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alpha信息素浓度已经高得让人焦躁,好像另一个alpha入侵了领地,肖恩感到坐立不安又被安抚,两种本能彼此交战。作为战场,他吐得昏天黑地,吃不下睡不好,体重飞快往下掉。然而到了第四个月,数字又回升了,所有重量堆积在腹腔之中。 呕吐终于缓解,骤转向成莫名食欲。他在最奇怪的时候想吃最奇怪的东西,无论屈从还是抵抗食欲,肚子都在慢慢变大,挤开腹肌,突出得像一颗肿瘤。他的胸部也在变大,肌肉线条全部软化,从坚硬的胸肌渐变成一对乳房。倘若穿好衣服,肖恩看起来只是变胖了一些—这已经足够让他恼火,肖恩坚持锻炼,从不像那些不知耻的死胖子一样放纵,他现在是什么鬼样子!体脂率大幅上升,肚子里的寄生虫吃掉了他苦练的成课,他恨不得将这怪物与身体里其他不自然的本能一起扯出来撕烂。怎么会有人爱这些寄生虫?或许这是omega的事情,那些脑子糊涂只会下崽的动物才会这么做。 第五个月,肖恩腹中传来鱼游似的涟漪。 刚开始他揉了揉肚子,以为这是肠胃蠕动,但手掌下的东西很硬,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水面下,在皮肤下舒展。这是个活物,活的生物在他身体里。不知为何,明明做了无数次心理准备,肖恩到此刻才真正理解发生了什么。 活的东西在他肚子里,正在生长,正在动。他的心跳路飙升,手环叫来了医生,他们给他一通检查,说“没事,胎儿非常健康”一怎么会没事?有个怪物在肖恩身体里活得很好!他咬紧牙关阻止自己咆哮,不要叫他们闭嘴,不要冲他们扔东西,今后他还得在这群人手下生活很多年,最好别得罪所有人。 他希望他们全部去死。 第六个月肖恩不再看起来像胖子,他看起来就是个孕妇。腹部吹气球般变大,在皮肤上留下丑陋的妊娠纹,红色闪电交错成一片,所有肌肉都完蛋了,他在镜子里看到一头他妈的奶牛。他越来越频繁地情绪失控,暴怒也就罢了,工作人员熟练地无视他,服生育刑的囚徒们很少能保持好脾气。最可怕的,他从未想过,会是孤独。 父亲死了,母亲跑了,肖恩没有其他亲属。他只交明智的朋友,这些朋友在他出事时明智地转头就跑。他的未婚妻解除了婚约,说对他失望,哈,她还有她的父亲想要他生钱的能力,如同他想要股份、老钱俱乐部的入场券和这个omega漂亮的脸,双方都心知肚明,摆出这副受害者的样子给谁看?等他出去,肖恩恨恨地想,等他出去!无论想多少次,在当下,他没有任何能见的人。 的确还有人眼馋他能够创造的价值,暗过他可以提供一些帮助,在这些人面前,肖恩格林必须是个有价值的精英,一个有用的天才,而不是一个被激素逼疯的omega。他也不能与医护人员多说,蠢蛋才会把公职人员当心理医生用,每一句话都可能变成呈堂证供用于加刑。何况他不想和这里的任何人说话,每个人都看过他的狼狈,全都在看他笑话。所以孤独就孤独吧,肖恩不是个哭哭啼啼的软蛋,他这样的硬汉可以坚持住。 下一个月,他的腰背和屁股都开始痛,关节变成生锈的齿轮。越来越重的肚子压迫着内脏,让他坐卧不安,频繁跑进盥洗室。解手时他看不见自己的阴茎,巨大的肚子挡住了视线。手腕擦过肚皮,激起一身鸡皮疙瘩,好似摸了一窝蠕虫。 某个晚上肖恩莫名其妙地哭了,他不知道为什么,或者说他知道但不敢相信:他想翻身,但重心不稳,没有翻成功——仅此而已。就为这?