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谙对自己近来的体质有些怀疑,不就少吃了几口饭,这肚子至于跟他叫嚣吗。 他捡起手机,才往对话框里输入了个“应老师”,后肩就被人猛地一拍,王睿从他身后冒出来:“又偷懒呢,赶紧把那边的吐酒桶清理了给换上干净的。” “好的王哥。”岑谙不得已收起手机,嘴巴几度张合,还是没忍住为自己辩解,“我刚刚没偷懒,我就是……” “晓得了,王哥理解你们这帮娃娃今天辛苦,改天请你们搓一顿好的行吧?”王睿的大掌又往岑谙的后肩甩了下,“快去干活儿!” 岑谙一听到有吃的又生理性想吐,他丢下句“谢谢王哥”,咬牙跑了。 将晃荡着各种混杂酒液的吐酒桶拎到卫生间处理时,岑谙沉默地想,要是当初应筵向王睿公开他俩的关系就好了,兴许他这会儿累了王睿就不会给他指派工作了。 想完这茬儿,岑谙还不满足,贪心地想,他要是个omega就好了。不,他只要是个能感应到应筵的苦艾酒信息素的omega就好了,别的alpha他不在乎。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嗅觉接收着形形色色的葡萄酒气味,唯独不知那苦艾酒气息藏在哪。 岑谙连续洗了四只吐酒桶,放到消毒区后拎了另外干净的四只回大厅。 冷餐会差不多到尾声的时候,岑谙才看见那道颀长的身影从门厅处走进来,他提起的心倏然落回,左右看看,确认王睿不在附近盯着,他急忙跑过去揪了把应筵的袖子:“你上哪去了,我刚刚找不着你。” 可能是在外面吹过风,应筵的脸色有点冷,他垂着眼摘掉腕上的手表,省得自己禁不住一次又一次地看:“我才想问你,跑哪去了?” “王哥喊我干活儿去了,现在忙完了。”岑谙没说自己洗吐酒桶去了,怕应筵嫌弃他,“你吃过饭了吗?饿不饿?冷餐不合口味的话我去后厨给你做点别的。” 说着就要往后厨的方向拐,应筵及时薅住他后领阻止了他:“别瞎折腾了,我吃了饭过来的,不饿。还玩不玩盲品了?” 盲品在二楼面积最大的天幕包房举行,和一楼的冷餐会不冲突,对葡萄酒品鉴有兴趣的可以上楼凑个热闹,没填够肚子的可以选择留在大厅。但前不久俱乐部故意走漏风声,称这次沙龙会限量放出倾林酒庄的新品,到了场的大部分人自然不肯错过这个机会。 三三两两的人簇拥着应筵上楼,话题离不开一个“酒”字,像是不讲出什么名堂就会在这位高级品酒师面前丢了面子,而应筵揣着衣兜,侧耳听着周围人轮流道的见解,只浅笑着回应几句。 岑谙一直伴在应筵身畔,贴得不紧,也绝不落得太远,总之巧妙地不让任何一人挤进他和应筵的中间。 很奇怪的,换做往常他会一字不漏将应筵说的话记在脑子里,现在却频频走神,想刚才应筵薅他衣领时手指触碰到他后颈的温度。 很冰凉。 岑谙不敢想应筵在外面站了多久,更不敢想应筵忍受着寒风是否在等谁。 给高级会员寄出去的邀请函统共六十二份,今晚出席的只有四十八位,他抱着侥幸心态猜测应筵说不定在等其中一个没抽出空前来的志同道合的好友。 岑谙握了握自己温暖的手,想伸出去碰一下应筵的,但应筵揣着兜,他没办法。 不过应筵的手就算离他毫厘之近,他大概也是不敢牵的,否则在所有人眼中,他只是个穿着普通工作服做出冒犯举动的奇怪侍应生,而不是被标记有苦艾酒信息素的omega。 