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扶曜为了看朵天边的云,跟猴似的天天往树上蹿,扶善国把人逮下来揍一顿。时间一长,他被揍老实了,再也不敢爬树,可心里对漂亮的云朵念念不忘,总希望能天天看到。后来有一天晚上,扶曜爬上屋顶晒小鱼干,一抬头,发现了惊喜—— 老房子前后两棵树,在古藤与树叶的交错下,居然有一块很大的空间能窥不可思议的广阔天境。 从此以后,扶曜时不时爬上屋顶看景,没什么事情的时候能坐一天。他看过了不同形状的云朵,觉得乏善可陈。到最后,扶曜唯独钟情月亮,他说月亮温柔婉和,又张扬夺目,能暖进心里,却也有阴晴圆缺的遗憾。 像自己钟情的人。 像温雾屿。 扶曜在老房子的西面搭了根梯子,笔直地杵在墙面上,一般人爬不上去。温雾屿在这会儿彻底看不见了,他在扶曜的指引下摸到梯子,又摸到手不知道什么玩意儿黏黏糊糊的液体,他嘴角一抽,鸡皮疙瘩炸了,“什么东西!” 扶曜把话说得相当唯美:“山里空气潮湿,时间一久,长的东西比较多。尤其这种木头做的梯子,一天两不注意,能长出丰富多彩的植物。” “还有细菌,”温雾屿听懂了,他战战兢兢地问:“我刚才摸到什么了?毒蘑菇吗?” 扶曜想了想,十分婉转地问:“青苔而已。” 温雾屿:“……” 没多大区别。 扶曜看温雾屿的模样,感觉他分分钟要跑,于是拦腰一搂,把温雾屿往自己怀里带,“抓紧了,我抱你上去。” 温雾屿低低地笑,“早该这样。” 屋顶有一块平整的区域,扶曜在这里放了一条小板凳,让温雾屿坐稳了,自己岔开着双腿随意一屈,蹲在他身边。 扶曜抬起头,目光深邃,悠远平静地说:“这里能看见月亮。” “嗯?”温雾屿显得迷茫,“在哪儿呢?” 扶曜笑了笑,抬起一只手,慢慢探过去,两指捏住温雾屿的脸颊,调转了方向,面向自己,微微向上一抬,“这里。” 温雾屿很给面子,他睁着眼说瞎话,“好看,真漂亮!” 可哪有什么月亮啊,如果温雾屿能看见,他目光所及之处,只有扶曜,他们贴得太近了,呼吸同步,一不小心就缠绕在一起。 事到如今,哪怕只是一个简单的亲吻,扶曜都不敢太用力了。他带着对珍宝的疼惜,小心翼翼地把温雾屿捧在掌心之中,情到深处,低声底喃:“雾屿——” 温雾屿抬手,摸了摸扶曜的面颊,却碰到潮润的水汽——他哭了。 “哥,”温雾屿惊慌失措,咬破了扶曜的舌尖,“你怎么了?” “我没事。” 温雾屿不好糊弄,追问道:“那你哭什么?” 扶曜卷起舌尖,把半口血咽了下去,“没哭。” 温雾屿知道怎么戳扶曜的心肺,“欺负我瞎看不见是不是?” 扶曜反问:“那你是不是有恃无恐,吃准了我不舍得对你有任何隐瞒?” “是,打蛇打七寸,我就拿捏你了,怎么着吧?” 扶曜自嘲地笑了笑,“我不能怎么着。” 温雾屿扬眉,又捧住扶曜的脸,他贴上去,若有似无地游离在扶曜的双唇上,一下一下地轻吻,哄着人问:“哥,宝贝儿,老褚跟你说什么了?你反应怎么这么大。” 扶曜微微偏头,躲开一些,“他什么都说了。” “怎么说的?” 扶曜不太愿意再复述一遍这些事情。 温雾屿笃定地说:“他肯定添油加醋了!” “添油加醋也是需要在有事实依据的前提下进行,”扶曜心平气和地问:“你说是不是?” 温雾屿无法反驳,他点头,说是。 扶曜陷入一段很长的沉默中,无形中有一双手把他肉体凡胎的欲念撕得粉碎,他不敢问,又忍不住问:“雾屿,很痛苦吧?” 温雾屿想了想,波澜不兴地说:“还好。” 扶曜不信,他把自己代入了,代入至亲者的角度,骤然痛不欲生。 “真的还好,”温雾屿但扶曜钻牛角尖,轻声细语地哄,“我的身体没有知觉,一点也不觉得疼。躺着想睡就睡,就是不能吃东西,不过我也没什么口腹之欲,反正挺舒服的。” 扶曜不想听温雾屿满嘴跑火车地话。 “雾屿,算了。” 温雾屿一怔,他没听清,“什么?” “我们不看病了,”扶曜摩挲指尖,温柔描绘温雾屿的眉眼,他双目无神,却漂亮,月亮印在瞳孔里,清冷得不想凡俗之物,“我养你,好好养着你,我们哪里都不去了、” 温雾屿笑了,笑得很淡,他漠然片刻,徐徐开口,“然后呢?你养着我,像个瓷娃娃,碰不得,也摸不得。到最后,如果是最坏的结果,你有顾忌,心里也会产生芥蒂,始终跟我隔了一层什么似的,那就没意思了。” 扶曜眉头紧蹙:“我不会!” “以后的事谁说的准呢。” 扶曜被堵得哑口无言,承诺虚无缥缈的未来,对温雾屿这种通透的人来说,就是在画大饼。 温雾屿微微叹气,他话说得狠,对扶曜依旧心软。他们分开了一些距离,风一吹,温雾屿找不准方向了,抬手寻着扶曜,“哥?” 扶曜牵住他的手,说嗯,“我在。” “我们好好聊聊。” “嗯,”扶曜哽咽了一下,问:“聊什么?” 温雾屿掌心微凉,被扶曜搓热了,反手与他十指紧扣,“我想通了,你怎么就变卦了?” “我知道你吃过的苦,不想让你再受一遍了,”扶曜的手越捏越紧,出了汗,渗进温雾屿的皮肉里,他说:“雾屿,之前是我太自私了,对不起。” “哥,我确实烦耳提面命跟我说大道理的人,不管是谁,都烦。”