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 阿尔弗雷德想告诉他马克西米安三世投降了,可终究没说出口。君特垂着眼睛摆弄手表,副官催促的敲门声响起,他抬起头,低声说,“殿下,我想去战俘营。” “现在不行。” “……可以给我剪头发么?” 对于军人来说,君特的头发的确超过了应有的长度。金褐的发丝夹杂了不少白发,遮住了前额和后颈。“医生担心你会伤害自己,”阿尔弗雷德说,“等你情绪平稳了——” “我没疯。”君特认真地说。 “抱歉,我无权干涉你的治疗。”阿尔弗雷德欠身,“君特,下次见。”
第4章 签署停战协议的地点位于罗腾堡的一处宫殿,大概是过去某个小公国的夏宫。主厅完整保留了百年前的装饰,堪称金碧辉煌。巨大的油画占据了整整一面墙,萨克森的军神腓特烈一世身穿红色军装,手举长刀,正对逃散的罗曼人发起进攻。马克西米安三世面色阴沉,在腓特烈一世的注视下,他打开停战协议文件,签下名字后,便立刻被士兵押走了。 尘埃落定后,阿尔弗雷德来到偏厅休息。另一位陆军元帅雅克·蒙塔古也在这里,不停地抱怨糟糕的天气。“希望他们能赶快弄点吃的,”蒙塔古不满,“我现在饿得能吞下一只火鸡。” 他算是阿尔弗雷德的亲戚,不过两人自小不睦。蒙塔古视阿尔弗雷德为最大的对手,处处与其竞争,从跑步比赛到划船,乃至于婚姻——这件事他倒是赢了,蒙塔古二十岁那年便与一位世袭贵族的女儿结婚,两人共育有三名子女。至于阿尔弗雷德,他在二十岁时却坚决撤销了婚约,即使母亲玛格丽大发雷霆,他也没有任何动摇。特被俘的耻辱令他夜不能寐,一心只想向那个年轻的中尉报仇。 “听总理大臣说,马克西米安要退位了。”蒙塔古愉快地说。 “是吗?谁来接替他……他的弟弟?”阿尔弗雷德兴致缺缺。 “阿尔贝亲王是omega,在萨克森,omega的职能只有一个:生孩子。他肯定不能做国王——你去见阿尔贝亲王了没有?” 阿尔弗雷德摇摇头,“没时间。” “小米克要求我们‘妥善地’照顾他的omega弟弟。哦,当然了,安格利亚一贯仁慈,尤其阿尔贝还未婚。他刚十八岁,长得倒是挺漂亮。” 蒙塔古露出猥琐的笑容,“说不定得替他安排桩婚事……” 副官送来茶点,好歹打断了他的胡言乱语。阿尔弗雷德喝着红茶,假装不理睬蒙塔古的提问,但他的远房表弟看来是不打算放他清净了,“我说,他怎么样?” “不知道。” “我是说君特——那件事是真的?” “他没疯,心理学家诊断过,他就是精神压力太大。” “谁管他疯没疯!他本来就是疯子!”蒙塔古摇晃手指,“……他真是omega?” “上帝啊。”茶水太烫了,阿尔弗雷德皱眉,“对,他是,不过眼下需要保密。我想罗塞尔应该告诉你了,我们需要君特来做一些……嗯……做一些宣传工作。” “宣传工作。”蒙塔古哂笑,“你去见过他吧?” “见过。” “他本人长得如何?美吗?” 这个问题阿尔弗雷德完全不打算回答,“正派的绅士绝不该在背后议论旁人。”他急匆匆地用手帕擦拭洒在裤子上的茶水,该死的,他差点把茶杯摔到地上,最近他总是犯类似的错误,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漫长的战争让他的精神紧绷到了极点,他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我猜他肯定长得不怎么样,照片都美化过了。”蒙塔古依然大放厥词,“君特能隐藏二十多年,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不像omega。也许他是beta?是那帮医生弄错了。他瘦得像个小鸡仔,全身干瘪,就像脱水蔬菜那样乏味。实话实说,即便知道了他的性别,他还是无法吸引我哪怕分毫。看见那张脸只能叫我更加厌恶,假惺惺地在报上摆出受害者的姿态……” 蒙塔古两度被君特打败,君特的先头部队一度距离蒙塔古的指挥部仅有五十公里。“哎,对他,我深感惋惜。并非惋惜他的身份,他效忠马克西米安,撤职下狱全是他的报应;我惋惜的是无法在战场上打败他,但是——”蒙塔古又露出那个讨厌的笑容,“我可以在床上征服他。” “请你注意言辞。”阿尔弗雷德喝止,“无论如何,你方才的言语也过于龌龊了!” “你不也骂过他‘婊子养的’。”蒙塔古不屑一顾,“还是说,你已经跟他睡过了?” “雅克·蒙塔古——” “行了,行了,是我的错,我向您道歉,公爵大人。” 蒙塔古发泄完恶意——对阿尔弗雷德和君特的——便开始哼着歌儿,洋洋得意抓起报纸浏览。在战况最胶着的时候,阿尔弗雷德情急之下,用过比“婊子养的”还难听的“不雅表述”,他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君特碎尸万段……可战争结束了,停战协议已经签署了…… 君特是个omega,阿尔弗雷德用力捏了捏眉心。他并非禁欲主义者,曾有过不少情人。年轻的omega理应皮肤娇嫩、面容秀美、身材曼妙,散发出动人心魄的香气。闲暇时他喜欢摩挲情人圆润的肩头,享受他们故作姿态的奉承或嗔怒。 那么,君特呢? 