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注意到,还特意挑了本大块头画册竖起来挡脸。 如果可以,他甚至不介意先在桌底下呆一会儿。 他来这个狗屁私立才俩月,已经(被动)得罪了太多人。 孟家那一脉的高年级生,隔三差五找自己麻烦,里面有没有孟清兰授意,他不敢细想。 除此之外就是排挤与漠视。 也不知是不是袁百梁在世家圈子里人缘太差,连带他这个半路捡回来的便宜儿子也跟着遭殃。 同班同学当他是个透明人,四舍五入倒也凑活,至少比和孟家那群王八蛋隔三差五上手比划来得强。 宋知舟绝对是来找自己的,这可不是袁冉自作多情的臆想。 昨天从保健室离开时,那个傻呆呆的小少爷举着两条缠着纱布的手,分外天真道:“谢谢你送我过来。” 彼时袁冉还没练就现在的脸皮,对于明明是自己犯错导致别人受伤,对方却反过来向自己道谢这样的事,他实在没勇气说“不用谢”。 宋知舟显然误会了袁冉的沉默,望着对方一言难尽的复杂神情,试探道:“那要不……我请你吃个饭?” “什么???” 袁冉琢磨这人怕是空长了副聪巧皮囊,头里那点脑回路简直乱七八糟。 “不用。”他摆摆手,扭头就走,完全不想和这人扯上关系。 但他显然小看了宋知舟。 自己一没留名字,二没留班级。 这人居然顺着些微末线索,一路摸到了门口。 宋知舟环伺一圈没找着人,居然直接探进窗口,朝着羞红了脸的靠窗同学彬彬有礼道:“请问,袁冉在吗?” “靠……” 袁冉低低骂了一声,用来挡脸的书本竖得更直了。 但似乎没什么用。 在宋知舟说出名字的那一刹那,全班上上下下,就连窗外路过的胖麻雀,都整齐划一向他投来目光。 想装作事不关己,但地主家的傻儿子已经开开心心朝他奔来。 宋知舟走到袁冉跟前,刚要说话,就见袁冉猛地起身,“出去说。” 宋知舟笑眼弯弯,亦步亦趋跟在人身后,只是没想到,这一跟就跟了快半个校园。 “袁同学。”宋知舟几步上前,小心翼翼问,“我们去哪儿呢。” “快到了。”袁冉插着兜,在前头走出六亲不认的步伐。 他的高领几乎遮不住后颈新鲜的血痂,每走几步,就得往上扯一扯布料。 吱嘎—— 铁制的天台门被推开。 “怎么……怎么到这儿来了?” 虽是不解,宋知舟也只是嘟哝了一句,步履未停,轻巧跨过了门槛。 “这里清静。”袁冉说这话时没有掉以轻心,前后张望了一番,确认只有他俩后,语速反而更快了,“我长话短说,昨天是我不小心推了你,我道歉,这事就算完了,你以后别再来找我。” “我就是……” “以后在学校里碰到我,也别和我打招呼。” “那个……” “说完了,我先走,你等个十分钟再下去。” 袁冉一口气交待完没带喘,转身就朝来时的方向离开。 “袁同学,”宋知舟见对方刚站定就要走,还说了一堆怎么听怎么无情的话,一时茫然又无措。 急急忙忙跟上,脱口喊:“袁冉!” 听见名字,袁冉条件反射停住脚步。 宋知舟瞅准机会,伸手揪住对方袖子,“你等一下……就一下!” 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个小物件,不由分说塞进对方口袋。 做完这些他立马松了手,慌乱地摸摸鼻尖,“那我……过十分钟再下去。” 袁冉皱皱眉,没有再作停留。 他和这人一起离开教室的时间越久,越是徒惹是非流言。 太危险。 终于回到班级,坐回自己的位置,一颗心才悄然落了地。 不能露怯。 绷着脸打开几乎空白的课本,低头佯装学习。 直到围绕在自己身上的各种或探究、或轻视、或八卦的视线渐渐作鸟兽散,他才节制地缓缓抒出胸口闷气。 合上课本。 伸手进口袋掏耳机,指尖却是触到了个陌生的小东西。 很薄一条,像枚简易的书签。 是方才宋知舟塞进他口袋的物件。 不敢拿出来。 只是翻来覆去沿着边缘反复摩挲。 质感、大小、层次…… 以手代目,描摹着方寸间隐秘的好奇心。 末了,袁冉怔了怔。 抬手覆上后颈那道新添的伤痕。 已经有些发炎的伤口,此刻突兀地鼓胀着,横亘在原本光滑的皮肤。 掌心捂上去的一刹那,它似突然有了生命,火辣辣地肆意抽动,痛得他眼泪几乎要落下泪来。 口袋里静静躺着的,是一块小小的创口贴。 来自认识不到两天之人的馈赠。 这世界上,唯一一个于此时此地向他投来善意的人。 是他绝对不可以接触的宋家独子。 袁冉起身,拿起杯子到饮水机边接了些温水。 而那枚创口贴也被顺道留在了饮水机边的垃圾桶里。 袁冉不聪明。 但他很清楚,自己的困境,一张创口贴修补不了。 安然度过了几天,就在袁冉的大脑已经悄悄解除了关于宋知舟其人的危险警报。 两人偏偏再次于走廊上不期而遇。 宋知舟许是听话,许是已经完全忘记了袁冉这号人。 两人擦肩而过时,目光有须臾的交接,又很快各自错开。 很好。 