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怀知道陈明青要说什么,陈明青与宋泊瑜自高中起便是同学,后他们又是考入同一所大学,二人关系极好,那时宋怀听泊瑜念叨了不少陈明青的事迹。大学毕业后,陈明青进了本地的三甲医院当医生,宋怀犯胃病时宋泊瑜经常拜托陈明青来给他看病,一来二去,宋怀和陈明青也熟悉起来,成了朋友。后来,即使宋泊瑜去世了,宋怀也还是习惯性地来找陈明青看胃病。 说到这,二人沉默良久,心情沉重。 宋怀打破了沉默,他站起身,与陈明青告别,拿起药方,准备去药房拿胃药和退烧药。 走到门口时,宋怀又被叫住。陈明青深深地看着他,话语里没有了刚刚的戾气,只有苦苦的规劝:“宋怀,好好保重身体,泊瑜知道你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会伤心的。” “放心,我会的。”宋怀朝他笑道。 宋怀回到与白潇的家,艰难地咽下了苦涩的药。浑浑噩噩地在床上躺了几天,期间别墅里空无一人,宋怀就靠着刚刚从医院回来路上随意买的吃食度日——这也没什么,宋怀自上大学,到毕业以后几乎都是一个人独自居住,除了宋泊瑜会来看望他,几乎每次生病他都是自己照顾自己,早就习惯了。 白潇自那天摔门而去之后,过了好几天,都不见身影。 宋怀对此也没有很惊讶——这幢别墅地处郊区,十分冷清,白潇每天日理万机,自然是住在市区的房子里更为方便。再者,白潇如此讨厌自己,讨厌得恨不得想要掐死自己,不想回这里见到自己也没什么奇怪的。 宋怀,你可千万不能对白潇有任何妄想,白潇从前是弟弟的恋人,你们之间,本就是不可能的,且那天他们说得清清楚楚,与白潇的婚姻仅为一段随时有可能结束的名义婚姻,而他所要做的,也仅仅是在外人面前扮演好白潇伴侣的角色——是了,宋怀,你早就知道的,你不失望,一点也不失望。 一周后,宋怀感觉自己精神好些了,他终于有功夫好好看看这栋房子了。 房子挺大的,宋怀费了好一会儿功夫也没将其参观完。只见二楼走廊尽头有一个小门,若不是宋怀眼尖还注意不到,他顿时心生好奇,推开门走了进去。 看到眼前的一幕,宋怀只觉得脑子里“轰隆”一声,他瞪大了眼睛,惊呆在了原地。 这是一架三角钢琴。乌黑的琴漆透着内敛的光泽,既绝代风华,又低调含蓄,像一位遗世独立的倾城美人,沉睡在这与外界隔绝的一隅里。 宋怀曾经见过这架琴的。那是许多年前,他还在上学,宋泊瑜拉着他一同去看展览,当年,宋怀看到这架琴的第一眼,便被惊艳住了,他连忙上去试了试音,它的音色也如同它的外表,有股无法一言以蔽之的韵味。宋怀当时一个冲动,想把这架琴买回来,可惜看到了那对他而言几近天价的数字,最终望而却步。 后来,宋怀通过作曲挣了一些钱,他想去把这架琴买回来,可遗憾的是,钢琴已经被一位不知名买家订走了,宋怀当时还为此失落了很久。 一串串问号出现在宋怀脑中:它怎么会在这?难道是白潇买走了这把琴?可是白潇也不弹钢琴,他买钢琴干什么?而且这架钢琴为什么就这样被丢弃在这样一个杂物间里?一时间,宋怀百思不解,大脑几乎要宕机。 宋怀的心“咚咚”地跳着,交杂着震惊与失而复得的喜悦。他抛下脑海中诸多疑问,眼前的钢琴好似有磁力一般,吸引着他走上前,在琴凳上坐下。 宋怀将修长的十指搭在琴键上,缓缓按下了第一串和弦,慢慢地,一段极尽温柔而又无比哀伤的旋律流淌在指尖——这是一首儿歌,每个小朋友童年时几乎都听过这首歌谣——宋怀现在已是时下赫赫有名的钢琴家和作曲家,他弹过无数世界名曲,也创作除了许多家喻户晓的乐曲,可不知为何,在再次见到心爱的钢琴的时候,他脑子里蹦出的,竟是这么一首久违的乐曲。这段旋律毫无预兆地跃进了宋怀的心底,他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弹起了这段旋律,好像本该如此。 好似一汪泉水潺潺流过,流过海滩,给小石子儿洗了澡,流过土壤,给小花儿浇了水,流到了人们的心间,抚慰了一颗颗疲倦的心。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天上的眼睛眨呀眨,妈妈的心啊鲁冰花……”宋怀不由自主地小声跟着琴声哼唱——就如小时候哄宋泊瑜睡觉那般。 年少时,宋承平与宋泊瑜的生母秦婉宜常年忙于工作,在外奔波,宋怀与宋泊瑜几乎都是保姆带大的,而保姆不在的时候,多半是宋怀在照顾弟弟。宋泊瑜特别喜欢听哥哥弹琴,每当宋怀钢琴的时候,宋泊瑜都会一改往常的玩闹,搬来一张小椅子,双手托着下巴静静地听着哥哥的琴声,时不时还喝着音乐打着节拍。在宋泊瑜心里,哥哥的琴声就是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他甚至还经常耍无赖要哥哥弹琴给自己听,否则便不肯睡觉,宋怀无奈,变着法儿的给他弹了许多歌曲,其中宋泊瑜最喜欢的便是这首《鲁冰花》,那时,几乎每天,宋泊瑜的睡前演奏曲目里都有这首歌 “宋怀,你的妈妈变成了天上的星星,对吗?”那时,宋泊瑜听到了外头的闲言碎语,他依稀开始明白了死亡的意义。 童言无忌,宋怀听了弟弟天真的话语,哑然失笑:“是啊,我的妈妈变成了星星,一直在天上看着我呢。” “那我以后要当天上最大最亮的那颗星星,我要一直陪着宋怀!” 