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张主任交待的东西顺利送到,时允从医院行政楼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了正午。 冬季的太阳不晒,照在人身上温度暖得刚刚好,时允站在路边的垃圾桶旁从兜里掏出了烟盒,抽出来一根给自己点上。 他平日里没这么大的瘾,但现在却急需要这一根烟的功夫自己个缓冲,趁着这点时间想好,今天到底要不要去住院部再瞧上一眼。 五分钟,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眼看着烟头那点火星就这么燃到了手指。 时允垂着眸把烟掐灭,视线从脚边的石子堆里收回来,最后也懒得再纠结,手揣在羽绒服兜里,低头阔步还是朝着医院大门口走了过去。 冷不丁,此时身后却突然响起一个极其陌生的音色,叫他的名字:“时允?” 时允因着这一声回头,只看见一个穿着医生制服的人快步朝自己走来。 “我没认错,是你吧?”对方隔着一米的距离停下,抬手指着时允迟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还真是你啊,我的天!” “禄、禄鸣哥。” 禄鸣比以前胖了不少,对于他这个年龄的男人来说,发腮发得确实有点早,不然时允也不可能还要犹豫这么老半天才能勉强认出他。 “你怎么在这儿?”对方问完话完全不给时允回答的机会,自顾自一副了然的神色“哦”了一声:“来找你哥啊。” “我之前听说你出国进修了,这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我还以为你要在国外定居以后都不回来了呢。这个许临熙也是,你回来了至少也告诉我一声啊。” 细细算来两人之前其实也就在许临熙宿舍见过那么一次,中间又隔了这漫长的五年,禄鸣一上来没有表现出任何的距离感,对着时允倒真像是多年不见的老友那般,一副既惊喜又怅然的模样。 一时间反倒弄得时允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简单着应了一句:“我也是才回来没多久,身边好多人都不知道呢。” “挺好。”禄鸣一脸欣慰的神情将人从上到下打量个遍,说着抬手拍了怕时允的胳膊,问他:“现在忙什么呢?上班了还是在家休息?” “上班了。”时允笑了笑:“在一家媒体网站当摄影师。” 禄鸣闻言“呵”了一声,眼眸一亮聊得更加起劲:“那要严格讲起来,咱俩可是同行啊。” 说罢一副故作神秘的样子往时允跟前凑了凑,抬起手挡到嘴边对着他轻声囔囔:“我现在的工作也是给人拍照,而且拍的全都是露骨的片子。” 时允看他穿着医生的白大褂,嘴上却说着跟自己是同行,一下子还真被人给搞懵了,转头看过去,疑惑着“啊?”了一声。 之后只见禄鸣挑挑眉,抬手朝两人身后的影像科指了指,时允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过去,这才算是彻底明白过来他说的“露骨照片”究竟是什么意思。 如果给病人拍X光也算是一种另类摄影的话,那禄鸣刚才说的话确实没什么毛病,他俩还真能算得上是同行。 之前在宿舍那晚时允其实就看出来了,禄鸣这人是有点子幽默细胞在身上的,两人这么有来有回聊了几句,倒是把他刚刚决定“临阵脱逃”时的焦虑冲淡了不少。 也就是喘了口气的功夫,时允听见禄鸣从旁发话,从背后推了自己一把:“门诊在这边呢,你这是又迷路了还是怎么着?” “门诊?” 时允回头看过来,冲人眨了眨眼。 “你不是找你哥么?”禄鸣不假思索,说着揽上时允的肩把人往东边另一栋楼的偏门里带:“他今个在门诊值班呢,中午就只能休息一个半小时。” 后来也不知是嫌时允走太慢还是怎么着,说着说着竟把他一个人抛在了原地:“算了,你在这等下我吧,我进去叫他。难得碰到一起,一会一起吃个饭。” 听他这么说,时允脑子木了一下,灵醒后赶紧抬手把人叫住:“那、那个……” 禄鸣小跑着回头:“等着,千万别走啊!” 说完一晃眼,背过去的那抹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门诊楼的大门口。 北风裹挟着寒气吹拂在脸颊、又顺着衣领钻进了脖子里,时允将羽绒服的拉链拉到了最顶,缩起下巴打了个哆嗦。 人的身体一旦感受到寒冷,连带着思维也会变得迟滞。 时允站在原地兀自琢磨了半天,究竟是什么也不管直接调头走人,还是该老老实实听禄鸣的话就在这儿待着等他们出来。 虽然心里产生了退缩的念头,但脚下的反应明显更诚实,也不知道是自己太磨叽还是禄鸣的行动太快,没一会儿时允抬起眼,目光可及之处就有四条长腿同步伐闯进了视线。 许临熙显然没料到能在这儿和人碰上,出来时原本和禄鸣并肩走着低声调笑、神色如常,目光一转与时允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当即冷了脸,脚步停顿在5米之外的台阶上。 禄鸣顺着许临熙的视线看过来,这才想起来解释:“刚忘了跟你说,时允来找你刚好被我碰上。” 说罢拉着许临熙的胳膊继续往门口走:“要不还去吃那家川菜吧,今天罚你请客,咱弟回国了你也不跟我吱一声,可真有你的。” 