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崇慢慢地把车停在大门前,过了会儿才答:“我有什么好哀的,就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聊了几句,世界上每天那么多人死,真说起来和我有联系的多了去了,我难道每个都要伤心一次吗?” “……”祝星纬被他噎得语塞,咬着牙恨恨道,“那你可真是没心肝。” 车已经完全停了,季崇一挑眉,似笑非笑地看过来,忽然很轻佻地问了句:“祝二,我有没有心肝你不知道吗?” “我应该知道吗?” 祝星纬心慌乱地漏跳了一拍,完全扭过头去,莫名不是很想和他对上眼神,但却还没有要下车的意思;季崇也不催,一只手把着方向盘,曲起指节在上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大概又过两分钟,才听祝星纬语速很快地说了句:“就算是沈临瑜的嘱托,如果你信我,也别再接近席泽了。” “我说了——”季崇拖长声调,“我没听任何人的嘱托,就是闲着没事干,忽然想起有这么一桩往事。说实话,要不是席泽长得像沈临瑜,我早忘了。不过还是很谢谢你的劝告,祝二,看来你也没你说的那么不在意我嘛。” 祝星纬几次三番被这人弄得无语,这会儿真有些恼了,转回头想骂两句,但刚一回头,就对上季崇深黑的眼睛;两人很少像这样对视,用祝嘉昱的话来说就是“季崇那个狗东西一年四季都懒得正眼看人”,他有些慌神,要骂的话也忘了,张口时结巴了一下,莫名其妙就变成另外一句: “我听我哥说了,你去了江哥的那个展览会,你要真忘了沈临瑜,干嘛跑去给江哥他撑腰?难道你这种人也会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吗?” 季崇颔首,很受用的样子:“巧了,我这人最擅长吃力不讨好。而且谁告诉你我是去帮江尧了?只不过偶然听说江尧关越两人准备在展上挑选我们两个的结婚礼物,所以亲自去把把关。” “……他们可没说起有这件事,看来季总审美有限,无错可挑?” “无错可挑。”季崇笑得十分灿烂,“倒不是审美有限,只是一想到礼物的含义,就觉得送什么都好,哪怕江尧和关越这周捧着狗尾巴草来参加我们的婚礼,我也会开心收下的。” “你少在这里发癫。”祝星纬皱眉骂他,拉开了车门,“该说的已经说了,信不信随你,我走了。” “好,”季崇从善如流,“拜拜老婆。” “……滚!” - 祝星纬发了好心,但季崇似乎不怎么想承他这个情,一句石破天惊的“老婆”把他给定在了路边,随后便开着车扬长而去,独留他一人被气了个半死,转头要进酒吧时还刚好遇上了出门透气的关越。 关越还对他刚刚和季崇的对话毫不知情,笑着走过来揽他的肩膀:“大老远就看你拉着脸,怎么了?还气你哥和季崇呢?” 他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该怎么说,于是下意识先否认,转移了话题:“没,刚和季崇话不投机,吵了几句。” “他送你来的?” 关越闻言,往身后看了一眼,正想要调侃几句,手腕忽地被抓住了,祝星纬出了一手心汗,下定了决心地讲:“阿越,我有事和你说。” “我们进去聊。” 两人进了包厢,唐诰正坐在位置上划拉平板电脑,见他们进来,点了个头就当作致意,祝星纬刚才脑袋懵着,忘了还有个活人,他和唐诰又没那么熟,一时有些为难,正想着要不要等回头两人独处的时候再说,就听关越坐在他身边问:“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吧?” 他瞄一眼唐诰,低声不露痕迹地提醒:“沈先生的,感觉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还是等我再想想。” 关越闻声便一愣,懂了他的意思,也跟着他一同看了眼唐诰,只不过又过了会儿,还是道:“没事,说吧,都是自己人。” 这话没刻意压低音量,是以旁边沉迷于各种室内装修的唐诰终于舍得抬起头,用问询的目光看向他们俩,关越心跳得很快,他强行揽过唐诰的肩膀,让对方加入这场谈话,自己先开了个头:“糕,过了今天咱们俩就是死了也得删除聊天记录的那种关系了。” “……都什么跟什么。” 糕糕疑惑,糕糕无语,想要掰开他的手,继续去看装修,结果下一秒,就听关越深吸了一口气:“我和江尧是契约婚姻,就是俗称的商业联姻。” 唐诰先是一愣,随即难以置信地反问道:“可你们俩不是恋爱好些年了么?” “什么时候?”关越也傻眼了,“怎么我自己都不知道啊?” “就大一快结束的时候。”唐诰说,“你记不记得我前段时间正式和江尧见面,那次我说不算初见,我确实很早之前见过他一次,大一我们学校十大校园歌手决赛,他来过,就坐在礼堂的最后一排。” 关越大一的时候和江尧相处还不像后来那样时时刻刻如履薄冰,但即便如此,他邀请江尧来参加自己和朋友的各种活动,对方也几乎是从不来的;他大概知道江尧的顾虑,毕竟不是所有年轻人都像他一样情人眼里出西施,更何况彼时年轻的江尧比现在还要锋芒毕露,很明显就能看出与他们不是一个阶段的人。 