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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悻悻地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话问的过了，季珵只答应让他住进家里来几天，却并不意味着跟他有什么过多接触。只是柏钧这人像是有某种奇特的能力，惯会将得寸进尺表现得让人接受。他这会穿了个圆领毛衣当居家服，头发也有点乱，一双眼睛眼巴巴地看过来，像是被丢在家里的小狗似的，很难让人生出反感来。 季珵沉默了片刻，还是回答了：“七点。” 他露出一副没兴趣跟柏钧继续聊天的样子，拉开了大门。柏钧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拉住季珵的袖口：“等等——你起码要给我一副钥匙吧？不然我出去了怎么回来呢？” 季珵说：“你不是要在我这躲人吗？” 他还是一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能出去的话，就说明外面没什么危险，想必你也不用再回我这了。柏先生，你觉得呢？” 于是柏钧眼睁睁地看着季珵把门关上了。 ……这人，分明是看出他只是找理由住进来，所以纯粹给他找不痛快而已吧，柏钧想。 于是和柏钧预想的完全不一样的空巢老人同居生活就这么开始了。 白天季珵会去上课，柏钧就在家里用笔记本远程处理一些工作上的事。因为名义上还是在休假，所以工作也不多。祁霁果然遵守约定没有来找他，于是柏钧甚至有时间慢吞吞地找一些书来看。等到了晚上，季珵就会回来，然后做晚饭。 ——是的，优等生在任何地方都是优秀的，譬如季珵竟然会做饭，做的还相当不错。 对方虽然对柏钧的小把戏心知肚明，但是也没有什么要苛待他的意思，刷碗清洁一概是季珵做。受伤的那位只需要吃饱了窝在沙发上，看着围裙将季珵的腰勾勒得更细的背影，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人聊天。 当然，主要是柏钧在说，季珵心情好时会回答两句，烦了便当作没听见。 吃完饭季珵会去他的书房呆一会，柏钧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死乞白赖地跟了进去，他发现这人会在业余时间做篆刻。这是个需要人集中精力心无旁骛的活儿，于是柏钧只能拿着一本书窝在季珵工作台对面的沙发上，一边看书一边打哈欠，慢慢就变成撑着脸看小灯下季珵低垂眼睫全神贯注的样子。 书架上面挂着老式的机械钟，滴答滴答的声音仿佛催眠的连绵不绝的春雨。 手机没有设免打扰，但是却没有人来找他，不用随时准备着坐起来回消息。沙发垫子一坐就陷了下去，将柏钧整个人都包了起来，在悠长的假期的夜晚，摊开放在胸口的书散发出淡淡的墨香味。他喜欢的人坐在对面刻石头，柔和的橘色小灯将他衬衫散开领口处的皮肤映出玉一样的光泽。 柏钧看着看着就眼皮打架睡了过去。 时间在这样柔软的塌陷中被偷掉大半，等柏钧突然从这过于闲适的生活中警醒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毫无作为无所事事地浪费了四天的时间。 无从下手——太狡猾了。 柏钧脸色难看地搅了搅碗里的汤，瓷勺碰着碗发出清脆的响声。对面的人闻声抬起头来，柏钧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来：“之前几天都没好意思说……我不喜欢汤里放胡椒，太辣了。” 季珵无动于衷，径直站起身来：“吃完把碗放这就好，我等会过来收拾。” ——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有些进展才行，柏钧想，不能再被这小子牵着鼻子走了。 话虽如此，他的动作依然很从容。吃完饭走到书房，才发现季珵又坐在那里开始做他的篆刻了。柏钧看了一会，才温和地问道：“你为什么要做这么多一样的？” 季珵右手边，刻着一样字眼的印章被整整齐齐地叠了一堆。季珵握着刻刀的手顿了下，还是回答道：“要做给爷爷当生日礼物，之前那些都不够好。” 柏钧拿起来那些失败品对着光源观看，末了说道：“已经很好了，送礼物最重要的是心意。只要是孙子亲手做的，相信老人也不会真的去计较那些些微的瑕疵的。” 季珵手上的刀锋一斜，在原有的拓印笔迹处滑出去了一截。他的心情瞬间变差，手里的玉石握紧了又放开，最终还是抬起头冷冷道：“连能做好的礼物都糊弄过去，还谈什么心意？” “任何事都要求自己一板一眼做到完美无缺，人不就像机器一样了吗？”柏钧摊了摊手，斜斜地靠在后面的桌子上：“工作上或者什么大事上不能放松也就罢了，在亲近的人身边，当然是能轻松一些就轻松一些啦。” 他笑着说：“柏璇送我礼物的话，无论什么东西我都会很开心的。” 季珵怔住了一下。 他那股自由而轻慢的态度——是季珵20年的人生中绝对不允许出现的东西。小时候太过疲倦没有做完额外功课时挨的那顿竹板，在这一刻又让季珵的手心隐隐作痛。像是被抽到红肿后罚站时啜泣着对着手吹气的感受，又痒又疼，以至于几乎是瞬间，面对这样的异见，身体本能抵御的冲动排山倒海般袭来，形成一股自我保护的敌意来。 “所以她总是做什么都马马虎虎差一点。”季珵反唇相讥：“因为你的纵容。” 柏钧却是一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他笑眯眯道：“我觉得那也很好，反正我可以给她提供她想要的生活。