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忱,我真的知道错了。” 分别的路口他堵在颜忱前面:“我心里知道原因,刚才脑子坏了才说那种话。当然,你不能一下子就原谅我,但是可以告诉我怎么补偿,对吗?” “回去早点睡。”颜忱绕过他,从神情到语气平静如死水。 夏天慢悠悠地结束了。 高三学业忙碌,纪慈雪每天的行程只剩学校和家两头跑。学习本身没带给他多少压力,反而学习之外的事让人头疼。颜忱毫无预兆地开始了又一次叛逆期,三天两头不到校上课,错过考试,并且拒绝让他再到家里看望李柔心和沛沛。 双节过后,李向武把他叫到办公室,拿出属于颜忱的那份假期作业:“你俩住得近,方不方便给他送家里。” 纪慈雪有心无力:“老师我送不了。” 李向武被他敷衍的态度惊讶到,想想又不觉得奇怪,毕竟是年轻气盛的小伙子,随即调侃:“怎么,年初还一块儿逃课私奔,这刚入秋就散伙了?” “他不让我进门。您找其他同学可能还有点用。”纪慈雪看着李向武办公桌上的小测成绩登记表,颜忱的名字后面是个零蛋,红墨水小字备注着缺席。 “唉……”李向武也没法子了。开学他还去家访过几次,继父没出现过,颜忱母亲对于长子的教育漠不关心,还有个病弱的小女儿忙着照顾,他费半天口舌得到句“他爱学不学”的回复。 这类破事他从教二十多年遇见过很多次,只能说尽完老师应尽的责任,剩下的就是听天由命。有的学生能及时清醒过来,但绝大多数都会自此彻底堕落,放弃学业,放弃理想。然后荒废人生。 纪慈雪比他更难受,盯着纸面那个鲜红的圆圈看了一会儿,拿起作业:“老师,让我再试试吧。” — 自行车停在楼下,周边太吵闹。一群早早放学的小学生吃过晚饭,拿着撑衣服用的竹竿捅广玉兰树干上的寒蝉,枯朽的树叶随之掉落,也折断了几根新鲜枝干。 纪慈雪记得春天他们也在这里捅过枇杷。他和颜忱一起路过,他去拦,被掉下的果子砸了满身。颜忱骂走那帮孩子,从他头顶摘下颗半生不熟的枇杷剥皮吃了,酸得闭上眼睛还骗他说很甜。 秋风吹过,纪慈雪打了个哆嗦。他完全迷茫了,搞不懂颜忱,忽冷忽热,脾气变得太快,让他产生许多误解。像颗讨厌的核桃,想方设法剥开胶合的皮肉,里头竟还有层砸不开的硬壳,真心仍蜷曲在更深处。 他上楼敲门,幸好颜忱不在,开门的是李柔心。 “阿姨。”纪慈雪调整心情,尽力露出笑容:“有阵子没来了,你和沛沛还好吗?” “他没叫你不要来?”李柔心这么说着,拿出双拖鞋丢在他面前。 “说了,我给忘了。”纪慈雪厚着脸皮跟进客厅,放下带来的作业和水果:“家里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啊,在学校都不大看得到他人。” 沛沛在房间睡觉,客厅没开灯光线昏沉,电视声音调得很低,里面的演员眉飞色舞却听不到说话声,个个都因此显得鬼祟。李柔心手里缝着件破了口子的长裤:“没啥事,都好着呢。他自己无心学习,你们再催也没用。” “但总要有个原因——” 李柔心打断他的疑问:“问这么多干啥?他学不学关你啥事?你自己好好学就行了。” 纪慈雪屁股刚挨到沙发,心虚得差点跳起来:“就是,觉得可惜。” 安静半晌,李柔心说:“他想去c大,让我说了一顿。” 