煎熬地走完这一段不算长的楼梯,二楼拐了弯到尽头便是天幕包房,天冷,天幕没洞开透风,只亮着巨大的LED天幕屏,通透的酒红色液体在头顶流动,不规则冰块随波纹撞击,宛如底下的人全置身于一杯名贵的红酒当中。 屋里头最中央以四张长形桌首尾相接拼成环状,桌上排列四套用作盲品的葡萄酒,每套皆被标有序号1至12的盲袋套着酒瓶,避免被参与活动的人辨认出酒款信息。 应筵随手拿起一支盲袋标号为“1”的酒,倾斜瓶身往干净的酒杯里倒了浅浅一层:“盲品对葡萄酒的评价是公正而客观的,今天我把倾林酒庄的新品藏在这十二支酒款里供大家猜测,也是烦请各位能敞开心扉评估一二。” 他轻晃杯身醒酒,目光投向身后的岑谙:“工号018,你先为贵宾们开个头。” 岑谙无端被点名,愣了愣,紧接着上前接过酒杯。 桌上就有用于记录品鉴信息的纸笔,岑谙不用,观色闻杯后直接口述:“中等宝石红,酒体清晰,有鲜明的果香味。” 对岑谙来说这款酒的信息不难猜,他含了口酒在舌尖细细品尝,心里大概有了个答案,但为了留给宾客更多的体验感,他保留了更为复杂的品鉴信息:“应该是干型红酒。” 酒精对神经具有麻痹作用,在需要连续品尝多款酒的场合里,比起下咽,品鉴者通常更倾向于在试完酒后吐到吐酒桶里。 可岑谙依旧保持着两年前的做法,应筵亲手递给他的,他一滴不剩地喝进肚子里。 放下杯子,岑谙手掌指向长桌,微微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笑着说:“我纯属抛砖引玉,轮到各位了。” 人群活跃起来,大家纷纷围到长桌边品酒,岑谙脱离人们注目后就变了脸色,他低下头,不自然地抓抓裤腿,将上涌喉头的氧意压制回去。 酒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岑谙呆立在桌边想,是跟他今晚滴水未进有关吗?还是说他没吃饱,胃里太空了? “怎么样,猜出什么没有?”应筵踱过来,“刚才的一号酒。” 岑谙不敢高声,嗫嚅着双唇答:“格兰蒙卡救难者、老藤歌海娜,不是……” 应筵没听清,手执一杯从八号盲袋倒出来的酒走近一步向岑谙倾身:“说什么,大点声。” 岑谙咽了咽口水,附在应筵耳边,还是那样的音量:“不是新品。” 应筵笑了笑,像是认可般递出去手中的酒:“试试这杯。” 岑谙看了他一眼,问:“是最终答案吗?” 应筵道:“你尝尝。” 岑谙没接:“应老师,我想吐。” 大概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句话说得多么轻——他甚至没发出声音,只是动了动嘴型。 应筵隐有些不耐:“要不要?” 岑谙松开被自己攥皱了的桌布。 接过酒杯时岑谙琢磨着,如果这次还咽不下去,他可能得打破原则找个吐酒桶吐掉,总好过当众出丑。 然而事与愿违,一口酒刚含进嘴里,岑谙的忍耐度就像突破了极点,他迅速捂紧嘴,好歹堵实了冲上喉头的胃酸,却没接住吐出来的酒水。 酒杯摔落在地引得在场的人诧异回头,岑谙站在一地碎玻璃中,站在应筵微缩的瞳孔里,浅棕红的酒液自指缝间滴落,弄脏了原本想焐热恋人的手。
