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没错,我的确在办公室,你何必明知故问呢?” 阿尔弗雷德摔掉电话听筒,拔了几次电话线均以失败告终。他喝太多了,这点玛格丽特是对的,他不该酗酒。他坐在衣服和毛毯的小山中用手指梳理头发,一刻钟后走出办公室,告诉另一个副官邓肯,他要出去吹吹风。 君特的午餐倒没有受配给制的影响,他有几块三明治,夹着新鲜的青菜和熏肉。餐盘中还有一大勺甜玉米粒、黄油、半块肉馅饼和一些薯条。饮料是果汁,“没有酒精……”护士谨慎地介绍,至于甜点,则是一小杯水果布丁。 “不错。”阿尔弗雷德说,“你不吃吗?” 护士给他送来一个碟子,香肠配土豆泥,两个圆面包及一杯茶。开了一路车,他饥肠辘辘,抓起面包三两口就吃个精光。君特缓慢地咀嚼,仿佛在观赏一出默片。吃完两块三明治后,他推过餐盘,“请。” “不,”吃饱的阿尔弗雷德找回了礼貌,用手帕擦拭嘴角,“你吃。” “我不是很饿,医生天天往我肚子里猛塞,其实我……” “味道不好?” “味道不错。” 阿尔弗雷德咬了一口三明治,熏肉过于咸了。君特啜饮果汁,小声说,“我撑得厉害。” “这样才对,你的气色看起来……健康。” 君特笑了两声,“护士就像动物园的饲养员。” “那你是什么?” “我当然是动物园的动物了……”他好像喜欢玉米粒,用勺子挖了几颗填进嘴里,“之前很多人非要见我,还要合影,闹得不可开交。斯托克博士气疯了,我听见他打电话跟什么人吵架。后来我就搬来这里……唉,这里甚至没有可以散步的地方……” 君特垂着眼睛,继续挖玉米粒。他的头发落在耳边,窒息感回来了,阿尔弗雷德喃喃,“你剪头发了?” “是啊,”君特摸了摸鬓角,“在两位尽职尽责的士兵持枪监督下,一个熟练的理发师给我剪短了头发。我请他剪得更短,他不理睬我的建议。在萨克森,士兵不能留这么长的头发,违反军纪的下场是剃光头——我的同学就被教官剃过。” “你这样……” 君特的头发是金褐色,萨克森人最常见的发色。那位理发师给他剪了一个时髦的发型,令他的脸显得愈发柔和。 “很适合你。”阿尔弗雷德说。 过去,面对情人时,他能吐出一连串赞美之辞,即便并不发自本心。然而坐在君特身边,他搜肠刮肚也找不出一个形容词,只得重复一遍,“……很……适合你。” “适合吗?我喜欢剪短。”君特吃完了玉米粒,愁眉苦脸地研究那杯布丁,“我姐姐回信了没有?” “还没有。” “她说不定生气了,她总是生我的气。她骂我不听话……” 阿尔弗雷德拿走布丁,“你可以喝点茶。” “谢谢,你帮我解决了一个大问题。”君特说。吃过午饭他们又打了几局牌,最后,阿尔弗雷德输光了所有的钱。他干脆把钱包塞给了君特。 “我不需要你的钱包。” “能当几个钱。” “特勤局怀疑我要逃走,我可不要给他们增加不信任的证据。” “……他们来搜查你了?” “没有,夸张的……比方而已。” 君特摆弄钱包,“阿尔菲,你可以帮我个忙吗?” “请说。” “我想给瓦尔特·冯·切布元帅写封信。”
第13章 阿尔弗雷德乐于担当“信使”一职,然而,等了数日,等来的却是君特的道歉:“……不好意思,我决定不写了。” “军事情报处的检查是必要的。”阿尔弗雷德说。 “我理解,而且,我也并非因为检查而放弃。”君特笑了笑,“冯·切布元帅不会给我回信,所以——” “你连写都没写。” “他不会理会我的信,我猜,他会把我的信撕碎了扔进垃圾桶。” 君特像只木偶,在病房里来回踱步,这是医生的要求。“他生我的气了吧?”他咕哝道,“我欺骗了他二十年……十五岁起,我就在他麾下……” “二十年,他熟知你的为人,他不会因为一个小问题就生气。” “在我国,这可绝不是‘一个小问题’。” 君特站在窗口,向远处眺望,“我毁坏了军队的名誉,看在上帝份上,元帅他把萨克森军队的名誉看得重于一切。我视他为父亲,他视我为儿子,真可惜,我让他失望了。” “如果他视你为儿子,那他就不可能因为你的性别拒绝回信。”阿尔弗雷德站到窗户的另一边,窗外白雪皑皑。君特盯着飘舞的雪花,喃喃道,“元帅有个亲生儿子。” 为了逃避玛格丽特无时无刻的监视与诘问,阿尔弗雷德隔三差五便逃进这间医院。他同君特打牌消磨时间,聊天,聊一些军事和政治之外无伤大雅的琐事。除了打牌,君特几乎没什么爱好,他的休假少得可怜。他略微提起了姐姐一家:海伦娜是位典型的萨克森人,循规蹈矩;小赫尔伯特则不那么像父母,他要叛逆一些,喜欢读冒险小说。 “冯·切布元帅的儿子?他也是军人?” “按理说他该子承父业,但约克讨厌军队生活。他认为军队里都是白痴,包括他父亲。” 君特搓搓手指,“元帅五十岁才有了唯一的孩子,约克体弱多病,军校生活也没能让他健壮起来。” “他还是参军了?” “他牺牲了,在萨拉托斯城,他带着一个班的士兵奉命夺取一间屋子。