺着门扉无力靠坐在地,塑胶地面经年累月的污渍将衣裤染成肮脏色彩,但他无心顾及。 墙角,不辨五官的教学人偶站在逆光里,佝偻又残破,倒是显出了种相得益彰的凄惨。 他将自己缩进成排的铁柜夹缝,静静等待黑夜降临,咬紧牙关,闭上眼,不去想自己在哪里。 心理暗示似乎凑效了。 在黑暗完全笼罩封闭空间的刹那,他开始相信,这只是一次普通的静闭,明天一早保育员老师就会放自己出去。 “不要怕,不要怕,天亮就好了。” 他抱着脑袋,向缝隙深处缩了又缩,直到退无可退。 滴哒哒—— 夜空开始下雨,雨季特有的泥腥味从窗外不断涌进来。 他仿佛真的回到了孤儿院,鼻腔充斥着熟悉而令人作呕的霉味。 轰隆隆—— 惊雷四起。 身躯因骇人巨响而止不住颤抖,防线正一点点被击碎。 “我不敢了……老师……呜呜呜我以后会乖。” 求饶声弥散在湿黏的水汽中。 轰隆隆——轰隆隆—— 所有心理建设都在雷鸣中溃不成军,先是哽咽,而后是熟悉的反胃。 “唔——呕——” 他忍不住了,连滚带爬冲出藏身的夹缝,匍匐着阵阵作呕。 大脑昏沉,间歇的闪电晃得他双眼晕眩。 那滩几乎是水的秽物有几乎全部溅在教学人偶脚边。 他缓缓抬头,就见那没有五官的脑袋上浮起张熟悉的脸。 笑得伪善又丑陋。 看见那脸的瞬间,头顶逼仄的天花板陡然化成四方的巨大黑影向他压过来。 颤抖着爬向人偶,“孙老师……我错了,救救我吧,救救我吧……” 想去扯“孙朋英”的裤腿,手却在光滑的木质脚踝上打了滑。 失重间身体超前猛倾,只觉额头一股钝痛,便陷入了黑暗。 袁冉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又是被谁发现的。 第二天,也许是第三天,他从医院病床上醒来,惊讶于身边居然坐着已经小半年没见的袁百梁。 袁百梁没问缘由,也没有深究他惊厥的原因,只是把喊秘书进来,当着袁冉的面安排了留学事宜。 袁百梁下完指使便觉万事无忧,道了声“好好养病”,未再作停留,匆匆赶回了公司。 袁冉没有再回学校,从医院出院后便在为出国做准备。 偶尔会被梦魇中的雷电惊醒,而后自然而然想到宋知舟。 他始终不相信,那人会是恶作剧的始作俑者。 反正再过几天他就要离开这里,走之前找对方问个清楚,也不是不行。 翌日。 袁冉在临近放学时来到学校停车场,悄悄藏在宋家那辆车附近的树后。 五点刚过一会儿,躲在枝叶间的袁冉便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一段时日未见,那人居然清瘦了不少,也不知是遇见了什么事,眉间满是忧色。 瞅准人群的空隙,突然蹿出,将宋知舟拉进树丛里的隐蔽处。 四目相对,他本能察觉两人之间的氛围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你……”攥着宋知舟的袖口,方才准备了一路的话此刻竟忘了个精光。 “不好意思,”宋知舟声音沙哑,眼睛里几乎没有焦距,将袁冉的手从自己袖口扯开,“我还有事。” 袁冉站在原地,怔怔望着那道坚定的、愈发远的、不曾回望的身影。 直到耳边传来掺杂着嘲笑的窃窃私语,他如梦方醒,飞奔着逃离。 眼前的路面不知怎的有些扭曲,渐而变得模糊。 伸手去揉眼睛,却有液体顺着指背洒落地面。 祸不单行。 他没有看清前方施工的路面,一脚踩空。 “啊……!” 袁冉从梦中坐起,大汗淋漓。 剧烈头疼让他不得不大口呼吸。 厚重的绛色窗帘后透进清晨微光。 似某种粉饰太平的虚假宁静。 被梦魇折磨了一夜,他乏力到极点,本想闭眼继续再睡。 等等… 他猛地睁开眼。 宋知舟! 跌跌撞撞下了床,晕头转向间竟连卧室门都寻不见。 他不想再重蹈覆辙了。 用一个又一个误会推翻两人一次又一次艰难构建的一切。 未来会怎样,他不清楚。 但宋知舟比他聪明,兴许对方知道将来的路该怎么走。 他要在对方走之前将所有应该说却没说的话一一吐露。 在这个被梦魇洗礼过的清晨,他突然有了种大难不死的底气。 现实是,他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找回了小福,幸运到堪比中乐透。 似乎,那杀千刀的老天爷终于舍得向自己施予善意。 虽然没有自怨自艾,但命运从他出生那天起就吝啬得像个反派。 那自己现在贪心一些又如何? 天色还早,勤奋如宋知舟也不至于这么早就醒。 他站在紧闭的门口,有些踌躇。 好在他依稀记得这房间的门锁有些问题,上手左右转动,竟是真的开了。 “宋知舟,宋……” 床铺上空荡荡,唯有一缕稀薄的柑橘香残留在空气里。
第28章 很多很多早安吻 现在是清晨6:50,袁冉已经行驶在了通往宋家的路上。 今天这趟行程内容很明确——堵人,绑上车,解释,然后带回家。 此刻,音响里正循着唱诵版《楞严经》,倒也不是突然信了佛,单纯是谨防自己血气上涌,违反交通。 后槽牙磨得咔咔作响。 呵,连夜跑路,还说是“处理些事”?什么事非得披星戴月处理?八成是误会自己劈腿,赌气跑回家了吧?! 临近宋宅时,他在那大院周边来来回回开了好几圈,找到了个方便窥见内院的地儿才停下。 从停车位透过栅栏缝隙往里看,主楼伫立在清晨雾霭中,窗内依旧昏暗,寻不见任何早起活动的迹象。 和自己上次来时没什么变化。 只不过上次他连宋知舟的面都不愿见,今日却是全心全意奔着他而来。 如今回头看那个四处躲宋知舟的自己,就像在看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傻子。 今天出发得实在早,一通风驰电掣下来,七点还未过半。 想了想,打算先小憩片刻。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按门铃…… 他绝不会承认是因为担心进了宋家地盘,自己这“负心汉”双拳难敌四手。 这一觉根本没睡多久,意识刚有些飘摇,耳边就响起“嗙嗙嗙”的敲击声。 艰难睁眼,他落下小半窗户,狐疑又戒备地打量窗外男子,“你哪位啊?” 那个男子看起来比袁冉还戒备,语气不善道:“你问我哪位?你又是哪位啊?” 他指指袁冉又指指地面,“怎么随随便便占我家车位呢?!” 原来竟是自己理亏。 袁冉难得惭愧了一把,火速发动汽车,可刚挂上档,眼角余光突然瞥见前方庄园里有动静。 他摘下墨镜,定睛一看,嘴角便止不住勾起。 哈,还真自家那位“落跑甜心”。 “可逮着了。” 二话不说奔下车,也不管引擎还发动着,对陌生男子胡乱抱了抱拳,“大兄弟你自己挪一下,我赶时间!” 男子估计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 愣是没反应过来截住人,等回过神,那个奇奇怪怪的脱线小子已经一溜烟跑没影了。 袁冉昨晚先是失眠,又做了大半宿噩梦,这会儿居然刚跑几步就气短得直哼哼。 他只好放慢了些速度,尽量让自己保持匀速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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