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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钧了解他，祁霁这人心高气傲，在上次那样撕破脸后，柏钧既然摆出来彻底断了的姿态，那他应该也不会再对季珵多加刁难。对他那样含着金汤匙出生又有手段有野心的男人来说，在和自己差距过大的情敌身上投注太多目光本来就是一件很掉价的事。 但他嗅到了一点让人不安的味道，柏钧不喜欢依靠感性做决定，将眼前的状况分析一遍之后，他还是决定保持原来的计划。改弦易辙已来不及，走到这一步，他不能半途而废。 照例加班到深夜，一直到凌晨，柏钧才走出办公大楼。他揉了揉酸痛的肩膀，车外不知什么时候起了薄薄的雾。路上车辆寥寥，柏钧坐在车上散漫地想一些事，一会是柏璇小时候挑食跟妈妈吵架，一会是季珵坐在他旁边听他说话的场景，过了一会又好像回到了第一次和祁霁去飙车的日子……直到被手机的震动吵醒，他才发现自己刚刚不知不觉靠着窗户睡了过去。 他按了按眉心，往外看了下，车已经快到家了，手机上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柏钧接起来：“喂？” “请问您是季珵先生的朋友吗？”电话那段传来一个干练的女声：“季珵先生因为卷入抢劫案受伤，现在在中心医院抢救，您这边方便过来办一下相关的手续吗？” 柏钧的瞳孔蓦地放大了。 等到他赶到医院，才知道季珵的爷爷已经来了，只是老人家身体不好，在手术室门口没待多久就被扶去一旁休息了。柏钧先去安抚了老人，以季珵朋友的名义将老人安顿好，才有精力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因为实习加班回去的时候已经12点多了。”女孩坐在椅子上抽泣，她的妆已经花了，头发和衣服都乱蓬蓬的，胳膊上还有包扎的痕迹：“结果就遇到了有人抢劫，我钱包里有妈妈留给我的遗物，不肯给他，这位同学正好路过，就想帮我制服抢劫的那人，结果没想到他带了刀——” 她崩溃地大哭起来：“是我的错……呜呜……” 柏钧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男人穿着整套的西装，像是从办公的地方匆匆赶来的。半夜医院的急诊楼灯光亮到惨白，从头顶打下来，将男人立体的五官覆盖出浓重的阴影。 她开始不由自主地发抖起来，手脚冰凉，胳膊沾了那个男生的血，在今天之前，她不知道人一个人竟然能流出那么多的血。多的让她现在坐在这里，却好像一直没有从那个冰冷的办公室里出来。 “你在祁氏工作。”柏钧平淡地说：“我见过你。” 像是被魔鬼摄住了一样，女孩整个人都不能动了。她开始第一万次怀疑为什么高高在上的那位会选中自己，那样丰厚的利益，明明能笼络到任何一个他想选的人，但最后，他却看中了还没毕业、满身都是蹩脚破绽的自己。 蒙蔽双眼的贪婪过后，她只剩下巨大的恐惧，直到那个和她一个学校的男孩倒在血泊里之后，她才后知后觉那人说的“只是教训他一下”根本就是在骗人，是她自己蠢，是她害了一个本来前途光明的同学。 她泣不成声，哽咽道：“我在总经理办公室实习。” “我知道。”男人竟然还幅度很小地笑了笑：“要不是我们见过，怎么会轮到你呢。” 女孩抬起头，呆呆地看着他，像是没有明白他这句话里的意思。正在这时，手术中的灯熄灭了，季珵身上插满管子和器械一起被推了出来，男人几步冲上去：“医生，怎么样？” “要在重症监护室观察几天。”医生简短地说：“伤到脾脏了，还没脱离危险期。” 女孩感觉像是溺水的人被骤然抓住脚腕向下拉一样，她好像突然之间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在剧烈的失重感中，她无法抑制地看向在场的另一个人。医务人员已经推着人走远，他却仍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被焊在了原地的雕塑一样。 医院里即使半夜也不会安静下来，病人痛苦的呻吟声，家属在走廊上来来往往的声音，轻微的啜泣声，守夜的护士安慰的声音，这些交织在一起，共同构成了一副让柏钧感到陌生的场景。 他从小去的都是私立的医院，而在最落魄的那段时间，他连给柏璇住院的钱都没有，只努力凑钱给妹妹买药就耗尽了他的精力。私立的医院伴随着昂贵的服务是安静的环境，金钱将那些悲痛万分的离别场景隔绝开。 柏钧坐在重症监护室的外面，不远处是一个中间妇女，她的孩子趴在她的腿上睡觉，她睁着眼，脸上只余麻木。 那个孩子扎着两个马尾辫，闭着眼的样子像是小时候的柏璇。 是了，柏钧愣愣地想，我是有几天没跟柏璇打过电话了。 他呆了一会，手指像有千钧重，最后还是慢慢地按了柏璇的电话号。那边现在是下午的时间，因此很快就被接了起来，柏璇像是有些高兴的样子：“怎么想起来我了？” 柏钧笑起来：“……啊，没事。就是问问你最近过得怎么样。上次说的很难学的那门课，最近怎么样了？” 柏璇哼了一声：“有什么事能难得到我？” 她叽叽喳喳地说了一些最近在那边的趣事，柏钧安静地听着，时不时回应一声。