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抓住机会,很快地拨回去,响了快要一分钟,对方总算是接了,江尧的声音在寂静的车厢里显得很清晰,带着一点行至山穷水尽的疲倦、轻轻的:“已经很晚了,越宝。” 江尧没质问他为什么这个点还没有睡下,好像从接起电话的这一刻就已经认定是在为自己而失眠,连说话都是没什么波动的肯定句;于是关越也没立刻回答,只在空隙里暗暗揣度,江尧发来这则问候时是不是也在期盼能够立刻收到回复,过了会儿,才原封不动地把话让回去:“已经很晚了,江尧。” 江尧便笑起来——两边都太静,让关越感觉自己的胸腔仿佛也因这个笑而一同共鸣,他攥紧了自己的衣角,刚想要说点什么,使这个来之不易的电话时间不要那么快地流逝过去,忽然又听江尧讲:“沈临瑜是我很重要的……家人,不是什么恋爱对象。” “嗯。” “我也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我把他们当成恩人。虽然表面上看是我帮助他和他哥哥多一些,但他们对那时的我来说更是一种精神上的支撑,年轻时候没脱离江家,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总觉得自己是没有价值的,是他们两个让我觉得我还有活着的必要,那就是做得更好、然后去帮很多像他们这样的人。” “……嗯。” “你在怪我,对吗,越宝?”江尧很突然地说,“对不起,我是个这样懦弱的人,总是不敢回看往事,以为只要不去想,就可以假装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没有怪你啊,”关越的声音轻得几乎快要听不见,于是带着哽咽的尾音也彻底消散在夜风里,停顿的片刻,他在身旁赵姜雨担忧的眼神中伏下身无声痛哭,直到热烫的眼泪沾湿整个手掌,才终于能再完整说出一句话,“我就是想,你怎么现在想到告诉我了呢?” 为什么不再早一点?或者干脆这辈子都不要再提起这件事,他们之间的猜忌是那样一场漫长又汹涌的涨潮,淹没了所有的来时路,他早不能回头,也只剩下很短的一段前路可以继续走了。 “我其实之前就想要好好地和你聊一聊临瑜,但是是我单方面做心理准备的时间太长了,后来再和你提起,好像也错过了最佳时机,”江尧说,“直到今晚,这件事爆出来,我一方面觉得实在太过荒谬,一方面又忍不住想,难道大家是这么觉得的?” “所以我想要立刻告诉你,哪怕你并不在意这个。” 江尧没察觉自己语气中那一点微弱的期冀,也不知道,直至此时,自己其实仍怀揣着对那份最不可能的可能性的向往;他只是一面暗中唾弃自己的天真,一面又忍不住幻想:会不会关越也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他们才总是阴差阳错地擦肩,在很多他鼓足勇气想要跨越两人沟壑的时刻、才会被刚刚好地避开;如果真是如此,那这些年蹉跎的时间他认了,无数次心怀希望又迎来失望他也认了,他可以不计较过往他们本能拥有又失去的一切,只要这是一场误会,能够有人告诉他这些年他们是走岔了路,并不是他无望的独自暗恋。 他在很多年后才意识到现在的自己距离真相只有那么一步之遥,但在当下,他只听到关越回答他:“我怎么会这么觉得呢。” 那缕火苗第无数次地熄灭了,晃神的瞬间,他忽然如此想。 “好了,”关越主动结束这个话题,“今天实在太晚了,我有点困,想先睡觉了,哥哥。你要也眯一会儿吗?” “……嗯,”他回过神,先是应了一声,随后又有点局促尴尬地补充,“我可能还要再等一等,有份资料还没——” “好。” 关越罕见没追究他这件事到底,大约真是很困了,又撑着和他聊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挂断电话后他坐在办公室发了会儿呆,便听见曹雯敲门,还拿着一份他为了给对方减压、特意让其他人去整理的资料,看上去十分疲倦,眼下的青黑即使化了妆也能看得分明,接过资料后他端详几眼,没忍住又劝说:“你先回去休息吧。” 曹雯陪他加了好些日子的班,替他做的事情多到有时候让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压榨员工,但这事显然也不能完全怪他,因为已经被他念叨了好几次回去休息的曹秘书依然一脸正气地拒绝了他的提议:“没事老板,我不累,我累了会自己去休息的。” “……” 他还想再说,因为曹雯这脸色显然不是没事的样子,但已经加班加得有点大脑缺氧的曹秘今天简直胆大包天,还没等他说话,就对着他举起根手指,示意他赶紧闭嘴;于是他只能悻悻地把要说的话咽回肚子里,看对方踩着那双细高跟噔噔噔地走向大门口,随后——直直撞到了门框上。 “哎——” 他没来得及叫停,只能眼睁睁看他平日里雷厉风行的秘书这会儿给门框磕了个大的;磕得晕头转向的曹雯终于揉着脑门站起来,手里的零碎东西摔了一地,正要伸手去捡,却似发现什么新大陆,停在那儿不动了,又过了片刻,抬眼亮晶晶地对他道:“老板!” 曹雯一般是不会表露出活泼的这一面的,明明比公司新招的应届生也没大多少岁,但是做事都比同龄人要老成太多,于是这会儿他心里猛地一跳,还以为把人磕傻了,正要问情况,便听对方接着说:“席泽先生刚刚联络我了!” ……席泽? 他竖起耳朵,曹雯显然为自己这个终于有结果的工作任务感到十分高兴,说话都比平日里快上几分:“席泽说如果您有空的话,他随时可以与您见一面。” 这个时间点,席泽的突然松口肯定与今晚沈临瑜的事情有关,只是尚且不知道是好的关系还是坏的关系;但无论如何,能与席泽本人见上一面,都应该能解答他相当一部分的疑惑了。 他松了一口气,让曹雯和对方约定见面的时间地点,在这时忽然瞥见墙上的时钟,指针已经走过两点半,是个无论如何定义都显得过于迟的时间。 曹雯说,席泽刚刚才联络她。 他闭了闭眼,莫名想起枯瘦的沈临珺和手上胳膊上总遍布青紫针孔的沈临瑜,席泽的作息习惯难以避免让他有些不太好的联想,于是他又补充了一句:“算了,今天也挺晚的了,明天再说,让他早点睡吧。” 作者有话说: 本周可以完结!然后开写番外,终于可以写甜蜜番外了!我是天底下最爱写番外的女人!
