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从来没有玩过这个游戏的人,怎么会说那是个“有趣的游戏”? 她发着呆,被身后路过的员工叫了一声,连忙转过头仓促地应了,心里却砰砰直跳;临走之时,终于下定决心,拿出那张宣传单,给联系人中的关越去了条信息:[小关先生,下周君祝的游戏展览会,您要参加吗?江总最近事忙,让我代理出席。但是我不完全懂游戏这方面的东西,怕做得不够好,如果您来,我想,能不能请您和我搭个伴?] 这是个很拙劣的谎,只要关越向江尧随口一提,那她就会完全露馅:江尧从来没有让她代理出席,甚至也不需要她一定在现场见到关越并攀谈,而她也并不是真如自己所说,对游戏一窍不通。 但是、但是—— 她总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她得让关越来,不是依靠概率性的偶遇,而是必须要见到,即使要为此付出撒谎的代价也没关系;因为这个世界上如果真有人懂江尧的弦外之音,那这个人只能是关越,江水遥遥,度过需越重重关卡,唯有关越,才是江尧在这世界上仅存的知音。 游戏代表的真相是什么?江尧又在背后做了什么?请务必要来到这里,好好地让彼此跨越时空的心声共鸣吧。 又过半分钟,关越终于回复她,消息在不显示通知内容的锁屏界面上被拉成细长的一小条,她忐忑不安地点进,看到对方回答:[抱歉小曹姐姐,我最近不太有玩游戏的心情。但我有个很好的朋友最近在和君祝合作,负责的就是逆差的新宣传视频拍摄,不介意的话,我可以让他来陪你。] 曹雯和江尧都不知道关越与祝星纬不久前的那场争执,因此同样也不知道这件事的结局,是关越最终还是把逆差这个机会推给了唐诰;后者听说这件事时像意识到什么,跟彼时的祝星纬一样要求关越也加入,就像他们两人在校时常合作参加的比赛,但关越仍旧拒绝了,被问起,只说是不想,然后又说,我相信你可以。 唐诰果然是可以的,和君祝的合作开展得十分顺利,也算是他们工作室的第一个大单,不出意外,凭借逆差的热度和君祝的名气,完成这个作品后,唐诰自己也会有更好的发展前景。 但这些都是曹雯没有涉及到的另一个世界了,因此收到回复后她只是觉得茫然,并在心头隐约泛起一点后知后觉的难过,却不知道应该为谁,思来想去,才发现大约是为了见证过江尧与关越太多阴差阳错的自己;她抱着衣服,在愈来愈热的街头踽踽独行,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有回应关越的信息,于是便又回了一条:[好的,您好好休息,如果有事可以随时联系我。] 她该把手机收起来的,但是手却不受控制地继续在键盘上打字,就像拥有独立思想的怪物,在催促着她再打下一句话:[江总说,那是个很有趣的游戏。] 关越不再回复了,她盯着手机又看了几秒,末了,深吸一口气,将手机装进口袋,走进了喧闹的人群中。 真遗憾,这好像又是一个无法完成的工作任务了,她想。 - 另一边,江尧已经到了席泽家楼下,负责接送他的陈叔当了他许多年的专属司机,车技和防范意识都十分到位,因此,他们这一路上都没遇见什么可疑人影—— 或者不如说,他们连个人影都没遇见,目光所见是一栋栋上了年纪的破败楼房,墙皮掉落、露出斑驳的水泥色内里,但四周都静悄悄的,就像一座巨大的坟墓,荒无人烟、无人问津。 江尧已经很久没来过这儿,印象里他上一次来,这里还不像现在一样破败,最起码是有人住的,可是现在每层楼都看不出人生活的痕迹,荒芜脏乱得让他忍不住想起沈临珺还在世时图便宜曾短租过的筒子楼,也是这样破,可是沈临珺却总带着沈临瑜将他们在住的那间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就像他梦里期待过的那种小家。 他让陈叔开着车停到了稍远一些的地方,自己则在楼下下车,循着席泽给的地址一层层爬上楼,老旧的房子当然是没电梯的,他不作声地爬到五层,脚步却忽然顿了顿;太多相似的瞬间让他忍不住恍惚,仿佛下一刻沈临瑜就会趴在顶层的楼梯上探着头向下望他,然后叫他一声—— “江尧。” 忽然有声音从他头顶响起,很冷淡,没什么感情。 他猝地抬头看去,发现是席泽一只手撑在楼梯栏杆上,托着腮低头懒洋洋地看他:“六楼,你别走错了。” 席泽大病初愈,整个人显得更加清瘦,约莫是畏寒,已经很热的上午,却穿了一整套的秋季长袖睡衣;但即使这样,对方整个人的气质也没因为这套睡衣柔软到哪里去,此时的席泽半分也没有了在袁芷兰面前柔弱可欺的模样,懒散低头看他的瞬间比任何时候都让他意识到面前的人不是沈临珺或者沈临瑜中的任何一个:“不用这么小心,这栋楼早就没人住了。” “除了我,”席泽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了一下,“但我早晚也要变成这栋楼里的孤魂野鬼的。” 江尧不自觉因为这话皱了皱眉——他已经走到席泽面前了,低下头看这个年轻瘦弱的男孩:“……你就住在这样的地方?” “你对我哥他们说话也这么不客气吗?”