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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柔心不答。愤怒在他脑子里轰然炸开，但很快化作死寂般的绝望：“知道了，他借了没还上，你又帮他继续借。现在你们俩谁也跑不了。可以，你们一起死吧，我带沛沛走。” 他冲向卧室，李柔心连忙爬起来把他拖住，扯着嗓子发出第一声哀嚎，随后眼泪决堤：“你有钱！妈知道你那里有钱的……颜忱，这回还上就没下次了，你信我！你叔叔知道错，妈也知道错了，我打他骂他，是妈拖累了你，可沛沛不能没有爸爸。” “你还要跟他过？”颜忱头晕目眩，身体里泛起一阵寒意，想了半天硬是想不到能说什么，疲倦地笑了：“我真没钱。” “求求你，妈太苦了，妈想安安稳稳过日子。以后我们一家人好好的，这么多年我带着你不容易，你知道吧，颜忱你记得吧？我带着你，我挨了旁人多少欺负……” 沛沛被关在房间里，不停拧着把手想出来。听到李柔心的哭声，她吓得跟着一起哭，可怜地大喊妈妈。颜忱拉住门板不让她打开，抬手抹了把脸：“你要几万。” “三十。”李柔心看到了希望，“你有吧？” “你觉得我从哪能给你搞到这三十万。” “你不是在外面，耍了个朋友，怪有钱。你叔叔说那小姑娘穿的戴的都是牌子，能不能……跟她借借。” 荒唐中他感到一丝古怪的恨意。李柔心讨厌他的脸，如今却把所有希望都仰仗在这里。 “没钱。我去报警吧，该怎么样怎么样。你和孙哲——”他没说完，被李柔心的喊声盖过，像在比谁嗓门更大。她哭得要背过气，嗓音尖细扭曲：“是，妈是错了，颜忱你不要以为，只有你们年纪小的会爱来爱去。妈也是个喘气的大活人，我要一点爱、要一点念想，怎么了？你报警，我去坐牢，你跟沛沛以后走到哪都抬不了头！” “说什么都没用，没钱。”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李柔心开始给他磕头，脸砰砰撞在地板上，被尚未清扫的沙砾磨得头破血流。她体面尽失，不停地重复着祈求的动作：“最后一次啊，颜忱，妈跪下来求你了，最后一次，真是最后一次……往后什么都听你的，我跟你叔叔离婚，那也要把钱先还上，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你救救我们家，最后一次……” 在一次次的震动中，他开始耳鸣。
第20章 20 几天后车祸的事处理完毕，小奔驰车主出手阔绰，主动给了丰厚的赔偿。葛宜云请客吃牛蛙，纪慈雪宁愿被笑话是胆小鬼也不敢吃，于是改成宜城大虾。四方小桌，四个人一人占一边，老秦不在换小秦来补他的位置。 葛宜云拿桌角怼开啤酒，一口气闷掉半瓶，心情很不妙：“那男的结婚真早，娃都上幼儿园了，错过呀。” “姐，就凭你这外形条件，要啥样的找不到。”小秦笑嘻嘻给她剥虾。葛宜云得意：“倒也是。” 宜城大虾对纪慈雪来说是新鲜吃食，硕大不锈钢盆里满当当盛着烹好的虾、青椒，黄瓜条和煮鸡蛋，汤面飘满油花，口味辛辣厚重。他没吃几个嘴唇就麻了，痛并快乐地吸着冰镇豆奶。 两瓶喝完辣还没止住，小秦随手递来自己没启封的饮料：“喝我的，我去再拿点。” 沁着水汽的玻璃瓶在颜忱眼前一晃，被他拦住：“花生奶喝不了，过敏。” 纪慈雪咬着吸管吮吸瓶子里的空气喝残留的豆奶味：“嗯，以前有次过年吃牛轧糖，堵在嗓子里差点死了。” 他的童年经历莽撞而生猛，几次濒死但从不长记性，只让旁人替他操心。小秦嬉笑：“活得真金贵。咱乡下孩子就没啥不能吃，我小时候跟我哥一块砍构树喂猪，吃了多少枸桃也没见哪不舒服。” “枸桃是什么？”纪慈雪听都没听过。 颜忱给他开了豆奶的瓶盖，推到手边：“野果，长得有点像杨梅，里面全是虫。不好吃。” 葛宜云把药钱转给颜忱，随口问：“怎么，家里有事？突然催我还那笔货款。晚点给你打卡上啊。” 颜忱镇定地摇头又点头。她吃着盐水毛豆拍拍小秦肩膀：“还有你叔买车那钱，回去提醒他句，都多长时间了。” 纪慈雪呆呆看着。葛宜云笑了：“看啥？颜忱可有钱了你不知道吧。” 纪慈雪移开目光，什么都没说，心里有点不爽。 吃完回家，他别别扭扭跟着颜忱，一会儿转头看一眼一会儿转头看一眼，却不说话。 “怎么？” 纪慈雪扯扯他冰凉的手：“你对自己好点吧！” “借钱你也要管，自己的账算得清吗。” 纪慈雪开始耍脾气，板着脸站住不走了。颜忱冷笑一声，丢下他独自拐过路口，越走越远，背影消失在房屋的遮挡后。 过了十几分钟，他突然从纪慈雪背后冒出来：“有完没完。” 纪慈雪抱着手臂静静地瞪他。吹过一阵带着油花味儿的夜风，纪慈雪被刺激到眼睛，疼得眨了好几下，又坚持不懈地拿红眼眶继续瞪他。 要说气人吧又有点可爱，颜忱上手扯他的脸：“饿了？” “你当我是猪啊！” “难道不是？” 颜忱一条手臂搭在他肩上，自然地把人搂住，带着他往前走：“纪慈雪，你迟早把我烦死。” “你愿意让猪管吗。”