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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源的目光越过男人肩头，看见站在走廊那一端的祝招朝，冲来人笑道：“呐！这不是来了！小祝，来来来——” 祝招朝木着脸往前走，走廊灯光已熄灭一半，只有两人站着的护士站还亮如白昼，他越走，越觉得自己走入了一片白日里，等到白日的光全部照亮他的时候，他看到了转过来的那个人的笑脸。 林鹤从挂着熟悉的笑容看着他，好像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似的。 “丁院长……” 林鹤从说：“怎么，不认识了，还不快过来？” 最后几米路祝招朝是一路跑过去的，气喘吁吁站定后，紧紧牵住了家长的手不吭声。 恰逢团圆日，丁院长邀请远道而来的叔侄去家中吃顿便饭。林鹤从看看身后小孩的脸，笑着摇摇头，表示改日再登门拜访，这次过来时间匆忙，也没来得及准备。丁源不再多言，表示理解，既然将人带到，他便自行离去，提走了林鹤从带过来的两瓶藏酒。 出了门诊大门，往宿舍楼去，祝招朝才吭了第一声，带着点欣喜，听着怪软乎的，他说：“您怎么来啦？也不说一声……”带着点高兴的埋怨。 林鹤从听出小孩话里的撒娇，将人牵得更紧，说：“我要不来，恐怕都不知道我的招招在这里这么优秀，还这么上进努力，果然离开家里，是个大人了，什么事都不用叔叔再催。” 小孩么，无论几岁，听到大人的夸赞总是能分外高兴。祝招朝带着林鹤从将行李放置在宿舍，便一起出来寻地方吃饭。 吃的是祝招朝近一个月吃得最多的炸酱面，吃得满嘴是黑乎乎的酱汁，眯着眼睛冲对方笑。林鹤从给他擦嘴，问他到这里高兴不高兴，他起先摇摇头，后来又点点头。 瘦了，大概是先前水土不服的原因，更瘦了，但看着孩子跟他兴致勃勃讲这里发生的事、遇到的人，那副精神的模样，他又觉得这一趟也没白来。 晚上两人挤在祝招朝小小的单人宿舍里，小孩问他这次来待多久？林鹤从问他希望他待多久。祝招朝大言不惭：“我保守估计你至少得待上一星期吧！” 真是小孩子，林鹤从听得喷笑，刮他鼻子：“回去叫你王伯伯听到了，准要骂你不懂事。” 祝招朝不满：“谁叫他这么小气，就给你放这么几天假？” 林鹤从摇摇头笑道：“来这里三天都是调了半个月的班。”而说的是三天，一天却也已经过去了。医院里大小事都离不开他，平时也少有休息的时候，他操劳，回首这辈子，似乎自从踏上这条路，就没停下过。 祝招朝知道家长忙碌，因此也是开个玩笑，他就是有点想林鹤从，很想。 他抱住家长，在各自默默享受着冬夜寂静的时刻，趴在对方胸前很严肃地叫了一声：“林鹤从。” 把林鹤从叫得一愣：“你叫我什么？” 祝招朝小脸绷紧，补充完了下半句：“林鹤从，我很想你。” 祝招朝从小是个主意大的孩子，关于自己的情绪，他认得很清，生气与高兴，都会直接说出来。有一回家长回来忘了给他带糖，小招招站在门口很认真地批评他：“林鹤从，你是大人了，怎么可以对小孩子食言？”那年他九岁，把林鹤从哄得又重新抱了他出门去买糖。 林鹤从把他搂进怀中轻拍，问他：“怎么想？现在后悔不后悔跑这么远来，叔叔要想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做完铺垫，他也很老实地表达自己的思念：“宝宝，叔叔也很想你。”
第12章 12雪 ===== 同年一月份，大气环流异常，我国西北地区开始了小部分地区大量降雪的现象，并且有持续扩大的情况出现。 祝招朝趴在窗前午睡，每天的工作异常忙碌，随着冬季流感的进入，医院里老人孩子开始多了起来。门诊天天满爆，输液厅里人山人海，有些病人挂上点滴便在楼梯拐角处靠着，拿支撑杆吊着输液袋。呼吸科、感染科，内科的医生护士轮流转，忙得没时间回家，连续个把星期都吃住在院里。胸外的病人也多了起来，科室里一共就这么几个人，赶上手术多的日子，祝招朝就忙得没时间吃饭休息。 他没怎么睡着，耳边响着各式各样的咳嗽，拉风箱似的。空调开着闷，他将窗户打开了一条缝，雨夹雪的风吹到脸上，冻得他一哆嗦，彻底醒了。天总是灰蒙蒙，将楼下的绿化带掩盖成了雪白一片。 没过几天，新闻和热搜上多了部分地区雪灾严重的消息。医院的病人还是多，只增不减，院里的老人都嘀咕这次的流感似乎比往年都要厉害。祝招朝早上跟了一台手术，正在更衣室里，同事接了电话急急忙忙出去了。一位八十多岁的老人，在家咳嗽把肋骨咳断了，痛得不得了，倒是惜命，从救护车上抬下来时拉着医生的手问他是不是要死了。X光片拍出来断了的骨头有轻微位移，鉴于老人年纪大，于是保守治疗给打了胸带外固定。陪着来的只有一个儿子，大约是老来得子，儿子相当年轻，才四十多岁，握着老父亲的手弯下腰时，却也显现出为人子女无能为力的老态。祝招朝在病房外路过瞟了一眼，心里钝钝的。 很有可能是因为不在家长身边，他近来总是忍不住想很多长远的事情。昨晚的电话里，林鹤从咳嗽了两声，祝招朝便告诫他这几天不要出去晨跑了，天气又冷，弄不好再冻成流感就难搞了。