看许临熙沉着眸没接话,时允上前挪了一步很想为自己辩解上两句,说自己其实不是特地来找他的。但一张口却又觉得对方大概率也不会在乎这些,所以只能噤声乖乖跟在禄鸣身后,朝着方才所说的那家川菜馆走。 中午饭店这会儿正是餐厅座位紧张的时候,服务员好不容易给三人寻了张空的小方桌,许临熙和时允面对面坐下各占了一边椅子,等禄鸣点完菜过来的时候,只能挑着过道的位子让人又给加了张凳子。 时允全程低着头不敢与自己对面的人对视,尽管知道对方也没有在看他,可是就是会不自觉被许临熙周身冷凝的气场压弯了脖子。 见禄鸣在自己旁边坐定下来,时允端起桌上的茶壶赶紧给三个空杯子都满上茶水,将其中一杯率先递给了禄鸣、给自己留了一杯、最后那杯,手边犹豫了一下,端着给许临熙放到了面前:“哥,喝水。” 缺了底气、时允这一声的音量极小,加上四周的环境嘈杂,别说是许临熙,就算是挨着他坐在身边的禄鸣,也难听见这么细微的蚊子哼哼。 禄鸣从屁股坐在凳子上那一刻开始嘴边的吐槽就没停下来过,一会儿抱怨科室主任总是趁着大伙中午休息的时间开会、一会儿又说隔壁检验科的谁谁总是利用职务之便给自家亲戚插队。 等菜陆续上了桌,最后话题又落到了许临熙身上:“我听说你上礼拜一周做了快二十台手术?” 禄鸣说着“啧啧”两声,手背碰了碰许临熙的碗:“你悠着点,患者的命是命,医生的命就不是命了?” “你这么搞,小心回来年纪轻轻,躺在手术台上那个人变成你自己。” “我没事。”许临熙夹了一粒花生米放自己嘴里,神色淡定,半晌后看过来:“你就不能盼我点好?” 禄鸣哼了一声,瞥过眼,端起手跟前的茶水抿了一口,没再接话。 之前许临熙没毕业还在实习的时候,时允就已经见识过医院这般高强度的工作节奏。 原想着人熬过那一段了多少能轻松点,没想到现在的日子过得竟然比以前还要辛苦。 一听到这里,时允忍不住想插话,最后斟酌了一番,还是将目光转向禄鸣,一边给人添茶一边关心道:“禄鸣哥,你们平时工作忙归忙,也得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时允这话意有所指,真正想提醒的人其实是许临熙。 禄鸣倒像是没听出来似的,手一挥“嗐”了一声:“我这儿能顶得住,没事。” 说罢眼睛往四周瞟了瞟,往时允跟前凑着低声道:“实话告诉你,我是托关系费了好大功夫才调来现在的部门的,一点不累图的就是个稳定,每天准点下班回家还能帮老婆带带孩子。” 时允因着他这话抬头,对上许临熙眼中闪过一瞬慌乱、很快挪开,问禄鸣:“你结婚了?” “那可不?”禄鸣笑笑,冲人抬了抬眉看上去一脸自豪:“你哥我现在闺女都有了。” 说罢当着时允的面打开了手机相册,指着屏幕上奶呼呼的小娃娃问道:“怎么样?可爱吧?” 时允凑过来瞅了一眼,点点头:“挺可爱的。” 禄鸣勾勾唇,看上去愈发嘚瑟:“所以要我说啊,一旦遇到合适的人,这结婚生孩子都得趁早。” “我老婆她闺蜜也是咱医院的护士,我原本是想着给你哥介绍呢,人家一听他也是个医生、还是个外科医生,那肯定两人忙得都不着家。再加上你哥这人也没眼色,不知道跟人姑娘主动联系,最后也就没成。” 禄鸣说完还是没忍住,用那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狠狠瞥了许临熙一眼。 之后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蹦出个想法:“对了时允,你现在谈着对象没?要不我把这姑娘给你介绍介绍?” “我哪行啊。”时允目光飘忽着朝对面瞄了瞄,直起背、窘迫地皱了皱眉:“我这刚回来连租的房子还没找好,整天一个人四处漂泊居无定所的,拿什么给人姑娘稳定的生活……” “也是。”听他说的有几分道理,禄鸣点点头:“不着急,慢慢来吧。” “要我说,你当时走的也忒突然了点,你都不知道,当时临熙……” “菜凉了。” 被提到的许临熙本人开口,适时将这个话题截断,沉着眸子敛藏起情绪,问他:“你下午不用上班了是吧?” 禄鸣一聊起来差点忘了时间,经提醒过后赶紧低头看了看表,拿起筷子:“还真是,来来吃菜,我们科室下午还有领导要来检查呢。”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时允还是挺想知道后面的内容的,无奈有许临熙在这镇着,他就是胆子再正,也不敢再当着人的面追问这么敏感的问题。 最后只能堪堪作罢,把注意力都集中在面前的几盘菜上。 饭吃到一半,许临熙中途起身去了趟洗手间,再回来坐下的时候禄鸣刚好接到一通电话。 他捂着话筒跟那头低声说了两句,挂断后朝时允看过来:“兄弟对不住,我那边下午要交的资料出了点问题,现在得走了。” 说罢端起杯子把里头剩的最后一口茶水喝完,火急火燎站起来,拍拍时允手臂:“我刚加你微信了你记得通过下,咱们改明个有时间再聚。” 刚才桌上有禄鸣一直说话打着岔,倒也觉不出尴尬,现在人一离开,桌上的氛围立马就变得一言难尽起来。 时允低着头安静吃饭,夹菜也只夹自己面前的这一块,心里寻摸着是不是该起个话头主动跟许临熙聊点什么,可绞尽脑汁却依然觉得词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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