纪慈雪诚恳地问。 “那也太堕落了。” “愿意吗？” “看猪怎么想。” “很愿意。” “嗯。” — 离开学还有几天，纪慈雪意外发现夜里人工湖边会有灯光表演，于是告诉颜忱，带着沛沛一起去看了一次。 小孩子爱热闹，看完每天都惦记，怎么都看不够。颜忱告诉纪慈雪他们惹上麻烦了，沛沛四岁时爱上看《龙猫》，一个月里他陪着看了至少七十多遍，看得想吐，至今能把剧情和台词从头到尾复述出来。 纪慈雪当即考察：“请回答，猫车一边有几扇车窗？” “六扇。第一个不是窗子是入口。”颜忱木然道。 “小鸭子出来了！哥哥，小鸭子！”沛沛指着湖泊上空由无人机组成的图案，兴奋地摇晃颜忱的手：“下一个是金鱼，金鱼。咕噜咕噜咕噜……” 游人如织，她热得满脸汗，辫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挤散了。纪慈雪蹲下来轻轻捋掉头花，重新给她扎好，起身时眼皮被颜忱拿手背抹了一把。 他眨了眨眼没反抗，知道是替自己擦汗，费劲地解开手里的关东煮袋子，拿竹签扎了颗鱼丸喂给沛沛。 “沛沛吃饱了。”她两只手捂住嘴巴。 “吃饱了？” “嗯！” 纪慈雪看看颜忱，他一手牵着妹妹，不大方便：“你不吃吧，那就让我来消灭……” “谁说我不吃。” 纪慈雪瘪着嘴把蟹棒和萝卜喂给他：“好了？” “牛肉丸。” “那我吃什么。” “喝汤。” 纪慈雪不满地嚷嚷“你这个人”，把牛肉丸喂到颜忱嘴里。 灯光表演没看完，沛沛困得开始打呵欠。颜忱把她抱起来：“回去了。” 纪慈雪仰头望着更高处的夜空：“你快看月亮……对，今天是十六号。难怪。” 天高云淡，圆月完满如一只无瑕的银盘，映照人间万家灯火冷。纪慈雪环顾四周：“一定有很多相爱的人在对它许愿。” “走不走？” 纪慈雪拖拉地跟着他，不住回头看：“好像雪米饼啊。” 挤出人群，纪慈雪喊累。他们停在一家卖解暑汤水的小摊歇脚。 绿豆冰沙甘甜又清爽，纪慈雪两口喝得只剩个碗底，准备再要一碗，看向颜忱想问他要不要加，却见此人专心望着斜前方的桌子。 那边坐着个中年女人带一个四五岁的男孩。孩子很可爱，自己爬到长条凳上坐好，看到女人脸上出汗，低头从书包里找出湿巾，奋力挥舞着递向她：“妈妈擦脸！” 待母亲接过，他又抽出一张湿巾贴在脸上，仰头大笑：“妈妈你看，你看，我是鬼。” 纪慈雪不由看笑了，偷看颜忱发现他也在微笑，可是一意识到自己在被盯着，笑意就迅速淡了，视线也收回来。 “想笑就笑嘛。”纪慈雪了然：“你是想到沛沛了。” 颜忱低头舀起一勺冰沙：“小孩子都是这样。” 纪慈雪看着菜单：“你小时候也这样？” “你小时候也这样。” 两人异口同声，只语气略有差别。 “有吗，我自己都不记得。” 颜忱很笃定：“你不记得的东西多了去了。跑到我那睡午觉，年纪太小不会控制小便，尿床尿裤子；玩捉迷藏在衣柜里睡着，怎么叫都找不到人以为你跑丢了害我挨骂；在我课本上乱画，把我没用过的铅笔削得只剩个笔头……” “停。”纪慈雪闹了个大红脸：“我小时候这么坏，怪不得你讨厌死我了。” “我身边的大人背地里都说你混世魔王转世。” 颜忱短促地笑了一下：“但我觉得还好吧，也就是一只不懂事的小妖怪。” “你是被我送的零食收买了。” 久远的旧事以另一个人的视角被重新拾起，纪慈雪虽然害臊，但也听得很新鲜：“还有吗？” “还有什么。”颜忱悠闲地转着手里的塑料勺。 “以前的事，你还记得哪些？” “记得某人哭鼻子抱着我的腿求我给他买菠萝，偷懒不想写作业命令我替他写，学马术摔骨折让我背着在家走来走去，在我背上赖了足足半年。” “好邪恶……简直比仓鼠飞轮还邪恶。” “对，还有迷恋那只丑老鼠到处收集玩具，没两天就变心了，一堆废品都藏在我抽屉里挤占空间。” 气氛渐渐安静，彼时最寻常的一天，现在回望竟如此快乐。人总是错失对当下幸福时刻的捕捉。 感情连接的珍贵之处正在于此。一段共有的经历，即便你忘却，也会有另一个人悉心保存，确认你在世上真实地存在过。 “但是这些，对你来说是累赘吧。”纪慈雪摸着发烫的耳朵，越过颜忱的肩膀去眺望远处湖水：“你一直过得很累，其实，不需要记住这些无所谓的事情。” 表演结束人潮散去，墨色的湖面铺开银光点点，灯影浮动，月影浮动。冷寂的后景托住一个沉默的颜忱，头顶灯串烧得很烫，白光映亮他的脸，思索着纪慈雪残酷的提问，微小的表情变化无所遁形。 纪慈雪已经准备好迎接他刺耳的训斥而后转移话题，等了两分钟颜忱还没反应，默默拿开捂着耳朵的手：“我错了。” 回家路上颜忱一言不发，纪慈雪反复道歉：“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我知道错了，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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