要不然我这么努力是为了什么？肯定是起码让我喜欢的人都能轻松一些吧。” 季珵看了他一会，冷笑一声：“可见你也没有多喜欢我。” 柏钧有些惊讶地站直身体，这么久以来，季珵一贯是对他的追求采取无视的态度的。这几乎是继告白被拒后季珵第一次正面提及此事，他思虑再三，最终还是谨慎地问道：“你现在是在指责我吗？” 季珵却又低下头拿起刻刀来：“我为什么要为了不相干的人生气？我还有很多别的事要做。” 柏钧却是不肯放弃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不依不饶道：“你好像特别讨厌我，我能问下为什么吗？” 季珵刚刚在全新的石头上面刻下第一刀，闻言慢慢抬起头来，第一次，柏钧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不加掩饰的厌烦。 “把别人当傻子并不是什么好的习惯，柏钧。”第一次叫他名字的人说：“你看人的时候像是在看想要的玩具，说出去的每句话都要带着明晃晃的堆砌的痕迹。我说过，真心是要拿真心去换的，你这样明目张胆招摇撞骗的样子，只能暴露出你的卑劣——” 他停顿了一下，语调没有任何起伏地补充道：“还有你自己也明白的懦弱罢了。” 柏钧愣在了那里。 争吵之后，时间已经差不多到了九点，季珵和往常一样收拾了东西，走出了书房。 柏钧在那里站了一会，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事到如今，再在这里呆着也没有意思了，柏钧想，也许直接走掉会体面一些。没想到他无往不胜十几年的战绩，竟然终结在了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身上。 ——不行。 还是不甘心。 蓝色的月光照进卧室里，柏钧在一片昏暗的室内空气里睁开眼。 这样就走了的话也太丢脸了，无论如何，最后的两天都要再试试才行……总归会有别的办法，不就是“真心”吗，柏钧努力回忆过往的情史，试图从中找出一些怎样看上去比较真诚的例子来，但是想来想去都没什么结果。他本来就生的好看，自己又事业有成，只要带着三分的情真意切，就有的是前赴后继扑上来的人。 至于再久远一些的记忆，掩埋在家庭的惨剧之下，已经带上来一层灰蒙蒙的色调，想起来只有愚蠢的年轻的自己。 没什么好回忆的。 就这么辗转反侧来一整夜，不知道几点柏钧才朦朦胧胧地睡着。一直睡到11点钟才醒，他无精打采地走到冰箱里，拿出来季珵做好的菜放到微波炉里加热。 托那副名画的福，季珵早上走之前会把午饭做好放在冰箱里，中午柏钧只要拿出来加热一下就好。 ……昨天都已经吵到撕破脸皮，今天还能若无其事地照常做这些，可见这个人是真的心理素质好，也是真的没有把他当回事。 柏钧恹恹地舀了一勺汤喝，咽下去之后他停顿了两秒。 没有前几天那种辛辣的令人讨厌的味道——今天的汤没有放胡椒粉。 ……这可真是。 真是。 柏钧放弃般地把勺子扔回到碗里，感到有一股恼火直冲脑壳，烧得他额头都在突突的跳。 真是无聊，世界上竟然会有这种人，本来看他嘴那么厉害还觉得跟他斗嘴很有意思，谁知道本质上竟然是这种枯燥的好人。 真是无聊。 柏钧最是看不上这种人的，以前又不是没有情人想要和他定下来，说的也是可以给他提供平静但幸福的家——真的是笑话，柏钧有妹妹，他又不是没有家，谁要付出放弃自由的代价被困到他所谓的家的承诺里？傻子才做这种事。 真是无聊。 他应该现在就跟季珵打电话，告诉他自己就是卑鄙就是纯粹想跟他玩玩而已，什么不敢，什么怯懦，只是纯粹的觉得不值得而已，别人不值得，你也一样不值得。而且就算明目张胆招摇撞骗又怎么样，他就是能得到绝大多数他想要得到的东西，这个世界的规则就是为了他设定的。 ……不，不，不应该这样，这样主动地打电话过去解释自身，只会让自己落于下风。应该等到今晚季珵回来，然后用和平时一样的态度去面对他，就算这几天没有什么结果也没事，往后时间多的是—— 柏钧抬头看着天花板。 救命，他想。
第22章 季珵晚上回家的时候，打开门看到的就是空荡荡的客厅。平时听到响声会迅速走出来笑着说“你回来了”的那个人不见了。 他将背包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拿起来桌子上那张显眼的纸。 “抱歉，家里突然有一些事需要处理，画我明天会让人送过来的，感谢你这一段时间的照顾。”落款是柏钧。 季珵将那张纸随手放回桌子上，拿起玻璃杯去厨房接了一杯水，站在窗前慢慢地喝完了。 虽然赶在房子的主人回来之前就跑了，但是柏钧并没有一开始就回家。他去了自己常去的一家酒吧，晚上的时候正好碰到最近圈里颇有名气的驻唱驻场，现场气氛极其热烈，彩色灯光不断地在脸上带着迷幻神情的人群中间穿梭闪烁。 柏钧坐在角落里卡座的一隅，他伤口还没好全，自然不会点酒，只买了杯饮料放在面前，但是也没有喝几口。中间也有人来跟他搭讪，都被他兴致缺缺地拒绝了。在轰隆作响的狂热音乐和人群的嘈杂声中，柏钧默默发呆到了晚上11点多。 没想出什么结果来。 他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上12点多，进门的时候轻手轻脚的，他以为柏璇早就应该睡了。谁知刚一推开门，就和坐在一地乱七八糟的纸张中间的妹妹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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