困在病房的君特苍白、憔悴、疲惫而绝望。而在那之前,君特·维尔茨伯格元帅,军服严整,手持权杖,神情肃穆。记者眼中的君特活泼开朗,但也没人怀疑过他的性别。至于二十年前,年轻的中尉穿着蓝色军装,面色红润,一笑便眯起眼睛—— 他怎么也不像omega,诚如蒙塔古所言。根据医生的报告,为了隐藏真实性别,他从十二岁起就服用那些可怕的药物…… “无意冒犯,”蒙塔古翻动报纸,“但是,阿尔菲,君特这家伙真是——” 他抬起眉头,“糟透了。” “我们应该多想想他们——我的意思是,萨克森的军官团——在这场战争中充当了怎样的角色。昨天我见到了瓦尔特·冯·切布元帅,老头病得几乎无法走动。他激动地比划,说他请求国王陛下自杀,他会追随其后。天哪,马克西米安还不到四十岁,他才不会陪冯·切布一起下地狱。好吧,我想说,萨克森人就是一群疯子,尤其是军人。他们好像活在一千年前,每天做着骑士的白日梦。” “冯·切布问起了君特。”蒙塔古翻过一页报纸,“我告诉他君特活着,半死不活。他被亲爱的国王丢在监狱里自生自灭——我没跟他讲起omega的事,以免他受不了那刺激。萨克森严禁omega参军,这是他们另一个冥顽不灵之处。” “我认为,必须要有惩罚,特别是对军官团的高层成员。没有一个人阻止马克西米安的疯狂计划,没有。这场见鬼的战争中,成千上万的安格利亚人无辜死难,萨克森要付出代价。” 他咕哝,“君特是omega?那该把他送给出身乡下的退伍兵。他老老实实给他的丈夫生几个孩子,这才能稍微弥补他的过错。他会同意的——虽说他的意见不重要——别忘了他自己的名言:‘军人的天职是为皇帝效忠,而俘虏的天职就是闭嘴听话。’”
第5章 君特倒也不是大放厥词,他所谓的“天职理论”是为了应付一位狂躁的安格利亚的少将,亨利·帕特尔。帕特尔对萨克森战俘营的待遇表示强烈抗议,因为士兵“未经允许”便收走了他的领章和肩章,并用眼神对他进行羞辱与精神折磨。 非常可惜,帕特尔始终没能学会“闭嘴听话”,他连闭嘴都学不会。前段时间阿尔弗雷德见了他一回,全程都在被迫聆听这位老将军的唠叨。他的观点与玛格丽特惊人一致,坚持要求把全部萨克森人——至少那群军官团的强盗和疯子——绞死,尤其是那个目无法纪的君特。帕特尔总结陈词时的大嗓门几乎可以称之为咆哮:“他——该——死!” 阿尔弗雷德好容易才送走了帕特尔,再三保证他会考虑对方“发自内心的”建议。判处所有军官团成员死刑是不现实的,这势必会引发萨克森时局动荡。但有些人理应接受审判,接受适当的惩罚……最起码需要学习一点现代社会的政治理论知识。对此,阿尔弗雷德赞同总理大臣的意见。 马克西米安三世宣布退位,退位诏书即将公布。绵延三百年的圣帕尔滕王朝终结了,退位后的国王会流亡海外,带着他的财宝前往新大陆享受余生,条件是他永不回国、永不干政。虽然是战争的始作俑者,可他毕竟是国王,审判会引发一系列争端。事情到这已经无所谓公不公平,用拉塞尔·罗尔夫的话讲,“只希望赶快脱手这个大麻烦。” 阿尔弗雷德留在萨克森三个月,担任管制委员会的司令。他发布了一系列公告,试图将处于战后混乱的萨克森逐渐拉回正常的轨道。九月,他返回安格利亚述职并短暂休假。这次阿尔弗雷德首先去拜见了他的母亲。见面仅仅持续了十分钟便不欢而散,好在这并不能影响他的好心情。在萨克森,他终于找到了一件适合君特的礼物。 君特依然住在疗养院。据卫生大臣的汇报,除必要的康复治疗,他还定期接受心理咨询。著名心理学家约翰·金伯利对君特十分感兴趣,而君特也对金伯利的癔症研究有自己的看法。两人聊得很是投机,金伯利非常欣赏君特,认为他不但是个配合的观察对象,而且是他见过的最聪明的人之一。 一个礼拜三的下午,阿尔弗雷德驱车前往疗养院。树木葱茏,掩映着那栋古旧的小楼。君特的病房被重新修缮过:墙壁贴上了浅绿色的墙纸,窗前增加了一张书桌,几本书堆在桌上。兴许心理治疗起了作用,君特的状态与几个月前大相径庭。他坐在桌前,玩一支圆珠笔,他甚至在微笑,对阿尔弗雷德主动打招呼:“你好,殿下。” “阿尔菲。”阿尔弗雷德惊讶于君特的变化,“……几个月不见了……” 他仔细打量面前的病人,很快就注意到,君特戴着那只手表,“修好了么?” “没有。”君特放下圆珠笔,用右手食指摩挲表盘,“这只是个装饰品,我几乎不用手表看时间,所以……” “房间里有个挂钟。”他努努嘴,淡色的嘴唇让阿尔弗雷德一阵莫名的心跳加速。为了掩饰,他赶忙对副官示意,“我给你带了——一套——” 那是套高级军官的军装,田野灰色的毛呢料子,严格按照制式制作。这还是拜蒙塔古所赐的灵感,他一直嚷嚷要把萨克森的元帅军装拿去给他的猎犬做衣服。君特被发现时穿的是监狱的囚服,他的军服不知所踪。阿尔弗雷德特意让人去审问那个典狱长,典狱长发誓他没贪污过君特的东西,“他穿着衬衫……没有肩章……”那家伙结结巴巴地回忆,“普通的裤子……是维尔茨伯格元帅,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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