这下他真跳起来了:“为什么?那是很好的学校!而且颜忱肯定可以考上啊,他特别聪明,成绩早就赶上来了。” “他爸就那学校毕业的,他想啥我能不知道?”李柔心冷冷道:“心里没点数。” 涉及到他们家庭内部纠纷,纪慈雪所处的身份过于尴尬,没资格再发言。告别后走到楼下,自行车坐垫摆了几枚金币巧克力。楼房拐角处,三颗脑袋从上到下挤成一排远远偷看他。 纪慈雪取下书包伸手翻找,朝他们走近,一人给了一根真知棒。 “谢谢,但是为什么送我巧克力?”他帮个头最小的男孩擤了把鼻涕,又帮忙剥开糖纸:“你们砸我的事我还记着呢,没完。” “我大哥说、说你是个笨蛋,让我们看到你,让着你点。” “你大哥谁啊?”纪慈雪哭笑不得,问出口的同时心里已有了答案。 孩子们扬手指着楼上某个窗口。纪慈雪抬头,那扇窗子属于颜忱的卧室,正对楼房前的空地。也就是说他每次来打扰,这个人一低头就能提前看到。虽然颜忱没可能做这么无聊的小事。 骑车出了小区,他给颜忱打电话,接通后说了句“你在哪”就被挂断。 有时候真想穿过屏幕给他两拳,太欠揍了。 纪慈雪压下怒火,跑到阁楼找葛宜云。店里支了张桌板,她跟小秦面对面坐着正吃宵夜,听明来意,顺手拿筷子头挠了挠头皮:“不是姐不帮你,真不知道。这鳖孙认识的人海了去了,爱去哪去哪呗。我跟他熟也不是最熟,你不如去问老秦。” 他转而到富贵坊去。老秦买了点卤菜和花生,将就地搁在一个空柴油桶上,独自喝着白酒,看样子相亲的事并没成功。 “你找颜忱?”他还真提供了点线索:“他在顺子家那茶馆呆着,就中心医院后面,走两条街,拐个弯……” 纪慈雪晕头转向。老秦无奈,打开地图给他指明具体的位置:“这上面看不到哈,但你去了就知道,茶馆就在这个顺鑫五金店的二楼,记得从后面居民楼进去,前头要做生意不让进。人问你,你可别说是学生,派出所查得严。”
第21章 21 顶着风在灯光暗淡的街道间飞驰,巷子深处,纪慈雪找到那间标识极为隐蔽的茶馆。他先顺了顺气,壮着胆子踏进楼道,沿水泥墙上粉刷的红色箭头找到入口。 掀开沉重的茶色塑料门帘,几张损坏的电动麻将桌堵在前面,烟臭味从更深的房间里涌出来。纪慈雪钻进去焦急地寻找,人头攒动,一张张痴迷或癫狂的笑脸淹没在凝成实体的二手烟里。他呛得咳嗽,捂住嘴继续找,胳膊突然被人扯住:“哎哎,你谁啊?” “我找颜忱。” 距离很近,但纪慈雪看不清眼前这个人的脸,只闻到他嘴里的口臭:“刚走,出去吃饭去了。” 纪慈雪扑到窗边朝下看,一辆出租车停靠路边,颜忱打开车门,等着前面两个人先坐进去。 他大叫了一声。颜忱循声望来,毫无反应,低头钻进副驾驶,车子开走了。纪慈雪没头没脑冲下楼,在店主惊惶的注视中翻过五金店柜台跑到了马路上。 半小时后出租车停在一家饭馆外面,颜忱下车,回头看了看,对两个牌友说:“你们先进去。” 纪慈雪即刻赶到,自行车直接丢在路边,气喘吁吁扯住他,两个人手心都冰凉。 “想甩开我,你等下辈子吧。”纪慈雪慢慢缓过气了,站直身体,仍不放手:“我问你,是因为我说了蠢话,加上阿姨不让你去c大念书,心情不好所以才这样吗?请告诉我理由。” “跟你没什么关系。”颜忱看着他,语气温柔得让人有点恶心:“手松开,听话。” 他这么说纪慈雪反而抓得更紧,另一只手也盖上来,目光炯炯:“想去c大就更该认真学习,你偷偷报,老师一定愿意帮你瞒着。