袁冉想,抱臂大步绕过了转角。 走到僻静处,他突然敏锐察觉到了脚步声。 又来了,那群孟家的王八羔子。 不着痕迹改了行进方向,钻进教学楼旁的小树林。 同一时间,左手悄悄探手进口袋,握住六棱刀的刀柄。 只是吓吓他们,袁冉咬紧牙关,大喝一声拔刀转身。 “靠——!” “啊——!” 明明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宋知舟,惊恐万状定在原地,一把明晃晃的六棱刀近在咫尺,光滑的刀柄清晰印出他苍白的脸。 “怎么是你?!” 袁冉也不比对方镇定多少,但见来的不是孟家人总算松了口气。 收了刀,破天荒觉得方才一惊一乍的样子丢脸极了。 这都要怪这阴魂不散的宋家小子。 悻悻推搡,惊魂未定的小漂亮一个没站稳,屁股着地,摔得实在委屈。 “你不让我打招呼,”那双无辜的桃花眼忽闪忽闪朝袁冉看,“那我装作偶遇还不行么……” 袁冉扶额,他对麻烦事的敏锐度比常人高了不少。 当听宋知舟理直气壮说出这些自作聪明的傻话时,他当机立断蹲下,却不是去拉人起来。 六棱刀怼在宋知舟面前,利落翻滚出了蝴蝶刀的架势,“下次再跟着我,这刀就扎哪里,我可没法保证。” 宋知舟活这么大,第一次被人用刀比划着威胁。 惊讶之余,确实有一丝后怕,但看着袁冉乌黑的眸子和说话间若隐若现的小虎牙,又觉得这人怎么连说狠话都透着股可爱。 之后的动作全是宋知舟的下意识发挥——毫无预兆伸手,轻巧夺过那把上下翻飞的六棱刀。 “学校里不能携带这些。”他紧攥着刀,“太危险了,我帮你保管吧。” “见了鬼了……” 袁冉几乎来不及生气,此刻他只觉得无语,眼前这种黑洞级别的人才,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 果断送了这人一左一右俩中指,半个字都不愿多说,便似阵风儿般隐没进了茂密的树丛中。 坐在地上的宋知舟,噗嗤一声笑出声,抬起手里的六棱刀,宝贝似的举过头顶,对着阳光反复看。 “真可爱。” — 袁冉虽然不觉得自己两个中指能吓退那个黑洞。 但对方变本加厉地提高自己的出现频率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自此,有关于袁冉各种各样或真或假的负面流言,又增加了新的内容。 内容当然全部关乎于宋知舟。 没有人会相信唯恐不及的那方是袁冉,而宋知舟才是关系中那块难缠的狗皮膏药。 即便袁冉面对宋知舟时脸黑得堪比锅底,也能被曲解为:故意摆脸色引得生性善良的宋知舟心生愧疚。 时间长了,连宋知舟身边的一众死党也注意到了袁冉。 他们多方打听,了解到袁冉有待商榷的“血统”,迫不及待告诉宋知舟,对方只是温和笑着让他们不要听信谣言。 死党们没想到黑黑土土一插班生,还是个没品的暴发户,拿捏人的手段居然这么高,把宋知舟骗得团团转。 带着这种误判,他们看袁冉的目光自然是更加鄙夷。 袁冉回应以一视同仁的中指。 谣言愈演愈烈,惹不起总躲得起。 课间装睡,午休找地方藏身,放学踩着点百米冲刺离校。 就这样躲了大半个月,宋知舟终于消停了。 袁冉躲人的这大半月,虽然是挺麻烦,倒也不是一点儿没有收获。 比方说,无意间发掘了好几处午休时绝对不会被打搅的好去处。 其中最安静的就是远离主教学楼的副2幢顶层教室。 就算不是用来躲宋知舟,也可以躲那群孟家的王八蛋。 这天,袁冉照旧往那块跑。 但刚踩上五楼的走廊便感觉到了空气中一丝别样的浮动气息。 有人。 他本该扭头离开的。 但随着那股气息一起飘到他耳边的,是让他动弹不得的熟悉旋律。 灵动、朦胧又变幻不定的轻盈指法。 德彪西的《棕发少女》——许芝最爱的钢琴曲之一。
第23章 初恋 一曲终了,对着钢琴乐谱轻轻叹了口气。 已经整整半个月没见到袁冉了,显而易见,对方在躲自己。 虽然不想承认,但自己应该是被狠狠讨厌了。 “哎……” 愁眉苦脸合上琴盖起身。 午休时间还有很久,他打算回教室找同伴一起去图书馆,或是就近找一家咖啡厅消磨时间。 他在心里罗列了种种计划。 直至跨出钢琴教室,看见那个抱膝席地而坐的少年,所有的计划与安排统统打了水漂。 袁冉睡得很熟,下巴几乎撞到了胸口,就像一只抱着松果冬眠的小松鼠。 久寻不见,让宋知舟品尝了人生中第一辗转难眠。 此刻突然遇上,除了震惊,却是委屈大过了喜悦。 “为什么一直躲我呢。”宋知舟在他身侧蹲下,闷闷不乐地控诉,“想和你亲近一些也不行吗,真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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