温雾屿笑了笑,脸贴上去,又想跟扶曜接吻了,“你知道我一开始为什么不痛快地答应你去医院吗?” “为什么?” 温雾屿语速不快,他娓娓道来,“老褚肯定跟你说,我当时躺在病床上,生活不能自理,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太狼狈,哪怕再亲近的人,时间久了也会嫌弃——是不是?” 扶曜无法否认,褚琛确实是这个意思。 温雾屿无奈地说:“其实不是。” 扶曜一怔,张了张口,没说出话。 温雾屿又继续往下说:“我长这么大,身心从来没有过任何归属感,所以我不在乎别人对我的看法,更不会在意他们嫌弃或者不嫌弃的态度。” 扶曜听得胆颤心惊。 温雾屿好像故意吊着扶曜的胃口似的,“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扶曜遽然惊出一身冷汗,他猜不透温雾屿接下来要说的话是好是坏。 温雾屿跟着扶曜的气息找到了他的唇,蜻蜓点水似的碰了碰,“我的归属感在慢慢具化成一种实体,可能现在还太稳固,但我想试试。” 扶曜咽下一口气,极力平稳心态,说话的语调还是颤,他问:“你的顾虑是什么?” “我怕拖累你。” 扶曜瞳孔骤缩,万分诧异,“你说什么?” “你别激动,”温雾屿摸摸扶曜的后脑勺,安抚他,“以前我孤身一人来去自由,认为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就不算大事,哪怕我瘫痪了,我找个护工,钱给足了,谁也不欠谁的,对彼此不满意,大不了再换一个。可是如果有这么个人,他不计较得失,总没日没夜地照顾我。因为我,他可能失去生活的自由,备受心里煎熬,我会很难过——欠的人情还不干净。所以当年我排斥任何身边人的靠近,就是怕他们对我心软了,真把我栓在裤腰带上一辈子,那我成罪人了。” 扶曜无法理解温雾屿的逻辑思维,他不可思议地问:“你对我也是这个思路吗?你把我跟别人放在同一个位置了?” 温雾屿惭愧,说是。 扶曜又气又恼,一言难尽,“你真是……” 温雾屿眨眨眼,问:“真是什么?” 扶曜骂不出什么太高级的词汇,话在嘴里转了一圈,也只憋出两个字:“混蛋!” 温雾屿不以为然:“嗯,你说过了,我是混蛋。” “然后呢?”扶曜又问:“你的心路历程是怎么发生转变的?” “一开始,你的软磨硬泡对我确实管用,我想想,要不再去试试吧,可是后来我腿疼,看到你殚精竭虑的,我不敢有任何犹豫……”温雾屿突然停下了,他岔了口气,剧烈干咳。 扶曜手忙脚乱地把温雾屿抱紧怀里,面对着面坐在自己腿上,“雾屿,不说了,我们回房间里去,睡觉。” “不困,你让我说完。”温雾屿拢住扶曜的手,一下一下地捏,他情真意切地说:哥,我当时想,如果有一天我真的瘫痪了,你能毫不犹豫地离开我,看也不看一眼这种会搭上你一辈子的糟心事,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立刻躺进手术室,哪里舍得跟你吵这么多次架。” 扶曜:“……” 怎么还说上甜言蜜语了。 温雾屿委委屈屈地低下头,靠在扶曜肩上,埋着脸,声音有点闷,他问:“你会离开我吗?” 扶曜抬手,摩挲温雾屿的后颈,又摩擦出了滚烫的汗,“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他们一路走来,都在为彼此着想,好与坏的将来,也把对方摆了进去,面对选择的时候,更加迷茫。 温雾屿把一辈子的气都在今晚上叹光了,“哥,你费了这么大劲才把我拉出牛角尖,就别再往后退了,不然又该吵架。” 扶曜知道自己的行为不妥,他是再跟自己赌气,“我害怕,真的……” 温雾屿缓缓捧起扶曜的脸,抵着额头蹭了蹭,“我把你赌进我的未来里了,我都不害怕,你信我吗?” 扶曜和他交颈相交,说信。 “我们试最后一次,如果能行,那算老天爷可怜我了;如果不行,”温雾屿舔了舔唇,笑着说:“哥,你可怜可怜我,要搭上你的一辈子了。” 扶曜鼻音很浓,带着哭腔,紧紧抱住人,“求之不得。” 云朵遮住了月亮,又被一阵风吹散无踪,月光下的红尘俗世浪漫又疯狂。 扶善国站在老树下,看全了这一慕惊世骇俗的景。
第59章 出柜前奏 温雾屿耗尽精力,本来眼睛就瞎,从屋顶下来后又头晕耳鸣,他毫无生机地窝在扶曜怀里,懒得动弹一下。 扶曜抱着温雾屿,温柔亲吻他的发顶,从后院绕道前院,他原本打算直接进屋,突然吹来一阵萧瑟的凉风,吹落了院中老树的枯叶,淅索一声,正好落在树下泥地的脚印上。 “……”扶曜沉默无言地观察脚印,很新鲜,应该是刚踩上去的。他又抬头看,在那个位置,刚好是能看见屋顶的。
83 首页 上一页 56 57 58 59 60 6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