林鹤从一一答应他，跟他聊了一些北方雪灾的事情，两人沉默下来。祝招朝的母亲当年是嫁到西北的，收养他的那位大娘前几年也已经去世，只剩下三个孩子尚留人间。 祝招朝在这头说：“我前些天打过弟弟妹妹的电话，他们说现在情况都还好，他在镇上，并不感觉很严重，倒是乡下的老屋，再这样下个不停，怕是要倒塌。” 林鹤从：“屋子塌了事小，人没事就好。” “那屋子是大娘留给三个子女的，要是塌了，以后回老家也没地方去了。” 两人一时都无话，各自听着窗外或大或小的窸窣声。 今晨进门诊大楼时，听到有人在讨论这次雪灾的事。祝招朝心里就打鼓，他有不好的预感。 事情一多，人就会忘记时间，等他到从办公室出来，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他一天没吃，饿得胃痛，揉着肚子打算去自助货机买点面包填填肚子，便遇上了自走廊那头走过来的院长，面色沉重进了他们科主任的办公室。 晚上九点多，躺在宿舍床上的祝招朝收到了手机里的通知。 “……还痛不痛了？”林鹤从在那边很温柔地问他。 祝招朝蹙着眉看手机，没顾上回他，搞得林鹤从以为他的小孩是痛得讲不出话了，紧张地连问了好几句。 祝招朝赶忙回应：“没事呢，早就没事了，晚上吃了饭就不痛了。” 他决定先不跟林鹤从说这件事。由于雪灾的特殊性，它对人的生命所造成的危害不似其他自然灾害那样庞大且迅速，因此祝招朝判断应该不会是太严重的事情。群里发的是市政的通知，这段时间可能会有停电停水现象，请各单位做好应急准备。 但他到底经验少，没有预料到停电停水对于一家医院来说意味着什么，更何况，大家也都没有预料到这次抢修的难度是十几年来最大的一次，什么时候修好，似乎遥遥无期。 停电的第四天下午，急诊送进来一个下腹部穿透伤患者，伴随下腹多方脏器破损，急需手术。手术室亮起了应急灯，用上了最后一个自备发电机电源。但由于患者伤口情况复杂，手术时间长，很快，电量便显示告急。 祝招朝当时在隔壁病房正给一个病人换敷贴，出去的时候才知道手术室里正在抢救。外面大雪封路，目之所及全是冰溜子，人走不了，车更走不了。手术室里冲出来的小轮转来不及套衣服就往门口冲，要跑到两条街外的隔壁妇产科医院去借电源。 早上医院一批人去街道慰问了，也是上面安排去解决一些出不了门的老人孩子的医疗需求，因此这会儿还回不来。等祝招朝做完病例总结，消化内科和肝胆内科的一把手正在手术台上轮流上CPR，外面雪灾，手术室里的几个人却汗如雨下，灯已经暗下来，撑不了多久。 祝招朝听到消息后，洗手换衣加入了抢救队伍。 直到晚上八点，摔得鼻青脸肿的小医生用拖车拉着两个电源回来了，后面跟着陈子佳，两人皆是看不出人样，双颊在寒风里冻得发紫，帽子下的脑袋却呼呼喷热气。塑料布掀开，两个电源完好无损地被他们拉了回来。此时距离手术室电源彻底告罄刚过去几分钟。 晚上九点，手术结束。口罩下的脸颊已经汗湿，祝招朝和几名同事躺在更衣室的地上就起不来了，双臂都还在发抖，皆是帽子口罩来不及摘，想先睡一觉，但必须得强撑着站起来了，术后的48小时才刚刚开始。 祝招朝把自己早就没电的手机从兜里掏出来看了一眼，不是指望它能突破极限亮起来，只是习惯性的动作，手机那头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的家人。距离他俩打的最后一通电话已经过去三天。 天地白茫茫一片，从窗外望去，分不清哪里是尽头。林家在南方，见雪的机会少之又少，往往是雨夹雪较多，雪花还没落地，早被空中的雨滴融尽。祝招朝十二岁的时候曾许过一个生日愿望，希望第二年冬天可以下很多雪，让他可以堆雪人。当时他流感在医院打点滴，林鹤从捧着三层的大蛋糕给他祝生，每一个科室都分到了香甜的蛋糕。 多么好的时光，他想念远在天边的林鹤从。祈求一切都快点好起来，让世界重新拥有灿烂的阳光。他孩子气地想，今年生日他一定许愿不要有这么多的雪，刚刚好就够了。 ---- 作者有话说：这一章的内容其实在一个多星期前就准备了，当时京冀的洪灾还未开始，最近我又比较忙，等我这两天想起来这个东西，准备开始继续的时候，我没有料到两个世界的灾害会如此同步，因此把这章耽搁下了，有点写不太出来。 【听天由命】这个词，叫人很绝望。希望灾情快点好起来，希望人民健康幸福。
第13章 13云销雪霁 === 晚上七点，林鹤从到家。阿姨听到声音，便揭开砂锅准备将煲好的牛肉粥盛出来，结果半天也没听见进来的动静，跑去门厅一看，林鹤从坐在鞋凳上，低着头，久久不动。 “……还是没有打通呀？”阿姨轻声问。 林鹤从叹声气，头一次觉得事情已经朝着他无法掌控的方向去了，而且还事关他的小孩，他却坐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新闻一天天都是哪里停电、哪里倒塌，他真恨不得飞过去，如无头苍蝇似的忙活一顿，发现什么用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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