席泽小小翻了他一个白眼,转过身引着他进屋,给两人倒水,“这是我家,不住这里我去哪儿啊?” “……” 江尧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席泽,很荒谬地想莫非自己的宿命就是永远对姓沈的这家人束手无策,他胡乱地应,压根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哦哦,我的意思是说这个房子我之前来看过,在住的那家人不肯卖给我。” 席泽的背影停下了,背对着他,片刻后,才轻声说:“那是你问得太早了,再等一等,这里就没人要了,他们巴不得赶紧转手的。” 两人在沙发上坐下,然后万分不情愿但又无计可施地被拖入了漫长的沉默,江尧看见席泽望着茶几上搁着的一盆多肉发呆,想了想,主动开口说:“我希望你能——” “对不起。” 突然有个声音响起,打断了他的话,房间里已经没有别的人,他震惊地住了嘴,盯着席泽圆润的后脑勺看,对方仿佛后脑勺也长眼,不太耐烦地追加了一句:“别看了,是我说的。” “呃,你和我想的有点不一样。”江尧谨慎地说。 “所以呢?你千辛万苦来见我一面,就为了和我说这个?”席泽转过头来看他,眼神很冷,说话像机关枪一样,“哪里不一样?又是和谁比?我大哥还是我二哥?江总,您现在负面消息缠身,就没必要再关注这些旧事了吧。” “我没拿你和他们两个比,”江尧现在觉得席泽比刚见面时候的沈临瑜还难搞,“就是刚见面的时候,你在我母亲面前……” “我装的,”席泽说,“她想要我这样,因为你不是就喜欢这样的吗?比如关越。” 那个“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后来我就不想装了,”席泽似乎是想起往事,表情有一瞬间变得很嫌恶,随即声音低了下去,“我其实一开始就没想答应她,毕竟我干嘛和你过不去?但是不和她交易,靠我自己根本没法回国,我得……我想回国。” “这样做其实挺不道德的,毕竟我靠她帮忙回了国,在你面前只装了那么一次两次,就再也没理过她。她应该也挺生气的,但是无所谓,我目标已经达到了,想怎么骂我对付我都可以。” “为什么一定要回国?”江尧沉默了很久,突然问。 “为什么?” 席泽像是听到很好笑的话,彻底转过头来看他,笑容里沾一些自嘲:“江总,你是不是觉得,因为我大哥二哥被我们亲妈丢在国内自生自灭,想出国也出不了,后来你们三个在国内风雨飘摇惨成一窝,所以从小就被我妈带出国的我就特别幸运了?” “可能确实该这样,前提是我妈不那么想让我当一个她眼里的正常人。她生了三个小孩,没一个是健康的,她不承认这是她的问题,刚出国的时候她急着证明我是最正常健康的那个,所以正常小孩子该干的事情我必须也要干,甚至要比那些小孩做得更好——江尧,获得一个从那时候起就精神有问题的人的认可,你猜我要为此付出什么?” 江尧不接话,席泽也不需要人接话,自顾自说了下去:“后来有天我实在太累了,撑不住了,倒在学校里…那次比这次还严重吧,差点就真死了,她终于慌了,哭着跟我道歉,我以为她要改了,结果从那天起,她再也不允许我出门、不允许我和原来的朋友社交,她给自己和我请了很长很长的假,在家里看着我,我在那之后能去的最远的地方,是我的卧室到洗手间。” “其实我该谢谢袁夫人的,”席泽道,“如果不是她那时候出现,不知道和我妈说了什么,我可能这辈子都得被困在家里了。” 江尧喉头哽塞,他从沈临珺的叙述中想过席泽在国外的状况,知道也许在精神不正常的席暮芸身边不比在国内好,可是他没想到会差成这样,沈家三个小孩,到头来,竟然没有一个是真正幸福的。 “你不用觉得自责,该道歉的是我,”席泽静静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撇开了头,“我妈后来精神状况越来越不好,忘了很多事,袁芷兰找到她和我的时候,其实她已经说不出什么往事了,她连我二哥叫什么都忘了,但她还记得的时候,是和我说过很多遍的,我那时候其实就知道袁芷兰找到我和我妈,就是为了抓你的把柄,好从你手中抢回江氏了。” “你没说。”江尧看着他,目光很深邃,“母亲回国的时候,甚至还不知道临瑜这个人。” 席泽滞了滞,随即承认了:“对,我没说。袁芷兰想怎么对付你我其实都没什么意见,真的,我那时候还不是很知道你呢,但是凭什么要以我大哥为代价?她那时候其实是想拿你和我大哥的事大作一篇文章,我觉得很恶心,我大哥人都死了,她别想扰他清净,更不要讲我二哥了。” “但她还是知道了,你说巧不巧,我妈国外疯疯癫癫那么久,回了国,跟吸了什么灵气似的,对着躺在病床上的我张口就喊沈临瑜的名字,袁芷兰在旁边,听见了,就问我,沈临瑜是谁,接下来的事情,你应该猜到了。” 这件事让江尧莫名联想到另外一个场景,于是他没立即追问袁芷兰和这件事的细节,先遵从本心问道:“说起临瑜,之前季崇来看望你,据说你们两个在病房吵了一架,他这个人应该也不会为不相关的人动怒,你和他聊临瑜了?” “他和我聊的。季崇太极端,他问我为什么明明知道沈临瑜这个名字这么多年却从不说,放任我二哥被所有人遗忘,甚至回国了也不和任何人讲,他觉得我和你是一类人,都是为了自己良心上过得去,所以宁愿忘记过去痛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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