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尔嘀嘀咕咕地夸他,从头到脚,不把仙人掌比作玫瑰,只是描述仙人掌上的刺,然后说他爱它。他不阻止肖恩翻过去背对他睡着,但他说个不停,说一句就吻一下他,那么肉麻,那么赤忱,那么虔诚。肖恩咬着牙,装作睡着了或者死了。 他思索自己究竟做过什么好事才会遇见丹尼尔,还是说后者其实是个非常高明的、不为人知的杀人魔,才会遇见肖恩。最好不要,不然在被干掉前,肖恩会一直帮忙处理尸体。
第15章 “你做得很好。”医生说。 “做得好?” 肖恩震惊地重复,几乎怀疑索菲亚没听他刚刚说了什么。他刚刚讲了自己怎样反应过度导致(单方面的)争执,而她说“做得好”? “你会在感到不适时拒绝对方了,不是吗?”索菲亚莞尔一笑,“你开始信任和坦诚,相信你们之间并非零和博弈。这在一段健康的关系中很重要。” “我们没在一段关系中。” 亚当斯医生看起来被逗乐了,她说:“我们是医患关系,去买东西就是买卖关系,你认为我在说什么?” 肖恩脸上一热,干咳道:“我是说,不是什么罗曼蒂克关系。” 他擅长的浪漫关系核心在争夺胜利,索取,操纵,掠夺,一切为了赢或止损。现在想来基本每段(还算两厢情愿的)关系都会滑向钱色交易,肖恩一度认为那是最稳定的维持方式。他摇摇头,把思路扯回来,说:“我不觉得自己做得对。” “你感到后悔?” “是的。” 医生对此没有评判,只说:“下一次,你打算怎么做?” “道歉。” “为了什么?”索菲亚追问。 “为了反应过度。”肖恩沉默片刻,“因为我拒绝交流?” “这一次,你回避交流,因为交流让你觉得不适,为什么?”医生依然没表明赞同与否,只是继续问,“你觉得说出来会有什么坏结果?” “说出会…会被嘲笑。” 说完肖恩就觉得自己可笑,为了避免被嘲笑直接离开,幼稚,他当自己几岁?被笑话了会哭着回家的小学生吗?索菲亚微微点头,肖恩已经足够了解她,明白这个点头并非赞同,而是鼓励,赞赏他给出了回答。 索菲亚问:“那位警官嘲笑过你吗?” “没有。” “迄今为止有任何迹象,他会嘲笑别人吗?” 丹尼尔取笑钻草丛的猫头上顶了一朵小花,打趣差点迟到的同事今天穿了颜色不同的袜子,嘲弄势利眼的上司拍错了马屁。他友好地玩笑,从不嘲笑痛苦或错误。 “不,他不是这样的人。”肖恩慢慢地说,“我只是会害怕。” 索菲亚说:“这很正常。” 她说:“我害怕高的地方,每次坐飞机我都没法休息,担心自己会从高空掉下去,无论我知道空难的几率比车祸小多少。恐惧是一种情绪,不能用理智控制,没办法,也没关系。深呼吸,你的‘预想’不是真的。” “我知道那感觉很糟,但还没到恐惧症的程度,是吗?那么在证据面前,恐惧会一点点减轻。可能会很慢,给自己一些时间,不用着急。” “依然害怕也没关系,你意识到下次要好好沟通了,那就比上一次做得更好。有时我们得与恐惧共存,哪怕并不容易。你开始愿意面对它,这非常勇敢。” 她真温柔,包容,乃至慈爱,像个母亲,手把手教孩子解开一个死结,不吝啬夸奖每一丝进步。她确实在教大龄巨婴一些别人早该学会的东西。 “你像我妈似的。” 这句话从嘴里滑出来,未经思考,缺乏考虑,肖恩立刻道歉:“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当初他企图用母亲做自己减刑的借口,后来他与医生谈论过自己的遗弃情结,这种情况下说索菲亚像母亲简直是一个侮辱。 “我是说教育家。”肖恩嘟哝。 “我明白。”索菲亚看起来一点儿也没被冒犯,她日光好像能看透肖恩的五脏六腑,“你对她的感情并不只有恨。” 肖恩陷入沉默。 这有点太多了,他不想聊这个。或许下次,或许今后某次。 “你看,练习很有用,你学会了道歉。”索菲亚没有继续推,笑着转移了话题,“不是为了脱罪或减轻惩罚,而是希望减轻对别人的伤害。你变了很多。” 肖恩难为情地动了动,为了掩饰,他大口喝水。 偶尔索菲亚会在他脑中说话,比“年轻的肖恩”出现得更少,更温柔,他俩有点像肖恩版本的天使与恶魔之声。脑子里的索菲亚在问他现在是什么感觉,循循善诱,像个耐心的老师。 肖恩感到被更年轻的omega鼓励照料的赧然,为刚开始学这么简单的事情愧疚。他也感到温暖,喜悦,像第一次行走,母亲轻轻握住他的手。他逐渐明白自己也有一样细腻多变的情绪,只是过去不曾分辨,只知道恼羞成怒。omega被鼓励多想而不要行动,alpha被鼓励用愤怒和攻击面对一切。很多地方肖恩确实需要婴儿学步,这不全是他的错。 在这把年纪开始学习好过永不。 肖恩的员工宿舍里多出了许多书,他开始上在线网课,跟上时代的进度,为了今后的义工计划,也为了避免把丹尼尔带进坑里,他还要为警官先生的财政状况负责呢。数字和金融像老友,一旦滑入旧舞步,一切不再生疏。肖恩重新熟悉它们,感到轻松自在。