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疗养院的工作人员几乎都接受过情报部门的训练,尤其是护士。不过他们肯定忘记了职责,一名护士叫嚷道,“上帝!为什么你又赢了?!” “没错,我赢了。”君特将手里的牌摊开扔到桌上,靠着椅背乐不可支,“来吧,我的钱。” 输家每人交出一张小纸片,却并非真正的钱。阿尔弗雷德敲了敲休息室的门,牌局被打断了,护士和护工立刻离开了房间。 “下午好,阿尔菲殿下。”君特微笑着打招呼,开始敏捷地洗牌。阿尔弗雷德选了他左边的椅子,“……我可以看看吗?” “什么?哦,当然,这是我们牌局的通用货币。” 小纸片上写着“一磅”,“打牌时赌一点筹码会更加非常有趣,但赌真正的一磅就太过分了,”君特将扑克牌分成四摞,“而医生禁止我接触硬币——他们担心我吞硬币自杀。我反复解释了几百次,我已经暂时放弃了自杀的念头,斯托科医生依然严厉警告护士,不许任何人向我提供硬币。因此我们只能想出这个法子。我一天就能赢几十磅!” 阿尔弗雷德摸了摸裤兜,很好,他带了钱包。他取出一张五磅纸币,“我来和你赌。” “可我没有真钱跟你赌。” “没关系,要是你输了,就用你的纸片来兑换,以后有钱了再还我。” “哈哈,现在马克估计不值钱了。” “你有很多存款吗?” “我的薪水都交给了我姐姐,她需要养活三个孩子呢。” 君特将两摞扑克牌合二为一,放到阿尔弗雷德面前,“请。” 打牌的规则是最简单的那种,阿尔弗雷德运气欠佳,一手牌零零碎碎,凑不成对子。君特很快就大获全胜,他快乐地将最后一张牌丢到桌上,阿尔弗雷德也跟着扔下牌,“你赢了。” “我很擅长打牌。”君特拿过那张五磅纸币,叠起来放进衣兜,“而且我会见好就收。”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不会再跟你打第二局了。” 阿尔弗雷德又输给了君特·维尔茨伯格。好在他及时想起了他带来的花和书,这多少抚平了他的不甘。他挑了几支百合,搭配一小束蓝色风信子,素净的颜色哪怕送给军人也不会失礼。君特接受了花束,闻了闻,接着就连打几个喷嚏。 “真美!但我……可能花粉过敏。”他笑着揉搓鼻子,“以前王室举行活动,每个近卫骑兵胸口要带一朵雏菊。我戴上花的瞬间便疯狂打喷嚏,停都停不下来。皇太子殿下——啊,也就是马克西米安陛下,那时他还没登基——他给了我一朵假雏菊,总算解决了我的麻烦。” 阿尔弗雷德的失望大约表现在了脸上,因为君特眼珠转了转,紧接着便补充道,“啊,我很喜欢花,十分感谢——” “不,放在这里吧。”阿尔弗雷德招呼副官,君特连忙制止,“其实我——” 副官把花束取走了。君特打量那几本厚重的大书,“抱歉……” “你不喜欢哲学?” “实事求是地说,不喜欢。这种书我一读就昏昏欲睡。” 阿尔弗雷德的心情跌落到了谷底,“真对不起,我实在想不出该送你什么礼物。” “三点半了,”君特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是我的放风时间。你愿意陪我下去走走吗?” 每天上午十点和下午三点半,君特都必须在花园里走半小时。“锻炼,”他有些气喘,“如你所见,我的身体……问题很多,医生要求我进行有益的运动,比如,散步。” 阿尔弗雷德点点头,“这里的花园太小了。” “花园很好,没有很多的花……本来有,结果被花匠修剪得一干二净。”君特走向池塘边的长椅,一屁股坐下,“他连睡莲都捞干净了!一个花苞也没放过!” 阿尔弗雷德坐在他身边,当然,他保持了合理的社交距离。君特揉揉鼻子,“我读过报纸,你担任了占领区委员会的司令。” “对,任期大概一年。” “我读了你发布的公告。” “那是委员会集体拟定的,由我来签名。”阿尔弗雷德说,“我就是台签名机器。” 君特笑了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眼角浮现出淡淡的的纹路。午后的日光中,他皮肤苍白,“我要感谢你……你和你的委员会,你们的条款出人意料的宽容。” “我们希望萨克森尽快恢复正常的社会秩序,不然也会对安格利亚以及周边国家造成影响。”阿尔弗雷德实事求是地说,“你觉得宽容吗?我倒是认为其中有几条过于严苛了。” “军事人员本来就不该与平民打交道。”君特双手放在膝头,他的手指非常细瘦,阿尔弗雷德奇怪地想,为什么他之前没注意到君特的手指呢?他明明会认真阅读关于君特的新闻,研究他的动态。是君特长期服药的原因吗?还是穿着高级军官的笔挺制服给人以误导?亦或是过于耀眼的战绩?没人想到维尔茨伯格竟然是一名omega,明明他看起来根本不符合alpha的特征。 “也不能通婚。”阿尔弗雷德说。 “可以理解。”君特盯着池塘,一条很小的鱼在水中游动,“两国交战了这么久……彼此憎恨,怎么可能产生爱情?” “感情是复杂的。”阿尔弗雷德很讨厌那条禁止通婚的法令,“我听说,也许会针对此问题做出修改。