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得意外踏实,温雾屿迷迷糊糊中被雨声吵醒,他有点懵,伸手摸手机,却摸到了竹扇。锦囊的红线缠住了小指。指尖的血液连着心脏,流淌一圈,有点痒。温雾屿想起早上求来的上上签——得其所哉。 扶曜的脸就这样出现在温雾屿的脑海中。 很奇怪,也很奇妙。 室外的天色已经黑沉,晚上七点了。雨下得很大,温雾屿的腿又开始疼,他转头看窗户方向,什么都看不清。房间内酿起一阵凉意,好像有水渗进来。 温雾屿沉默很久,他给扶曜发了条消息。 糖醋霸王龙:我的房间漏水了,能给我换一个吗? 扶曜几乎是立即回复的。 —好。 温雾屿捉摸不透自己作祟的心理,他潜意识想找人说说话。扶曜太干脆了,让温雾屿措不及防地接不上话了。 一分钟后,房门被敲响了,声音很轻,好像怕吵醒了屋里的人。可是这声音越柔,温雾屿的心跳就越是急切。 “来了。”温雾屿下床找拖鞋,他怕扶曜等得着急,先应了一声。 “不着急,”扶曜站在房间外,混杂着雨声,说:“雾屿,你慢慢来。” 温雾屿确实也快不了,他腿太疼,钻心得疼,多走几步都受不了,出了一脑门冷汗。房间里又黑,他还看不清楚,走了两步,撞了一路,相当惨不忍睹。 扶曜在外面听见了动静,很心疼,“雾屿,你别动了!” 温雾屿没回答,咬着牙把门打开了,还有闲情逸致开玩笑:“我不动怎么给你开门?” 扶曜的脸色比温雾屿还难看,他上前一步托住了人,问:“你怎么了?” 温雾屿有气无力地说:“腿疼。” 风雨裹着潮气卷进房间,温雾屿不喜欢湿气太重的环境,仿佛能渗透皮肤钻进骨肉里似的,他抬手挥开了空气中的水气,攥着扶曜的胳膊往房间里轻轻一拉,“你先进来。” 扶曜没有松开温雾屿,说了一声嗯。他们两人挨得太近了,呼吸交缠一瞬,全部钻进了彼此的耳朵。 这气息把温雾屿撩得尤其敏感,脖子往后缩了缩,心虚了,就显得不自在。 “把门关上。” 扶曜注视着温雾屿的脸,目光落在他鼻尖上。思忖片刻,扶曜双手不动,抬脚往后一踹,啪一声,门就关上了。 “腿疼?”扶曜问:“疼多长时间了?” “鬼知道,一下雨就疼。我该问问这雨下多久了。”温雾屿挣了两下,没挣开,“阿曜,你先松开手,我坐会儿,站不住了。” “雨刚下,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扶曜不肯撒手,干脆打横抱起了温雾屿,“坐哪里?” 温雾屿哭笑不得,“要不我坐地板上?” “不好,湿气太重了。” 温雾屿感慨,“南方啊——我怎么跑这儿来受罪了。” 扶曜抿了抿唇,把温雾屿抱到床边的矮沙发上坐好,又问:“有药吗?” 温雾屿说没有。 “那怎么办?” 问得好。温雾屿轻描淡写地说:“硬抗。” 温雾屿能抗,但扶曜怕自己扛不住,他太心疼,忍一秒都是天大的定力。 “我去找医生。” 温雾屿惊讶了,“你们这里还有医生?” “都是肉体凡胎,谁没个头疼脑热的,”扶曜说:“乡政府有卫生院,每天有医生值班。” 温雾屿眨眨眼,笑着问:“那医生靠谱吗?” “不靠谱,”扶曜无可奈何地说:“就是找个心里安慰。” “别了,”温雾屿失笑,说出口的话不知真假,“你说两句好听的话都比那些医生有用。” 扶曜怔愣,没听清似的,“什么?” 温雾屿轻咳一声,说没什么,要糊弄过去,随便找了个话茬,“阿曜,窗户漏雨了。” 扶曜拿温雾屿一点办法都没有。 雨势越来越大,窗户漏得严重了,已经顺着墙面流到地板上。扶曜去浴室找了个塑料盆接着,吧嗒的水滴声回荡在房间里。 温雾屿单手撑着脸颊,倦恹恹地说:“好吵。” 扶曜心里想着事,舌尖在上颚走了一圈,他缓缓开口,说:“雾屿,我晚上给你换个房间吗?” 温雾屿笑了笑,“好啊。” 睡觉之前先吃饭。温雾屿掐着手指算了算,他登岛至今不足三天,正经只吃了一顿主食,还没什么油水,早消化了,如今饿得腿软。 扶曜看着温雾屿连一根手指也懒得抬,问:“雾屿,你怎么了?” “饿,”温雾屿揉着太阳穴,“阿曜,有吃的吗?” “有,我本来也是叫你下去吃饭的,”扶曜话锋一转,特严谨,“就是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温雾屿起身,嘴角上扬冲扶曜轻轻一笑,“我很好养活的,什么都吃。” 扶曜说好。 温雾屿伸出手,柔声细语地问:“阿曜,怎么走呀?” 扶曜牵着温雾屿的手下楼了。 晚饭并不丰盛,扶曜太忙了,他没时间做饭。客栈名誉员工田妙妙做饭跟玩儿似的,只会往锅里倒油。 温雾屿看着眼前的一盘蛋炒饭,油得能反光。温雾屿嫌弃了,又不能表现出来,捏着筷子挑一口吃,也不知道烟没咽下去。直到田妙妙离开,温雾屿才松着一口气把筷子放下。 扶曜问:“雾屿,怎么了,没胃口吗?” 温雾屿眉头皱了皱,抬手把眼前的盘子推开,“太油。” “太油了不吃,没油了也不吃,”扶曜揶揄他,“还说自己好养活?” “是啊,我能活到先现在,靠得全是意志力,”温雾屿怡然自乐,“你不给我吃饭也行的——怎么不好养活?” 