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的隔音不好,这阵子楼上响起了踢踏的脚步声。 像小孩子,小孩子走路喜欢一蹦一跳的。 这会儿时间也还早,九点半,夜生活刚刚开始。 他们休息得那么早,可能是因为俞扬养生,也有可能是因为漫漫长夜熬下去只会相顾无言。 简抑倾向于后一种原因。 总感觉要真住满两个月,他昼夜颠倒的生物钟会被硬生生调回正轨。 为了之后进组,这也无可厚非。 简抑翻了个身,薄纱的裙子细腻地贴着他皮肤流淌,挺舒服。 他已经习惯睡觉穿睡裙,可能以后也会把这习惯保持下去,谁会跟舒适过不去。 人活在世上,就是在追求舒适的路上。 只是舒适这一个词念起来轻巧,写起来也顺畅,但实现起来总是差了那么一星半点。 * 俞扬倒没有失眠的困扰,只是有时会被梦惊醒。 无法准确地说是噩梦,有的梦过于好到虚幻的地步,他也会强迫自己醒过来。 醒过来,要么上个厕所洗把脸,要么就弄杯水来润润嗓子。 照旧从梦里醒过来,趴在床上闷了一会儿,俞扬摸索到手机打开手电筒,去客厅找水喝。 手电的光投下了他瘦长的影子,在地板上。 俞扬抬手做出了鳄鱼的手影,虎口一张一合,模仿着鳄鱼嘴巴。 嗷呜一下,鳄鱼没入了黑暗。 这是俞扬的“艺术”创作,鳄鱼张开大口,试图吞噬掉黑暗,但自身过于渺小,吞噬黑暗的同时,也把自己埋葬于黑暗中。 非常矫情,俞扬自我评价道。 他不自觉地走到简抑门前,门扉半开,墙壁上方的空调跳跃着蓝色数字,显示室内气温24℃。 他睡前会开空调,将门窗都紧闭,使得温度合适,同时也避免蚊虫侵扰。 简抑睡着了,没发现他停留在门前。 难得,白天睡了一下午,晚上还能睡得着。 大概还是看了他的面子。 有点乖。 俞扬没由来地扬起了嘴角,愉快地又给自己倒了半杯温白开。 * 俞扬比他瘦一圈,但运动服宽松,穿上也没有违和感。 简抑低头嗅了嗅,衣料上是柠檬洗涤剂的味道。 还特地闻一闻,好像某种意义上的变态。 简抑赶忙把衣服抻了抻,又抹了把脸,装作无事发生地走出门。 俞扬坐在茶几边泡茶,见他过来抬了抬下巴:“喏,耳钉。” 简抑便看到他黑色的耳钉被放在白瓷的小碟子里,安安分分的。 “喝什么茶呢?”简抑捞了耳钉戴上,顺势坐到了茶几另一侧。 “龙井。”俞扬把热水壶放一边,再盖上透明茶壶的盖子,针一样的茶叶在茶壶肚子里翻滚,最后一根根挺拔站立。 简抑略微失神,眼见着茶汤染上清浅的鹅黄。 “我打包了肠粉和云吞,就茶吃。”俞扬说。 “你起得好早。”简抑回过神。 “因为今天要出门。”俞扬潇洒地倒了两杯茶水,“你是吃云吞的吧?我问了老板,他说统一做的鲜肉馅儿。” “什么馅儿我都吃。”简抑说,“我不挑食。” 这话又无意间冒犯了人,明明早上起来气氛还蛮好。 简抑将目光带了过去,俞扬却还笑眼弯弯:“那就行。” * 一旦有了对简抑“乖巧”这个认知,俞扬再瞥见他安静坐在车后排时,心情不自觉上扬。 不跟他唱反调的感觉真好。 车停在山下的停车坪,他们就一人拎了一瓶水,沿着阶梯一步一步往上爬。 山不算高,大约就一两百米的海拔。 岭南这边的山都是这样的特点,连绵而矮小。 俞扬曾经遇到过西南那边的合作伙伴,陪人去爬G市境内的白云山时,合作伙伴说你们这边的山顶多算是丘陵,诚挚邀请俞扬有时间去西南看看。 他当然是去过,全国各地,这些年他基本都走了个遍。 谁让简抑每次的剧组都在不同的地方扎根,俞扬不陪着拍戏,只陪着做一些拍戏前的工作,以及拍完戏后的收尾工作,将人安稳地转交给剧组以及从剧组安稳接人回家,是经纪人该承担的责任。 “想什么呢?”简抑问。 俞扬回过神,只道:“想待会儿要给多少香火钱。” “嗯?要给香火钱?”简抑惊讶,“我身上没换零钱欸。” “没事儿,我有多的。”俞扬安抚道,“再说,寺里可以扫码给香火钱。” “……真是与时俱进啊。” “都要跟上时代发展嘛。” 他们体力都不错,一人消耗了半瓶水,就来到了惠能寺山门前。 进到大殿前,可以免费领三柱香,给不给香火钱,看心情。 这样的想法对佛祖挺不敬,俞扬只能诚恳地将三柱香举过头顶,拜了三拜。 简抑跟着他,有学有样。 “我都没怎么来过寺庙。”走出大殿时,简抑才小小声跟俞扬说,似乎生怕大殿里端坐的金色佛像听到了什么。 俞扬忍笑:“不信神佛也是件好事。” “你信么?”简抑问,“哦,你都一直吃素了。” “我也吃肉,只是吃得少,没有出家的打算。”俞扬磨磨后槽牙,刚还夸他乖巧呢。 “俞阿姨信佛吧?”简抑又问。 “她也不信。”俞扬回答。 他们沿着石板铺成的小径,曲里拐弯地向里走,经过了其他偏殿,都没有进去拜一拜殿里的观音和罗汉,只在殿外的一棵菩提树下停住脚步。 