第12章 这是场所有人包括应筵乃至岑谙本身都始料未及的意外,问题说大不大,但足以让参加活动的宾客都在第一时间对桌上这些酒水的安全与否心生质疑。 此起彼伏的窃窃私语中,应筵的面色越来越难看,他伸手狠扯了岑谙一把,仅用几秒钟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转身正要控好躁乱的场面,身旁岑谙的轻咳就截住了他的话头。 “抱歉,我品酒经验不足,不小心呛着了。”岑谙当侍应的,瞧那些个宾客急急搁下酒杯,又怎会不懂他们在担忧什么,“给大家添乱了,我自罚三杯。” 在一室缄默里,他把湿漉漉的手往裤腿上蹭了蹭,又用手背抹了把嘴,然后拿干净的那只手随便挑出三支不同序号的酒款,浅斟一杯,仰头喝光,又一杯,喝光,再来一杯,也喝光。 他笑着举起空杯子,眼眶因难忍的咳嗽而泛了红:“给各位赔个不是,希望没影响大家的兴致。” 一旁应筵的眉头始终没舒展过。 每当内心产生阻止岑谙的冲动,他都强迫自己克制住。 岑谙现在的做法在最大程度地补救局面,顾全大局的话,他没必要出手制止。 可是看着岑谙强行撑起的勉强笑意,看着岑谙高举酒杯时从下滑的袖口里露出的瘦削而苍白的手腕,应筵一开始因岑谙造成意外而腾升的无名之火生生地熄灭了。 他抬手虚握住岑谙微微颤抖的左手,只那么一瞬,他从那一拳冰凉里把酒杯转移到自己手中,垂臂的同时将岑谙的手也按了下来。 眼下当务之急是要安抚众人的情绪,应筵向前站一步,脸上挂了和煦的笑容:“没把自家员工培训合格,给各位闹笑话了,如果大家兴致未减,欢迎继续品鉴。” 等活动如常进行,应筵指挥着包房里其余几个侍应生清理一地狼藉,总算有闲暇可以顾及一下岑谙时,却发现那人不见了。 岑谙是在确认品鉴活动没有被自己搞砸之后悄然离开的。 考虑到一楼的卫生间很难避免会被人撞见窘相,岑谙离开天幕包房后没下楼,而是拖着步子跌跌撞撞推开另一个小包间的门,反手关严后闯进里头的独立卫生间,掀开马桶盖就跪在地板上吐了出来。 明明今晚没进食多少,岑谙却像是吐了个昏天暗地,刚灌下去的三杯酒、随便应付了事的那两口饭,甚至是今天中午在学校的那一顿…… 到后面岑谙都感觉自己的胃要被掏空了,他无力地干呕着,不顾脏污用手指扣进自己的喉咙,直至又吐出两口胃酸,他才扶着马桶边缘昏昏沉沉地歪坐在地上,承受着体内每一个器官的抽搐。 整个过程中岑谙不是没想过叫救护车,但每次这个念头蹦出来,他都不由自主地顾虑,叫救护车要多少钱,那么大阵仗干扰了即将完美落幕的沙龙怎么办,他在俱乐部出的事,败坏了西下和应筵的名声怎么办。 不行。 等一切痛楚从身体缓慢抽离,岑谙才摇摇晃晃地爬起来。 活这二十年来的很多次,岑谙都幻想过自己骑车在川流大街上会不会被一辆刹车失灵的车子重重碾压,站在天台发呆会不会被飓风推向楼底,舍不得扔掉的临期面包会不会弄坏他的内脏。 但没有哪一次像刚才,他觉得自己好像离死亡不远。 他洗净手,又掬着清水泼湿自己的脸庞,最后冲掉马桶里的污秽物,打湿抹布将马桶边缘擦干净。 楼下的冷餐会结束后只剩满桌凌乱的餐具和残余的食物,岑谙搭了把手收拾场地,撤掉长桌把原来的卡座重新安置妥当。 换下工作服,岑谙走出俱乐部,用书包扫了扫路椅上的薄雪,抱着包坐上去。 手机已在兜里振动多时,岑谙这会儿才抽出空看,还以为哪个群在刷屏节日快乐,结果点开才发现是班群炸开了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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