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显和居意游不幸被选中。 大太阳底下套着学士服,黑色吸热,袍子罩的是奔流不息的汗水,捱到散场,齐显整个人都要翻白眼厥过去,刚被搀扶走出几步,一转头,如坠冰窟瞬间清醒。 居意游吹着裴则渡友情提供的小风扇,也跟着脚步一顿。 齐显刚准备撇脸装没看见,就被转身的女孩子们抓个正着。 他无奈且紧张:“呃、嗯…同学,你、你好。”其实知道叫什么,只是不好意思直呼大名。 居意游也看过去,粉领学士服,文学?大概率是原来英语专业的同学。 女孩子眼睛一亮,迅速对号入座叫出名字:“啊,Deadline!好巧啊。” 诶?什么?英文名吗?怎么自己好像能听懂的?居意游恍惚。 尴尬到抠起身旁人的手心,齐显还得礼貌回复:“是…好久不见。” 寒暄一会儿,女生很健谈、话题一个接一个,内容从“准备去食堂吃什么”跳到“好热下午院毕业典礼不去也罢”,最后准备say bye。齐显招架不住,终于撑到告别环节,两句祝福语说完得以解脱。 “等等,”居意游实在好奇,“Deadline到底是什么?” 齐显解释起来也很无奈:“类似英文名吧…齐显,期限,deadline。” 居意游震撼:“好巧妙…不、我是说,好恶毒呢。” “……” “是有深层寓意吗…‘人生注定紧迫焦虑’?齐显同学,你大一还是个卷王啊。” “只是大家觉得好玩才搞的谐音而已。” “不是你起的啊。那你英文名叫什么?” 齐显沉思一会儿,道:“忘了。有Deadline之后,它就不重要了。” 居意游点点头,理解,这外号确实有记忆点。 “说起名字,”齐显略微心虚,“有一段时间,我有些…妒忌你的名字,多自由。” 在怎么看居意游都不顺眼的时间,情绪里不止是妒忌、妒忌的也不止名字。 “那现在呢?”居意游坏笑着靠过去,也不嫌热,“对你来说没什么可妒忌的了吗?” “有点喜欢我的名字了。” “为什么?”居意游见他拒不回答,连小风扇都不再给他吹,“告诉我呗,有那么难以启齿吗?求求你了——” 齐显快步逃走,又被身后的居意游追上扯着脖子制裁,方方正正的俩学士帽打闹中被踩上俩大脚印子。脚印的主人互相推责、戳戳挠挠没个正形儿,在食堂门口才装出毕业生的成熟样子。 没什么难以启齿的,这些转折出现过多次、齐显也已经将它们分析得足够透彻。某个瞬间忽然明白自己名字的好,“齐显”两个字,念起来微微露出上排牙、嘴角微扬,听着轻快,最适合远远地就挥手打招呼,然后第二遍念出拖长尾音飞奔过来。 明白后,齐显将此前的一系列不满看作心智暂且幼稚的表现。 动植科院早前几天就立起舞台——多彩的、淳朴的、乡村风格的,说是舞台毫不过分,绿色大字“北联农业大学动植物科学技术学院2024年毕业典礼暨学位授予仪式”围成圆圈,圈住醒目的朱红“2024年6月”。 一半学子看笑话,一半学子没眼看。 居意游中午回寝换了条新裤子——鲜绿色,他说正搭学士服绿领,一双白鞋擦得反光,全为即将到来的优秀毕业生讲话环节准备。他整个人像穿衣戴帽的大葱。 说到“优秀毕业生讲话”,动植科院一般一届只有一个名额。 李淮夏本是优秀毕业生的不二之选,奈何她本人极度恐惧这类场合,听到被选中的噩耗眼镜咔嚓开裂,蹲进实验室桌下蜷缩半天不愿面对,院里只好放弃。 名额顺延给管程。在此之前,谁也不知道宛如快乐傻狗的程哥搞学习如此厉害。管程敷衍答应负责老师,一心都系在“李淮夏和自己一个硕导”这件事上。他追去实验室报喜,结果李淮夏认真和他谈起他的行为有多不负责任,管程无辜且茫然,被气急的李淮夏一拳夯在脸上,脸颊高肿多天、淤青久日不下,连带眼眶都是虚浮的。 管程委屈困惑但坚持不懈,他傻着张猪脸再次追去实验室,还贴心地带去瓶红花油,问:“上次你打完我在甩手,是不是手腕很痛?要不抹点红花油吧?” 李淮夏更生气了,被气跑前大放狠话:“你先抹抹脸吧神经病!” 管程:哇,她好善良,她竟然关心我这种对她无关紧要的人。 由于预备役时尚弄潮儿的身份,管程对形象管理尤为重视,坚决不允许自己带着淤青进行演讲。裴则渡冷笑着给他拍遮瑕膏,心里已经因为遮瑕价格杀了管程八百回。实在无能为力,她拨通许赴乙视频电话,对面看见大淤青笑得饲料全撒牛头上、差点淹死牛,两人共同研究探讨半天,发现遮瑕上多了卡粉、加点乳液又斑驳,急死裴则渡了,她也不顾一小块多少钱,捞着管程的脸用刷子咣咣捅。 管程:“啊啊啊啊啊啊!” 这张正气的笨蛋脸更加惨烈。 管程痛哭流涕地给老师发微信放弃演讲资格。 流水的名额给到裴则渡,她正抱着一次失去半盒的遮瑕膏黯然神伤,又来这狗屁任务。 还得写演讲稿,麻烦,谁稀罕干谁干,反正她不干。 被折磨许久的负责老师甚至想取消“优秀毕业生讲话”环节,这届毕业生脑子有点问题,可这是院里的硬性要求,他忍、他讲好话、他假装和善。 裴则渡共情了他的无可奈何,硬着头皮答应,每天对着空白文档输出国粹,此外毫无进展。 某天她盯上清闲的齐显。 齐显跃跃欲试又不敢表现:“…这不太好吧…其实你从网上抄抄就行,走个形式而已…你需要什么样的?” 