他大一确实参加过一次校园歌手比赛,虽然那会儿刚接触吉他弹唱不久,水平着实一般,但架不住他有张优越的脸,蜂拥赶来的小姑娘们为他在表白墙上投了许多稿拉票,最后硬是把他投进了决赛,唐诰说的就是这个。 但不可能,因为那时他觉得自己技术有够拿不出手,甚至羞于邀请自己的暗恋对象来观看比赛。 “我那个时候不认识他。”唐诰声音轻了些,大概也意识到是自己脑补过头,有些羞愧,“是刚好那天我有点事迟到了,只能也坐在最后一排。” “那排就我们两个人,一个东一个西,他没看见我,我就看着他穿了身西装坐在那里,还以为是什么领导;他像是从会上跑出来的,手机一会儿一亮,不停有人给他打电话,他全挂掉了,然后听你唱完歌,站起来悄悄从后门走了。” 关越全想起来了,那天江尧确实是说自己有事的,但最后不知为什么竟然还是来了。 他默然,倒是祝星纬听得津津有味,追问道:“然后呢?我也知道这个比赛,但只凭一场演出,你怎么就断定阿越和江哥在恋爱?” “那天正好发生了一件事。”唐诰犹豫地看了眼不作声的关越,接着说,“阿越表演完,有个小女生抱着花上台表白了,想和阿越谈恋爱。那会儿大家都在起哄,江尧哥已经走到后门了,我就不知怎么想地转头看他,结果看见他定在门前,侧耳听那些欢呼听了很久,绷直的背好像一下就垮了,从头到尾都没回头看。” “然后又过了一段时间,大二寒假结束,阿越整个人变得失魂落魄的,我也没再见过江尧哥来看他,就更以为是因为歌手决赛被表白这件事让他们俩闹别扭分手了,也不敢多问,再后来就是他们宣布结婚,我还想是不是旧情复燃。” “嚯。”祝星纬听完了,感叹道,“唐同学,怪不得你能当导演呢,这戏排的,不知道的人一听还以为他们俩虐恋情深呢。” “所以为什么是商业联姻?”唐诰有点着急地问,“没有恋爱过吗?那我看到的是什么,我确信我没看错。” “没恋爱过。”关越终于开口了,亲自了结了这桩疑案,“从头到尾都没恋爱过,只是各取所需。……抱歉,之前因为各种顾虑,瞒了你。” 唐诰沉默了很久,久到旁边的祝星纬心惊胆战,怕下一秒这两人也打起来,才问:“那他喜欢你吗?” 聪明人之间从不需要把话挑明,关越知道唐诰应该能看出他对江尧的感情不假,大家同窗好几年,彼此是什么样的人、是不是会为了利益葬送婚姻与爱情,答案不需说他们都明了;真到了这一刻,其实也只剩下这么一句能问:他喜欢你吗? 我这位曾无数次并肩作战、引为知己的朋友,你的感情有好好地传达到那个人耳朵里吗? “我不知道啊。”关越低下头,看手指上那枚璀璨的戒指,他摩挲了一下,小声地又说,“我也突然有点不知道了。” “看吧,我就是这么优柔寡断的人。”他声音越来越小,说完后,还自我肯定似的点了点头,“江尧每次对我稍微特别一点,我其实都会觉得,是不是他要喜欢上我了。” “我的大脑和心脏好像在江尧这儿变成了两个不相关的东西,明明脑子里在疯狂叫嚣他骗我、他对所有人都是这么好,不要再自作多情了;可是下一秒,心脏就会自作主张地为他那点施舍一样的关爱而狂跳,清醒痛苦地快乐着。我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也跟我一样,还是说,世界上所有的暗恋都是这个样子,我的特殊其实一点也不特殊?” 祝星纬有很长一段时间说不出话,他伸手,用力地揉搓关越的脑袋,把对方蓬松柔软的黑发弄得乱七八糟,轻声安慰:“想不通就不要想了。” 关越没回答,视线望着虚空中的一点,忽然问:“那位沈先生,你要说什么?你知道他是谁了?” 祝星纬闻声一愣,片刻后点头:“嗯,他叫沈临瑜,是沈临珺的弟弟,因为身体原因在国外养病,季崇同我讲他曾和沈临瑜是病友,江尧每年都会定期抽时间来探望。” “……沈临瑜。”关越念出这个名字,随即笑了,“江尧甚至不愿意告诉我,沈临珺学长还有个弟弟。” “他、他也没告诉我们这些人不是吗?”祝星纬绞尽脑汁地试图安慰,但抬起头接触到关越眼神的那一刹,心突然重重往下一沉,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但毫无疑问的,关越和之前每一次提及江尧时的反应都不太一样。 这种不一样让他油然而生一种恐慌,拼命想要去抓住一些东西,可是临到了却又忽然觉得很迷茫,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挽留什么;他盯着关越的眼睛,想起有段时间关越总是和他混在一起,喝各种各样的酒,把自己灌得醉醺醺,然后一边笑一边哭地伸出三根手指举在脑袋边对他发誓:明天一定不会再喜欢江尧了。 而现在明明他们谁都没喝酒,关越也从头到尾十分平静、没有失态,可他就是觉得,关越好像已经在心里发了一个很郑重的誓,只不过谁都没告诉,连他都只能毫无依据地乱猜。 也对,人在真正决定要舍弃什么的时候,都是默不作声的。 但他想不通,一切都尚未得到结论,沈临瑜已经不在,和江尧究竟是怎样的关系现在只能等江尧自己来说清,以前关越那么在意这件事情,为什么现在反而放弃得这么果断,连真相都懒得再追究。 ——如果关越能听到他心声的话,大概会回答他:没有为什么,就是忽然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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