不是现在立刻修改,应该是在一个可以预计的时间内,比如两年……” “安格利亚会审判马克西米安陛下吗?”君特突然打断他。 池塘边的杂草被清理得干干净净,风景乏善可陈,看来情报部门的特工没白领薪水。阿尔弗雷德莫名其妙地想起很多年以前,五岁的他跌进法兰克王宫的巨大喷水池,差点淹死。玛格丽特没有安慰浑身湿透的儿子,而是勒令他必须学会游泳。“我不知道。”他喃喃道,“无法确定……目前,说不准。” 君特垂下视线,摩挲戴在左腕的旧手表,“贵方希望我写点战争相关的东西,备忘录那样的东西……所以给了我很多纸,就是那些白纸。” “你写了什么?”阿尔弗雷德也望向那块手表,手表的指针纹丝不动。 “我做了一副扑克牌。”君特提起嘴角,“关于战争,我一个词也写不出。” “战争史的问题,安格利亚大可找历史学家。萨克森的历史充满战争,可以说,萨克森史本身就是一部战争史,无需我赘言。至于刚刚结束的那场战争么,”他低下头,“我无话可说。” “我不能提供贵方所需的情报。”君特拉下袖子遮住手表,“殿下,你也是军人,想来你能理解我。我对我的国家和国王忠诚,哪怕我是个被撤职的元帅。” 对国家和国王忠诚,阿尔弗雷德忍不住问出了郁结心中的那个问题,“即便你的陛下要给你动那种可怕的手术?” 君特的笑意加深了,“公爵大人,手术……是我主动要求的。” “总之,你不必因我的花粉过敏症感到为难,”他起身,语气重新变得轻快,“斯托克医生告诉我,我的状况在一天天好转。等差不多痊愈,就可以去战俘营,接受我应得的审判和结局。”
第8章 在君特那再三碰壁后,阿尔弗雷德决定停止单方面的“骚扰”——不过他解释了来意,他只是想叙叙旧,聊聊天,绝非带着特别的目的和任务……但君特明显对他这位老对手没多大兴趣。“不受欢迎”这个认知让阿尔弗雷德陷入了情绪低落,他离开办公室,搬到一所乡间别墅暂住,每日钓鱼打发时光。就在假期即将结束的某天,别墅迎来了一位客人。 “阿尔菲。”阿尔弗雷德同母异父的弟弟,菲利普王子吊着右臂,“你怎么藏在这里?” 阿尔弗雷德有些意外,“你来了……还没好吗?” “虽然我带着老妈的任务……不拥抱我一下?” 阿尔弗雷德起身,轻轻抱了抱弟弟。菲利普抓着他的手臂坐下,摘下草帽扇风,“妈妈大发雷霆,说到处找不到你——你没去前天的舞会,她气坏了。” “我想清静清静。” “我猜你就会这么说……其实我也想躲出来。” 菲利普比阿尔弗雷德小十几岁,前阵子才过了二十五岁生日。“妈妈告诉我,你宁肯住办公室那种猪窝也不愿回宫去,”他笑嘻嘻地说,“我说我理解你的想法,她就骂我。我为你分担了火力,哥哥。” “谢谢,亲爱的。” “我也想搬出去,但妈妈说等我结婚了再讨论。” “你要结婚了?” “不,我都没订婚呢!你也太不关心我了。” 菲利普叼起一根烟,“妈妈问我,你有没有去医院探望我,我还没回答,她就尖叫说你的心思全被萨克森人占领了。” 阿尔弗雷德的确没去医院探望过菲利普,“抱歉,我实在——” “我知道,你很忙。”菲利普吐出烟气,“但你起码偶尔回家看看母亲。” “哦,得了吧。” “格兰瑟姆宫不是你家吗?” “我已经搬出去了。” “她很想你。” “我认为她的大脑中不存在‘思念’这块区域。” 菲利普大笑出声,“阿尔菲,阿尔菲,你对妈妈误解太深了……好吧,也许不算误解。她总是想控制一切,是吧?我记得她不许我戴红色领结去上学——连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她都要插手。” 他吸完一根烟,把烟蒂丢进小溪。“她禁止我们吸烟,禁止听流行音乐,禁止乱交朋友,我的每个朋友都被她审查过——哦,上帝啊。” “我也一样。”阿尔弗雷德耸耸肩,他的鱼几乎就要上钩了,却被烟蒂吓了一跳,甩甩尾巴逃走了。“而且我比你多忍受了十五年。我二十岁那年被她关了半年禁闭,二十岁。” “为什么?”菲利普眨眨眼,“因为你要求取消婚约。” “没错。” 阿尔弗雷德把钓竿放下,捏了捏眉头,“我不想那么早结婚。” “你也不喜欢那个订婚对象。” “那是妈妈喜欢的,不是我喜欢的。” “大概拜你所赐,妈妈从没有逼迫我选一个不喜欢的人。”菲利普晃晃腿,这在宫廷中是被严厉禁止的不雅行为。“她只是让我去参加没完没了的舞会……前天你没去是正确的,香水味熏得我直到现在还头疼。” “可是……”他回头看看远处,“那是你的副官?” “你刚才不是路过他了?” “他看起来傻乎乎的。” “还行,没看起来那么傻。” 菲利普说,“我能再吸一根烟吗?” “天哪,他们不会把你吸了两根烟的事报告给妈妈的。”阿尔弗雷德从衣兜里掏出烟盒塞给弟弟,“随便,你抽完这一盒也不会有人告密,我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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