裴则渡:“随便发挥啊,本来就是我找你办事,怎么还提要求?” 齐显回想大学四年,一晚上把键盘都敲冒烟,花一天删删减减才把字数控制在演讲稿要求范围内,他回看成稿时犹豫了:“这不太好吧,要不我再改改。” 裴则渡凑近翻阅,大加赞赏:“不改,一个字都不能改!” 该稿件交去审核时令导员禾方不知如何反应,想要鼓掌的手放下、试图开解的嘴闭上,最后她说:“挺好…这样,咱们先一起交给负责老师,听听他的意见再说后面的事。” 负责老师屁股从凳子上弹起,吹胡子瞪眼:“这是什么!交上来是什么意思!挑衅吗!” 看裴则渡撇个嘴,他又想起自己艰巨的任务,道:“还是有修改的空间,不是说不好,只是…太有个性,毕业典礼嘛,还是稳当点。同学你再交个二稿吧。” 裴则渡气定神闲:“改我一字,男盗女、非盗即…非盗即倌。嗯,倌。” 老师疯掉,当即取消她的演讲资格。 裴则渡把稿子完好送回:“不好意思。” 齐显抱着几张纸特别感动。 裴则渡也不懂他瞎感动个什么劲。 名额来到居意游手里。 居意游很配合,演讲稿写得快交得快,内容中规中矩、结尾还感恩母校,看得负责老师抹起眼泪。他参加彩排也积极,还专门为演讲买了新衣服,可谓是优秀毕业生的典范。 齐显比他紧张,上台前绕着人把仪容仪表重新检查好多遍才放心离去。 典礼的台子搭在动植科院后面,周围植株品种丰富,自然蚊虫也多。齐显在自己胳膊上打死四只蚊子,上面总算进入校长致辞环节,居意游再磨蹭也该去候场,齐显身旁的塑料网眼儿凳子空出一个。 裴则渡绕过去坐上空位置,问:“你觉不觉得居意游手里的稿纸有点眼熟?” 齐显已经开始调整手持弹幕小程序的字体,打算等居意游上台就举起手机应援,为爱做e。 他随口答道:“大概因为是从我那一沓里随便抽出来的两张。” “也挺好,不然他自己指不定买什么花里胡哨的,”她托着脸看齐显摆弄手机,“干嘛把他名字放爱心中间,好土…哇,竟然会发光!什么小程序?我玩玩。” 齐显:“‘手持弹幕’的霸屏灯牌,你写什——啊好冒犯。” 爱心中间,女×2+男×2+狗头——三个emoji。那姛那gay那狗。 齐显耳朵捕捉到“优秀毕业生代表”几个字,歘地举起手机:“鼓掌鼓掌,我没手了——你还真举你那灯牌啊?” 裴则渡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你都敢举,我怎么不敢?” “尊敬的各位领导、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下午好!” 居意游笑容灿烂,轻巧一鞠躬又迅速弹起。 “我是来自植物保护专业的居意游,今天很荣幸站在这里作为动植科院20级毕业生代表发言。” 裴则渡说起小话:“你听他念过稿吗?” 齐显摇摇头:“没,他说很常规没什么特别的,不如想想下一顿吃什么有意思。” “时光如水,记忆如磐。四年里,我们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际遇与成长,回首往事,感慨颇多。” 裴则渡:“他说得对,是挺无聊。” 齐显:“但是这么无聊的稿子都念得慷慨激昂呢。” 居意游眼神扫过台下,清清嗓子: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 “农学,狗都不读—— “——我不如狗。” 啊? 两人相顾无言。 齐显:他说什么? 裴则渡:好熟悉。 作者有话说: 灯牌可见微博@消防栓种笋 两个都有,来笑一笑!
第84章 偷鸡薅葱学概论 “农学,狗都不读——” 台下倒吸冷气。 “——我不如狗。” 台下沉默一阵,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就我个人而言,人生里有两样东西必不可少——氯雷他定和布洛芬。氯雷他定应付突袭的致敏新状况、布洛芬用来缓解早已料到不可避免的阵痛。” 好忧伤的非主流文学。 裴则渡总算知道稿纸为什么眼熟了,原本就是齐显写的那份。 再看齐显,已经保持举手机的姿态彻底凝固,熟悉得让他有些羞耻。 “大一的时候,我就已经深刻认识到这点:比起教导学生,大学更愿意服务老师。大学能给老师提供什么?稳定的工资、吸引项目的职称、广阔的学术平台,基础生存资料和发展道路全部都有。 “可它对我来说是什么?读十二年书的收容所、与分数并不匹配的教育环境、开设了就是唯一价值的课程、没人教过全靠自学的知识与技巧、枯燥又写不完的论文、无意义的调查问卷、强制参加的讲座、为了查重狗屁不通的毕业论文、一份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学历、被企事业单位不断拒绝的尴尬、薪资待遇与期待的落差、毕业后面对真正社会环境的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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