他边哭边震惊地想,不可理喻只为这样一点鸡毛蒜皮?你到底有什么毛病?肖恩不停找理由,归咎于长期压力,超过半年没有任何有效交流,激素反应…“又或者,”心里的声音说,“你只是变成了omega。” “我没有!”他对着空气怒吼。 肚子里有东西在动,小寄生虫被喊醒了。 “不要,嘘,嘘……”肖恩压着肚子喃喃自语,不行,不是现在,他现在没法处理这个,再多一点畸形秀就足以让他情绪崩溃。 胳膊下的肚皮真的不再动弹。 仿佛那东西听懂了,在体谅他似的,像一只挺懂事的动物,推一推就乖乖躺下。这会儿没人会听肖恩说话,于是这动物性的、很可能是个巧合的反应竟让他喉头一哽。他摸了摸小腹,嘟哝:“嗨。” 小腹动了一下,能感觉到什么东西鼓起,碰了碰他的手。很奇怪,很诡异,莫名安慰了他。 “你也没别人能聊是不是?我看你不太喜欢护士。”肖恩嘀咕。胎动越来越频繁,经常发生在他的碰触之下,从来不发生在检查的时候,小寄生虫一发现有外人就会装死。这警惕心有些滑稽:它竟相信肖恩,而非那些真想要它活下来的人。 “轻信的蠢货,”肖恩评论,“一有机会我就要把你挖出来。”肚子又动了动,胃感到一些压力,像一只猫拱进他怀里他被分了心,不再想哭,天知道为什么。他甚至都不喜欢猫。 “如果你是异形,我希望你出来杀掉所有人,带我出去。我能为你准备很多肉,之前我正准备养一只狮子。”肖恩漫无日的地说,“狮子是一种臭烘烘的野生动物,我对它们没兴趣,只是个身份象征之类的。骑马有意思吗?高尔夫球?告诉你,全无聊透顶,一群老家伙的兴趣。你喜欢狮子吗?” 手掌下一片平静。 “不,你不喜欢。那么狗呢?我看你有只大狗就很开心。” 小寄生虫翻了个身,像一声赞同。肖恩哼笑道:“平民小鬼,你的名字不是里昂,是道格……” 他猛地咬住了嘴唇,这不是他的孩子。一个寄生虫与临时租客不需要取名,他不需要与它产生感情。 只能怪激素,孤独,还有别的狗屁心理学玩意。肖恩决心不再理它,真的下定了决心。可是牢房中只有两个囚徒,贴得这样紧,被拷在一起同吃同住的狱友都没有他们这样亲密、这样无法回避。 他的腿肿得厉害,不能久站,不能长坐,抬高双腿时低头看书会让骨骼的疼痛变本加厉,他还能干什么呢?有时候肖恩必须得说话,自言自语,咒骂抱怨,而肚子里的狱友时常捧场。他很快给自己找到了借口,与这东西说话怎么了,旧时代的囚犯和虫子老鼠说话,虫子老鼠几个月后会死,他肚子里的东西几个月后会走,本质一模一样。这不是omega母亲行为,只是人类行为。 所以肖恩管它叫道格,称呼而已,没什么大不了。所以肖恩和道格说自己小时候也想养狗,最好一条大狗,能在父亲打人的时候咬断他的喉咙。 “只是想想。”肖恩说,“你谁都不能指望。生你的婊子会自己跑掉,警察能被收买糊弄,邻居不想管事,我还需要酒鬼来付账单,只能靠自己。我从不挑食,吃肉吃菜每天锻炼,十六岁就长得比他高,他不敢再跟我动手。后来有一次,他喝得脑袋发昏,胆敢对我伸手,哈,不自量力。” 他的听众是个听不懂人话的小寄生虫,他说给老鼠狱友,自然不会控制故事的分级。肖恩讲述他怎样把父亲推到地上,抽出铁头皮带,像小时候父亲抽他一样,抽得老东西满屋子乱爬。老酒鬼嚎哭着求他,说不敢了,为过去道歉,而肖恩没有停下,难道小时候父亲为哀求停手过吗?那天他抽断了一根皮带,打得他老爸鼻青脸肿地爬去了医院,对外半个字也没说。老alpha绝不肯承认自己被儿子打成这副模样。 “你看,我们alpha就是这样。”