话题一聊到生死,扶曜就笑不出来了,他目光有些复杂地看着温雾屿。 温雾屿不自在了,“你别这么看着我。” 扶曜的眼神闪了闪,不那么明目张胆了,“你想吃什么?” 温雾屿抬手托腮,“随便。” 也就扶曜觉得他好伺候。 十分钟后,扶曜从厨房出来了,手里端着一小碗稀饭,还有一罐子脆生生的菜头,“暂时只有这些了,明天去菜场买点菜,你先凑活吃一点。” 不算凑活,这菜头清脆爽口,跟超市里的科技与狠活不同,全是纯天然的味道。温雾屿不挑三拣四了,就着稀饭吃了大半罐,吃完了又问:“阿曜,这是什么菜?” 扶曜说了个名字,是方言,温雾屿没听懂,随口又问:“怎么做的?” “是我爷爷腌的,传家秘方,现在只传我。”扶曜狡黠一笑,“温雾,喜欢就多吃一点,家里多得是。” 温雾屿合上罐子的盖头,“不吃了,吃饱了。” 扶曜收拾碗筷,温雾屿不好意思只站着看,也稍微动了动手,他把筷子收起来递给扶曜,“要洗碗吗?这儿有洗碗机吗?” 扶曜啼笑皆非,“没有,纯手动。用不着你洗,放着吧,明天有阿姨过来收拾。” 温雾屿轻蹙地说了声好。 外面的雨没有一点要小的样子,温雾屿估计自己住的那间房差不多已经淹了。扶曜站在原地纹丝不动,温雾屿酝酿许久,终于开口问了:“阿曜,今晚我睡哪儿?” “今天下午刚退房了一批人,房间还没打扫,挺乱的,不适合睡觉,”扶曜条分缕析地跟温雾屿解释:“还有几间房,但是一直没人住,大概闷出了一点霉味——我带你去看看?” 温雾屿耸了耸鼻尖,眼角眉梢再次溢满了嫌弃,“不用了。” 扶曜八风不动地问:“那怎么办?” 温雾屿能被他气笑,“扶书记有何高见啊?” “要么……”扶曜铺垫好了,目的就出来了,“我的房间也能睡。” 温雾屿挑眉,这事儿不能多想,他直接应了,“行,睡吧。” “好,我带你过去。” 扶曜的房间就在温雾屿房间的隔壁,他们早上碰过面。 温雾屿走路不方便,一路淋湿了雨,脚更疼了,眼睛也模糊,他在迈楼梯的时候差点摔了。扶曜眼疾手快,心里也忍到了头,直接把人搂着抱起来。 扶曜又怕温雾屿难看,说得很轻描淡写,“以后懒得走路了就告诉我。” 温雾屿的挫败感并没有因此消减,“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像个废物。” 扶曜笑了笑,温润得像一片飘落而来的花瓣,“废物可不会漂洋过海,一个人找到我这里来。” “嗯?” “像个小神仙。” 温雾屿把这句话当做了真诚的甜言蜜意,在他颅内酿下了花,于是默不作声地收下了。 小神仙再落魄也有人捧着掌心里浇灌。扶曜把温雾屿带回房间,就放在床沿边上坐好。 “别动。” 温雾屿也懒得动,“哦。” 扶曜点头,转身进了浴室,片刻过后,他端出来一盆水,一路飘着氤氲的热气。 水盆里有毛巾,扶曜徒手捞出来拧开,眉头不眨一下。 温雾屿心惊肉跳,“阿曜,你干什么?不烫吗?” 扶曜摇头,“雾屿,把裤腿撩起来。” “啊?”温雾屿自诩见过世面,可世面在赤诚面前不堪一击,他不知所措。 扶曜单膝半蹲,一只手掌把着温雾屿的小腿肚,他担心毛巾的热气散光了,心挺急的,“我来?” 温雾屿:“……” 扶曜说:“也行,你别躲。” 温雾屿根本躲不掉。 扶曜的指尖有无无意地触碰,激起了爽意,当温热的毛巾贴着自己皮肤时,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顺着血液侵占四肢百骸。温雾屿说不出一句话,他的眼里只有扶曜。 “阿曜,你……” 扶曜抬起头,笑意盈盈地问:“雾屿,感觉怎么样,这样会舒服一点吗?”
第13章 一二零三 “嗯,舒服,”温雾屿声音很轻,“不疼了。” 扶曜的脸上一直带着笑意,轻声说了句好。 温雾屿的皮肤很嫩,稍微热一点的温度就能捂红了。扶曜怕烫着他,一直控制着不凉不烫的水温。 温雾屿突然被扶曜弄得不好意思,他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腿,“阿曜,你别这样,我没那么娇气。” 扶曜又把温雾屿的腿捉回来,“是吗?” 温雾屿的脸倏地一红,偏了过去,不太想让扶曜看见。 扶曜也假装看不见,他端起水往浴室走,“我再去换一盆水。” 温雾屿从记事起到现在,只有被不断索取,从未得倒过关怀。他来去随风,后来就想通了,狗屁关爱,有没有都无所谓,他自己一个人也痛快。可是当知疼着热的体恤突然从天而降,并且来自于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温雾屿在不知错所的同时,他也不知道应该给予对方什么样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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