他被流弹射穿了肝脏,没几分钟就死去了。” 他叹了口气,“冯·切布元帅伤心欲绝。” 战争就是这样,上一秒说笑的战友,下一秒便倒在血泊中,谁也不知道能否见到明天的太阳。阿尔弗雷德深有感触,当他听说菲利普坠机时,惊慌、恐惧、痛苦……到达了极点。“这么说,你更得写封信,”他干巴巴地说,“他需要你。” “不了。就让我保持幻想吧!幻想他还像以前那样看待我、信任我、喜欢我。”君特离开窗口,继续在房间里机械地走动。 在玛格丽特的强烈要求下,阿尔弗雷德在飘雪的冬日参加了两场舞会。玛格丽特登基在即,大陆国家的王室贵族纷纷前来庆贺。“差不多都是亲戚,”菲利普在阿尔弗雷德耳边嘀咕,“那个怎么样?” 他用眼神示意,阿尔弗雷德心不在焉地看过去,是个瘦小的少年,皮肤雪白,金发熠熠生辉。“你喜欢?”他的酒杯空了,“他成年了吗?” “我是给你帮忙!”菲利普不知从哪掏出一个酒瓶,“妈妈让你少喝酒。” “要是没有酒精,我简直不知道怎么才能在她的逼迫中生存。” “保持镇定,保持呼吸。” “这一点也不好笑。” 阿尔弗雷德夺走了那瓶阿尔萨斯葡萄酒,很甜,也许君特喜欢的就是这个口味的酒。少年冲他们兄弟微笑,菲利普推了阿尔弗雷德一把,“去跳舞。” “不,我不——” 少年走过来了,礼貌地邀请“安格利亚的英雄”赏光。再拒绝就太失礼了,阿尔弗雷德被迫跳了五分钟,圆舞曲结束他才松了口气。菲利普挑眉,“怎么样?” “他的手很凉。” “他闻起来甜吗?” “得了吧!我哪有心思想这种事?每天忙得不可开交。你如果胳膊不疼了就来帮帮忙。罗塞尔天天哭喊缺人,我的秘书已经连续加班两个月了。” 邀请阿尔弗雷德跳舞的美人络绎不绝,他全部推给了菲利普。第二天,他打算冒雪开车去医院,军部制止了他的危险行径,派了两名司机。君特的病房空无一人,阿尔弗雷德无聊地将四盒纸牌重新排列归类,过了差不多半小时,君特在斯托克医生的陪护下出现了,脸色苍白,穿着一件奇怪的、浴袍式的衣服。 “阿尔菲。”他说,“你可以出去等一会儿吗?” “为什么?” “公爵阁下,我们刚刚为君特元帅做了检查。”斯托克医生严肃地说。 “我需要洗澡,换衣服。”君特低声解释。 阿尔弗雷德走出去了,关上了门。两名护士留在病房里,她们负责“监督”。“不必如此吧?”阿尔弗雷德喝着斯托科医生带来的茶,“他已经恢复正常了——我是说,起码精神恢复了,不是吗?” “很难下结论。”斯托克医生语焉不详。 “他的身体呢?” “他不愿透露服药的具体细节……但那跟慢性毒药没什么区别。二十年的剂量……” “他能生育吗?”阿尔弗雷德问。 斯托克迅速地看了他一眼,“很难。” “意思是完全没有可能性?” “只能说很难,但也有一定的微小几率……” “您过于严谨了。” “谢谢您的赞美。” 护士打开了门,这意味着君特换下了衣服。阿尔弗雷德回到病房,君特穿上了毛衣,坐在桌边摆弄纸牌。他们玩了两局,一胜一负。君特似乎强打精神,阿尔弗雷德观察片刻,“你要不要休息?” “我不想躺着。” “检查弄得你不舒服?” “……还好。” 君特翻出一张方块K,“安格利亚没必要为我浪费医疗资源。” “我们希望你健康。”阿尔弗雷德在手里的牌中抽出一张红心Q,“你很快就能恢复。” “不,不要再为难斯托克博士了,他该回真正的医院面对需要他的病人。我目前的身体状况足进战俘营,上庭也没问题。”君特用指尖拨弄纸牌,“在监狱里,医生——萨克森最好的医生——替我检查过,我的身体——完蛋了。” 完蛋了?阿尔弗雷德抬起头,君特的脸颊泛着一丝淡淡的红晕,“谁给你的药?” “药?” “就是……能隐藏你身份的那种药。” “找到那种药也于事无补啦,”君特露出微笑,他是真的爱笑,“再者,那也不是毒药,虽然被禁止使用。对我而言,那是救命的良药。” “救命?” “没有服药的话,我绝对没办法成为一名军人……在给我药之前,那位好心人也告诉了我服药的风险。我自愿选择付出代价,以换取当兵的机会。从没人强迫我,乃至于那场手术,我也是自愿的。”他说,“当兵是我的理想,我愿为此付出一切。”
第14章 进入十二月,阿尔弗雷德抽不出多少空闲去医院了。无论他如何抵触,他必须留在格兰瑟姆宫,履行他的“王室职责”。一场盛大的典礼将有助于消弭战争残留的阴云,罗塞尔乐观地认为。这天中午,他留在宫中用午餐,带来各式各样的新消息。“吕西安提出了离婚申请,”在午餐的末尾,总理大臣突然抛出一枚重磅炸弹,“那位国王陛下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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