肖恩低语,“年长的教训年幼的,年轻的要打败年老的,就像狮子。人类本来就是这样弱肉强食的动物,赢家通吃,优胜劣汰,所以我们才会成为世界的主人。” 他说:“希望你会长成一个强壮的alpha。” 像我一样,他差点说。 “像你一样?”脑袋里有个声音在发笑,示意他照照镜子,或者低一低头。肖恩在脑中纠正:像我一样聪明强壮,不像我一样倒霉。纠正完,他已经失去了说出口的兴致。小鬼今后如何不关他屁事,肖恩不是它的父亲,是.…这事儿不好细想,他不愿细想。
第3章 第二天早上肖恩的胸口胀痛得厉害,那里的衣物渗出两块湿迹。他解开衣服,低头一看,这些日子来颜色变深很多的乳头正分泌透明的液体。肖恩按了铃,语调平板地报告他胸口化脓,医生说:“不,只是正常泌乳。” 正常,泌乳。最受欢迎的色情作品分类,经久不衰的omega色情片题材,瞧啊,那些眼珠泛白、飙乳像射精一样陶醉的omega。肖恩的胃在翻腾,太阳穴直跳,好像有人拉扯着他的神经,怎么让他发狂就怎么扯。 “像个omega。”声音在脑中幽灵似的回荡,不知怎么的听起来像他父亲。 他想要尖叫和呕吐,他让医生滚出去然后用力擦洗胸口,希望能抹去这无用的肉粒。当晚肖恩诅咒所有人,将他送进监狱的人,逃得比谁都快的盟友,肚子里的小杂种“你根本不该存在!”他握紧了拳头,到底不敢做些会导致他挨镇静剂的事,只好怒目切齿地咒骂:“没人想要你!该死的寄生虫,罪犯的赎罪券,你以为你会有什么好下场?无父无母批量养大的牲口有什么未来?杂种!与其当一辈子底层垃圾,你不如在胎盘里闷死!” 他的肚子动来动去,肉眼能看到起伏,像个装了猫狗的袋子。胎儿在肚子里扑腾,宛如被骂得乱拱,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似的。像小时候的肖恩,在父亲的咒骂和靴子(那双踢人很痛的靴子)跺地的声音里,蜷缩着躲进柜子,抱着头把衣服被子往身上盖,期望这样就不会被找到。肖恩肚子痛,他蜷缩着陷进被子,喘着气,额头抵着枕头。 “我不是这个意思。”肖恩呢喃,声音很轻,恐怕只有紧贴着他的人才能听见,“不是针对你。” 胎动缓和下来,过了一阵子,又动了一下,然后停止了。感觉像一下原谅的轻拍。 我真的离发疯不远,肖恩想。人类哪来这么多自我安慰的想象力。 他很长时间没再和道格说话,直到有一日腹部坠痛,医生来检查完,说胎儿已经入盆,两三周后就会分娩。一下子,小寄生虫有了明确的离开期限。这是好事,肖恩告诉自己,他就要卸下这个负担,刑期即将完成十分之一。沉默又持续了一天,到第二天晚上,他开始和小鬼说话。 “你要走了,知道吗?”他说。小鬼没动,愣头愣脑的。他又说:“你要去你该去的地方,他们会照顾好你。” 会吗? 生育率进一步降低后,联邦政府推行了一系列措施,例如生育奖励,新生儿鼓励计划(简而言之,允许母亲生下孩子拿完津贴后直接把孩子扔给国家),生育刑适用范围扩大到任何性别的罪犯,还有日益成熟的无父母育儿机构,用来养育上述措施中产生的孩子。肖恩隐约知道这回事,只是从没关心,他的孩子注定会在母亲、保姆、家庭教师和信托基金的围绕下长大,穷人和犯人的事情和他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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