阿姨要是生气打你骂你,我替你挨。你想离开这里我知道,就快了,没有那么难,颜忱。还没试过就放弃,你甘心吗?” “不好意思啊让你失望了,我本性就这样。学习太累了,既然卖脸也能活,为什么还要费劲去考试。”他点烟深吸几口,烟雾轻轻吹在纪慈雪脸上: “还有你,说实话我真不想给你难堪,但你贱得太过头了纪慈雪。让你别管别管,还跑到我家,脑子有病吧。整天苍蝇一样围着我吵个没完不就想让我操吗,现在操也操过了,还没玩够?我跟你不是一路人,滚回学校喝奶去吧。” 紧握着的手慢慢松开,纪慈雪语气还冷静:“你觉得说这种话就能让我放弃。” “愿意犯贱就继续,没人拦着。不过你这个人,怎么说,就是挺会膈应人知道吗。我妈不跟你撕破脸是她心善,但你一个强奸犯的儿子,没以死谢罪就算了,还厚着脸皮说要还债,你还了个鸡巴。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 浑身的血都烧了起来,纪慈雪暗中磨牙,笑脸保持得不露破绽:“你这套对我没有用。不愿意回去念书可以,至少作业要写,以后每天放学我带给你就是了。桐市就这么大一点,你随便跑吧,我一定会把你揪出来。” 他跟颜忱狠狠对视一眼,走进饭馆找到那两个牌友,做完自我介绍礼貌地索要了联系方式,存进手机。 颜忱无视他,落座点菜。闻到饭菜的味道纪慈雪才发觉肚子很饿,草草翻完菜单要了份木桶饭。 米饭上面盖了个煎蛋,他夹到颜忱碗里,随后埋头认真吃着。 “小同学,你是不是他女朋友啊,一路跟到这儿。”女牌友吃完点了根烟,笑眯眯地调侃:“也不对,你们那个叫啥……我知道,春子跟他那伴就是,俩男孩儿搞一块去了。” “同性恋。现在发达了,很多人他空虚啊,就喜欢整歪门邪道。”旁边的山羊胡男人兴致勃勃地补充:“春子对象早换了,都快结婚了要。他那叫图新鲜,一时糊涂,都不能算正宗的。正宗的我老家有,哎呀妈,我们镇姓周的一个,一个小伙,跟他舅搞上了,家里闹得老难看。” 他口若悬河说起老家乡镇流传的秘闻,越扯越远,女牌友一惊一乍地当捧哏,没人再追究桌边这对疑似歪门邪道的年轻人。 吃完走到街上,纪慈雪的车没锁,就这一会儿功夫让人给顺了。他郁闷地嘀咕“民风淳朴”,但也无可奈何,硬挤上车跟三人回到茶馆。 颜忱打牌,他向服务员要了个板凳坐在旁边,就着模糊的光线写作业。 这里可不比阁楼,环境脏乱嘈杂,来往的人脾气也没葛宜云好。频频有客人拿看神经病的眼神打量纪慈雪,他没空搭理,遇见一道忘了怎么解的函数压轴题,把卷子递到颜忱眼前:“你会吗?” “毛病,滚。” “不会就说不会,我又不笑话你。” “再不滚把你作业撕了。” “那我写你的呗。放着你也不写。” 几分钟后纪慈雪被服务员请出去,理由是妨碍生意。 第二天他又来了,买了一堆饮料点心发给客人,成功跟这帮赌狗打好关系。 没得意两天,次日放学再赶到茶馆,颜忱不见了。纪慈雪没慌,打开通讯录挨个找人确认地址,不紧不慢乘公交车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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