天朗气清,菩提树的叶子摇曳生光,在风里沙沙出海一样的潮声。 俞扬说,传说六祖禅师就是在菩提树下悟道,但是不是这棵菩提,不太清楚。 简抑仰了脸,轮廓干净又锋利,树影在他身上斑驳,藏起了他另外半张侧脸。 浅色的运动T恤宽松,被风鼓动,偶尔露出一截窄腰劲瘦的线条。 他是静止中又富有动态的光与影的油画,是天生就适合于被安放在镜框中的精灵。 而俞扬只敢这么不动声色地瞧着他,相隔不近不远的距离。 * “走吧。”简抑被这一阵凉风吹回神思,“我有些饿了。” “嗯,那下山去。”俞扬若无其事地笑笑。 这大概是简抑老捉不住俞扬的原因,哪怕明朗如今日的阳光,俞扬都会想方设法地藏进树影婆娑里,配合着风过树梢,说着并不真心的话语。 “你刚刚又想什么呢?” 于是简抑重复了一遍上山时的问题。 “在想这棵菩提树。”俞扬说。 “真无聊。”简抑不客气地说。 “那你呢?”俞扬反问。 “我什么都没想。”简抑说,有点耍赖的一个答案,但也是事实,“风吹得很舒服,想太多对脑子不好。” “那也真无聊。”俞扬同样不客气地说。 ---- 留评啊,打滚求评论中…
第19章 19. 大概日子就这么过下去吧。 无所事事。 天气热起来,不常出门。 简抑霸占了最宽敞的木沙发,把纸质的剧本翻出了毛绒绒的卷边。 俞扬不跟他争,每次都自觉地坐到旁边的短沙发,戴上耳机看俗套的超级英雄电影,偶尔翻一下简抑随手带来的《喻世明言》。 “三言”系列一共有三本,每一本收录了四十个话本故事,《喻世明言》是其中的第一册 。 俞扬把这一百二十个故事背得滚瓜烂熟,简抑随意提一句卷名,他都能顺着把开篇的诗词背下来。 简抑发现俞扬有这手绝技,是在自己拍“三言”某个故事改编的电影时。 他为了熟悉原作故事,特地把三本书都买了回来,俞扬见他终日抱着书一字一句琢磨,开口就笑:“这些故事我都会背了。” 简抑不信,考核之后便迎来了喜闻乐见的打脸环节。 俞扬说,他老豆爱听些传奇故事,相比于《水浒》《三国》,“三言二拍”的故事短小精悍又数量颇多,且大都是团圆结局,很适合在茶余饭后闲聊讲起。 讲得多了,他自然也就会背。 不过能完整背下来的只有“三言”的部分,他老豆更喜欢冯梦龙写的故事。 “就算不是大团圆,里面故事也有一个核心,即是善恶终有报,相比于《水浒》《三国》,听着更让人有盼头。” 但简抑并不太喜欢这些庸俗故事,曾经的电影剧本也只是借了一个故事的壳子,奈何书已经买下来,也不能再丢出去,所以偶尔想起来会翻一翻,打发打发时间。 俞扬倒喜欢这些故事,哪怕会背了,重新翻开也能看得有滋有味。 他一贯喜欢浅显易懂的文字,如果不是学业或者工作需要,估计都不会翻那些诘屈聱牙的文学书籍。 简抑很早就看出来,他从来都阅读不到点子上,为了给那帮子小年轻制定阅读计划,他往往只能参考已有的专业调查——有底子的小年轻读小半年书就大概知道他们老板是什么水平,此后就可向老板申请自行挑书阅读;没底子的跟着老板的计划走,虽没有太大长进,但好歹采访从不露怯。 于是勉勉强强地,简抑并不为此过多嘲笑俞扬。 各人有各人的天赋,而俞扬明显把他仅有的天赋发挥到了最好。 另外就是,重新翻看“三言”,大概会让他想到以前的事情,以前他老豆还在世的事情。 简抑没多问,哪怕都到俞扬老家了,也没问。 * 俞扬帮简抑熨平整了旗袍,所以这会儿人穿上了身,半卧在木沙发,腿上搭着小毯,慵懒得像一只大猫。 缅因猫。 俞扬为自己这想法逗笑了一下,忙举起书挡了脸。 其实简抑穿旗袍也好看,他腰是腰,腿是腿的,虽然浑身的气质没有被旗袍中和到温婉,但也算锋利得别具特色。 俞扬克制住往他那边瞟的眼睛,看书看得心不在焉。 不知道他的戏练习得怎么样,吻戏这一茬,自打他来这边后,他俩都没再提过。 总不可能一笔带过,戏还是要演的。 俞扬寻思着要不要自己起个头,但哪怕是起了头,这会儿他们都在县城,请公司的小演员过来搭戏也怪不方便。 最方便的就是俞扬重新拾起戏搭子的老本行。 怎么可能? 俞扬抹了把脸,再看看墙上的圆盘钟,该做午饭了。 “中午吃鸡丝凉面,可以吧?” “嗯,我都可以。”简抑放下剧本,颔首示意,“吃完我洗碗。” 俞扬笑:“你不说也得你洗碗。” 鸡是早上从外边的店里买来的现成白切鸡,俞扬再自己上刀加工,用自制的调味再拌一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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