过了一会，柏璇把她的事都说完了，才问道：“话说你最近和季珵怎么样？” 柏钧顿了顿，才回答道：“挺好的。” “不要敷衍我！”柏璇不满道，随即，她又叹了口气：“算了，你们两个自己去搞吧，懒得管你们。我回来后仔细想了想，觉得他也不是对你完全没意思的样子，那家伙，要是真的看不上谁是理都懒得理的……” 是啊，柏钧想，我知道。 安静地听她絮叨了几句，柏钧才说道：“生活费我已经给你打到卡上了，如果之后有什么麻烦，记得找理查德，我有付他工资，不必客气。信托相关的事也可以问他，你自己在那边不用过的太省，我给你的钱够你花三辈子的。” 柏璇警觉道：“为什么要找他，为什么不能直接找你？” 柏钧笑着说：“因为我最近忙着……啊，你知道的，所以可能没空。” 柏钧一下子就懂了，骂了他两句，但是语气确是很轻快的。柏钧听着，突然问：“柏璇，你觉得我是个好哥哥吗？” 那边卡壳了几秒，才有些不自然道：“干嘛突然问这种问题……” 她正色道：“你什么都好，就是花在我身上的功夫太多了，从小到大，因为我耽搁了多少事……总之就是，现在我们什么都有了，我也不用你再操心了，哥，你应该去考虑一下你自己了。” “柏钧，去做你自己觉得会幸福的决定吧！”柏璇鼓起勇气道。 她说完这句就害羞似的匆匆挂了电话。柏钧对着听筒里的嘟嘟声，微笑着说了句好。 重症监护室外不时有医生进进出出，护士推出的车上有带血的器具。柏钧在那里坐了很久，仍然没能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总是这样，他想。 永远不会变好，他只配得上一次又一次的失去。 年轻的他牵着柏璇的手，被从自己的家里赶出来。领头的男人谦逊地向他道歉，向他解释这是法院判决的结果，法律的正义悬在头上，堵住柏钧想要辩解的每句话。然而他又拿出一个手机出来：“但是您和少爷从小一起长大，如果您肯开口，那少爷一定也会顾念旧情的。” 柏钧看向那个手机，那是他送给祁霁的十七岁生日礼物，为了缓解两人愈发僵硬的关系。 年幼的妹妹抱着他，嘴唇发白，满眼的惴惴不安。柏钧知道那是自己唯一的路，去接受它，去向祁霁低头。 他转身带着柏璇走了。 一次又一次。 “我会永远对你好。”祁霁突然说，他们懒洋洋地躺在床上，互相帮忙纾解了情/欲，初食禁果的两个少年身体里还残留着满足的余韵。祁霁的脸红红的，看过来的眼神分外认真：“我们要一直都像现在这样。” 然后就是。 季珵拉住要走的他的衣角，有些腼腆的样子，低声说：“我会对你很好的。” 然后就是。 季珵从他面色被推走，从氧气面罩下看到他惨白的脸，伤口处洇出很多很多血，红的让人看不见别的颜色了。 又是因为他。 马上，也许柏钧会拥有除了父母外的第三座墓地—— 柏钧一只手抓紧自己的头发，力道大到头皮剧痛。 什么都不会剩下，什么都不能拥有，靠近他的下场就是自己的一切都会燃烧殆尽。 “要观察一段时间”是多久？柏钧想，他一向不是被老天眷顾的那种人，柏璇的奇迹还会再出现一次吗？ 反复的揣测和猜疑如同一块块压上来的石头，在某个临界点上，柏钧听到了自己的理智断裂的声音。 他握着手里的手机，半响，按下了一个号码。 “老板？”那边传来下属的声音，他以为这通电话是问他东南亚那边的事：“本来想明天就向您汇报的，跟索朗贡那边有了重要进展——” “这件事就按照我们之前定的计划来就可以。”柏钧说：“我打电话是想跟你说，明天你去帮我找下吴三。” 下属足足停了一分钟，才强忍着惊愕道：“老板，按照我们原本的计划走顺利的话也能让祁家一蹶不振，您实在没有必要——” “我等不及了。”柏钧轻声道，他的眼睛看着重症监护室的方向，复仇的冲动压垮了一切，他一字一句道：“我要他死，现在。”
第44章 新闻上插播的紧急新闻在报道祁霁参观子公司现场被混在员工人群中的不明人士袭击的事，行凶人已经被带走调查，具体的动机警方还在进一步调查当中。据现场的目击群众透露，行凶人在刺伤祁总之后，被蜂拥而上的保镖控制住还在大声辱骂，言谈之中透露出曾被祁家下属的金融公司骗得血本无归妻离子散。这两年对面向普通人的金融监管本就是热点话题，一时间，这件案子在海市的街头巷尾都有人在讨论。 “但是您不必过于担心。”助理站在柏钧身边小声耳语：“吴三的老婆孩子都在国外我们的监管下，我们这边做的很隐蔽，即使吴三不顾家里人的安全突然反水，他手里也不会有证据，这些年来按照您的吩咐，我们只是暗地里保持对他的关注，并没有明面上的往来。更何况他的作案动机十分充分，多年前又有过袭击他的基金经理的先例——” “祁霁没死吗？”柏钧打断他。 助理低声道：“他被送进了祁家的私立医院，之后就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了。按理来说股票动荡的这么厉害，只要祁霁没事，应该尽快出来做个说明，现在这种情况，八成是……” 柏钧没有说什么，他的双手插在兜里。医院庭院里的风吹起他的衣角，带来一股冷冽的消毒水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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