第73章 雪夜 按江尧所说,曹雯第二天早上又去联络了席泽,双方核对完行程,约定两天后见面,一切都很顺利,只不过在见面地点的协商上出了点岔子:席泽已经从江家老宅里搬了出去,现在一个人住在沈家旧时的居所,他不愿意离开家,坚决要江尧和他在这幢老房子里见面。 但那一片开发得实在太早,因此相应的各项设施便都不太发达,安保更是形同虚设;江尧最近又是龙青的热点人物,一举一动都有人在暗中窥探着,保不齐哪个动作就会往江氏本就燃得旺的炉火里再添一把柴,因此做什么事都须得谨慎,贸然去这样没什么隐私措施在的小区见席泽,实在不是上策。 情况于是就陷入僵局:江尧想要席泽来,在无论如何保护措施都更加齐全的江氏开诚布公的聊天;席泽又非要江尧去,仿佛那旧房子就是他的命根,一步也离开不得。 到最后,席泽干脆将话说死了,如果江尧不来,以后便都不会再答应见面。 “老板。” 两天过得很快,曹雯忧心忡忡地跟在打算去见席泽的江尧身后,手里抱着自己几件换洗衣物——江尧给她放了长假,她这会儿正在准备下班的路上,但脸色却没多少放假的喜悦,她又叫了一声江尧,然后才接着说:“我觉得这样不行,陈叔刚才打来电话,说他来的路上看到好几个人一直等在公司楼下,你现在走,很容易被他们发现。” “不是已经换了车,叫人开出去过一回了吗?” 江尧没表现得太担心,甚至还有功夫回过头安慰自己这个越来越有人情味的助理,让人一时搞不清到底谁才是老板:“行了,休假就好好休,别想那么多,而且我也不能一辈子窝在公司里,早晚要被拍到的,少不了这么一遭。” “可是——” 曹雯想起外面流传甚广的席泽和江尧的桃色传闻,忍不住又皱了皱眉;被拍确实是没什么值得顾忌,做到江尧这个位置,连今天午饭吃的什么菜说不定都有人报道,但对面的人可是席泽,真要万一中的万一,江尧出入席泽家楼下被拍到了,到时候该怎么处理? 她不信江尧想不到这一层,可是江尧还是去赴约了。 “没有可是。”江尧打断她,顺手把一张传单塞进她手里,她低头看了眼,发现是一张写有“逆差”计划的广告宣传单,制作很粗糙,说是传单更像是一份邀请函,应该是临时赶工赶出来的,只用于私人邀请使用,她记得这个计划,似乎是君祝一直在做的游戏项目。 于是她下意识以为江尧要给自己分配新工作,连忙竖起耳朵仔细听:“老板,是要我去联系君祝谈项目合作吗?” “谈什么谈?”江尧无奈地看她一眼,“你现在已经开始休假了,能不能不要再想自己的工作了?……‘逆差’近期出了一个小的样品,这是前段时间嘉昱给的游戏资格,你去体验一下,顺便放松放松,当是员工福利了。” 啊? 她顿在原地,职业生涯头一回没跟上老板脑回路,现在江氏事情正多,江尧却又是给她放长假又是让她去玩游戏,要不是她知道江尧短时间内应该暂时不会辞退她,她真感觉自己是不是要被开除了。 大概是她的表情太惊悚,江尧也跟着她一起停下,两人诡异地沉默了大约半分钟,最后江尧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道:“你要是非得说有什么任务……关越也收到了这个邀请的,他对逆差一直很感兴趣,如果你去了看见他的话——” 懂了,曹秘书了然地点头:“我帮您多拍几张照片,需要我录像吗?小关先生游戏体验reaction。” 江尧:“……”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决定先不去探究这些年轻人的新鲜用词,接着说了下去:“不是让你拍照,嗯、拍几张也行,录像就不用了,能和他聊聊天就很好。” 曹雯认真听他交代,看出他还想要再补充一点什么,于是没立即答复;但出乎意料,江尧竟然没再说了,他将要讲的话咽回了肚子里,沉默很久,最后只是公事公办地道:“不用当工作去做,好好享受假期。” “那是个很有趣的游戏。”他这么说。 是以,送别了江尧之后的好一阵,曹雯都没能回过神,她隐约感到江尧似乎仍话中有话,但却一时不知被藏起来的那层含义究竟是什么;在那个深黑的车影汇入车流之后,她终于反应过来:江尧怎么会那么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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