他回忆起单纯为知识快乐的时候。 “你真厉害!”丹尼尔说。 他瞄了瞄肖恩在看的大部头书籍,一张脸皱起,抱着肖恩的腰滑到他大腿上。要是警官先生是卡通人物,他的眼睛应当被画成两个蚊香圈。肖恩推搡他的脑袋,敷衍道:“走开,忙着呢。” “又不会打扰你。”丹尼尔悻悻挪开了一点。 他们时常各做各的,互不打扰,就是喜欢待在同一个房间。不过这次不是,丹尼尔眼神乱飘,显然心中有事。他哼哼唧唧地走开,不久又若无其事绕回来,开始讲他的一个妹妹在数学上也相当厉害,和肖恩一样。她这周的数学测试又是第一名呢!他想要把话题引向那边的努力如此明显,肖恩叹了口气,摘掉眼镜,看他想做什么。 “你肯定会喜欢她的。”丹尼尔说,停了一会儿,小心地继续道,“这个周末我要接她过来玩,你想不想见见她?” 他在说艾琳,福利院里他最宠爱的小妹妹。丹尼尔经常提起她,他说艾琳小时候体弱多病,福利院的孩子们都会对她特别关照,何况他们还有同一个母亲。当时肖恩问:“我以为这不公开?” “父母是不公开的,如果你申请,那么和你一样申请了解血亲的兄弟姐妹就能和你彼此知情。”丹尼尔回答,“此外也可以检测是否有血缘关系,已经有了成熟的系统,可以避免近亲生育。” 他给肖恩看过照片,非常可爱的小女孩,立刻让肖恩想到了爱丽丝。时至今日,他仍然会在每一个年龄合适的棕发小女孩身上看到爱丽丝的脸。 肖恩想说不,他至今没去见过丹尼尔亲朋好友,同事或亲人。他拒绝过不少次,觉得自己还没做好准备。 “求你了!”丹尼尔猜出他要说什么,先一步道,“艾琳也很想见你!” 他怀疑地看着警官先生,后者皱着脸,受冤枉似的大声道:“我当然会和他们提起你!真的,她老早想见你了!” 没办法,肖恩点头,他总是很难拒绝可爱的小姑娘。 周五,他们一起来到约好的地点。丹尼尔神色自若,笃定肖恩会和他妹妹相处融洽,徒留肖恩一个人转来转去,一分钟看三次表。结果丹尼尔那个混蛋把肖恩喝不下的饮料喝了个精光,非要在约定时间前五分钟去上厕所。远处一辆公交车缓缓驶来,肖恩在心里把丹尼尔骂了个狗血淋头,老天,他要一个人见警官先生的妹妹,那场景一定非常尴尬。 话说回来,什么方式不尴尬?你好艾琳,来见见和你哥哥鬼混的、年龄是他一倍的可疑alpha对了他还戴着电子脚环,如果你不想靠近他十米以内完全情有可原。丹尼尔说了很多次她会喜欢肖恩,肖恩觉得把警官先生的乐观精神制成药丸,足以治愈五个抑郁症患者。打起精神来!脑子里的索菲亚鼓励他,吸气,吐气,吸气,吐气……能有多糟糕? 是啊,能有多糟糕,大不了艾琳看到他就开始尖叫,然后有人报警,肖恩得等丹尼尔去警察局领他。只要他足够快速地高举双手趴到地上,警察们就不会开枪。 该死的丹尼尔还没有回来,公交车到站,背书包的小姑娘走下来,和司机挥手道别。肖恩站直了身体,扯了扯衣服,当她转过头,时间突然变得很慢。 他的神经像过了电,身体发现了什么,鲁钝的脑子还没有。那个女孩子和他一样棕色头发,蜜色眼睛,踩着一双粉红色球鞋,书包上挂着狗狗钥匙扣,头顶上夹着蝴蝶发卡。她在人群中一眼发现了肖恩,就那么直勾勾看着他,神色困惑而着迷,在空气中抽动着鼻子。仿佛被塞王的歌声所惑,小女孩脚步不停地靠近,从行走到奔跑,越跑越快,最后变成一个猛扑。 她风,一样撞进肖恩怀里,肖恩下意识弯腰接住。突然间他闻到了熟悉的信息素,那孩子嵌进他怀里仿佛本该如此,他的脑子“嗡”地炸开一片烟花。 “妈妈?”那个孩子说,肖恩听见他的爱丽丝说。迟疑迅速变成一声尖叫,她紧紧抱住肖恩:“妈妈!” 爱丽丝的脚攀到他身上,胳膊紧紧抱着他的脖子,指甲狠狠掐进去仿佛松开手的话母亲就会消失,或者又有谁来把她扯开。 “爱丽丝……”肖恩梦呓似的说,“我的爱丽丝!” 两颗心在狂跳,隔着血肉紧紧地贴着,惊魂未定地拥抱。他哆嗦着蹲下,浑身颤料,近乎哽咽。找回来了,竟然有这样一天,不允许自己希望的东西成为了现实,肖恩动也不能动,过量的喜悦让他大脑一片空白,头皮发麻一是不安吗?对过分幸福的怀疑,还是忽略了致命问题的警兆? 有什么东西被忽略了,他不想思考,只想紧紧抱住他失而复得的小女儿永远不放。如果有神的话,如果神真的存在,让美梦停留在这一刻吧! 然后丹尼尔走过来,迷惑地说:“艾琳?” 他对爱丽丝说。 那一直竭力无视的东西,不可抗拒地砸到肖恩头上。 他发出惨叫了吗,他松开手了吗,他只知道自己的腿失去力气,膝盖砸在地上,“砰”的一声。肖恩的额头压着地面,蜷缩成一团,希望大地能将他吞没。 “肖恩?”一张嘴在动。 “妈咪?”小小的手担忧地抓住他。他的小女儿在拉他,他的【大儿子】在和他说话,同母的兄妹!同母的兄妹与他们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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