宋怀忍不住伸手弹了弹弟弟的额头:“小屁孩,净胡说八道。” 宋泊瑜捂着脑门,气呼呼道:“宋怀!都说了我不是小屁孩,你以后不许再弹我了!” 之后,宋泊瑜要宋怀教他弹钢琴,可那时,宋怀自己都尚未出师,哪里好意思收学生?可没办法,宋泊瑜油盐不进,就是认准了宋怀,宋怀禁不住宋泊瑜的死缠烂打,开始慢慢地教弟弟弹钢琴。出乎宋怀意料,平日里总爱如猴子般上蹿下跳的宋泊瑜竟也肯静下心来不厌其烦地一遍遍练习,加上他颇有悟性,在宋怀的教导下,虽不说琴技有多么高超,却也将钢琴弹得像模像样。 “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曲声渐慢,渐轻,渐弱,直至宋怀轻轻按下最后一个音——曲终,人散。 万籁俱寂,仅余音久久回荡。 再动人的乐曲也有结束的时候,再美好的回忆也有终止的一刻。 宋怀茫然着,琴键上怎么会有水珠?直到他摸到了自己湿漉漉的面颊,他才苦涩地笑了——原来不知何时,他已泪流满面。 宋怀合上了琴盖,打算离开这个房间,就在他回头时,他看见了消失多日的白潇。 宋怀刚刚没有关房间的门,白潇伫立在门外,不知就这么站了多久,他凝望着宋怀,眼神深邃而炽热,仔细看,他的眼睛里还泛着泪光。 宋怀一阵心虚:“白潇,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动你的钢琴的。” 像是这才回过神一般,白潇沉默良久,眼神也逐渐变得冷淡,他冷冷地开口:“以后不要在家里练琴了。” 说罢,白潇大步离去,回了自己房间,独留宋怀在原地不知所措。 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了,宋怀一时反应不过来,等明白过来后,宋怀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宋泊瑜就是白潇心中的皎皎月光,任何人都不得沾染,这个家里,大抵是一切跟弟弟有关的东西都不能出现的。 宋怀心中漫着悲凉,这个家里,跟宋泊瑜联系最密切的,其实是自己吧,可是二人之间偏偏有一纸婚书在,这整间屋子,白潇唯一无法丢弃的便是自己。 白潇啊白潇,我究竟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要爱上你,宋怀无奈地想。
第4章 .“上次的事……抱歉。” 白潇大步回到房间,快速扣上门。他靠在门边,木然良久,才用手轻轻拭去眼角的残泪。 他的脑海中不停回放着刚刚的画面。 一束微光照入狭小的房间,少年迎着光坐在琴凳上,十指在黑白琴键上翩然起舞,轻柔的曲声潺潺流过。 一切都美丽得像一幅油画,唯有白潇是那格格不入的破坏者。 房间内如死一般静寂——除了那颗被困在白潇胸膛中,砰砰乱跳的心。 即使白潇十分不乐意,但他也必须承认,自己又一次地情绪失控了。白潇自大学以来便陆陆续续开始接手家族事务,至今近十年,在商场上杀伐决断、临危不惧,令无数人叹为观止。可不为人知的是,私底下,对外一向沉稳从容的白氏集团首席执行官,竟也不乏情绪失控的时候——其中两次都与他尚未熟识的新婚伴侣宋怀有关,一次是二人的新婚之夜,另一次便是刚刚。 白潇实在不知道应当如何面对宋怀,可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逃避了,于是,他终于鼓起勇气回到家。谁知,他一进门,就听到了天籁般的琴声,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灵魂被击中了般,情不自禁地放轻脚步,来到了琴声的源头。 这首歌谣他很熟悉,他曾多次听宋泊瑜弹过这首曲子,这是其最爱的一首歌。宋怀所弹之曲相比之宋泊瑜,技法极为相似,内里却截然不同,宋怀的琴声更为柔软、深沉,就像一位洞悉人心的智者,随意地便能走进人们的内心深处,与人们产生共鸣。 白潇想起了从前,那时他和宋泊瑜去听音乐会,散场后,二人聊起刚刚的曲目,泊瑜忽然谈起了宋怀,眼睛亮晶晶的,神采飞扬:“我哥哥弹的钢琴才是全世界最好听的!”这番充满孩子气的话语在当时令白潇忍俊不禁,直到现在,白潇才知道宋泊瑜所言不虚。 宋怀按下最后一个音后,白潇许久才回过神,那一刻,他有一股冲动,他想听宋怀继续弹下去,谁料宋怀注意到了自己,好像做了什么错事般,小心翼翼地像自己道歉。 或许是掩耳盗铃,或许是自欺欺人,他最终说出了那句并非他本意的话。 意识到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白潇将思绪强行拽回现实,打开电脑开始处理工作。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西沉,为天空染上了一层绚丽的橘红,好似见到了心上人的少年害羞泛红的脸颊。 这一个下午白潇的脑袋好像卡了bug一样,明明一段再浅显不过的话他都要读两三遍才能读懂,平日里最精明不过的总裁智商一下子下降到了小学生水平。 在看完文件里的最后一个字后,白潇终于受不了了,他忍无可忍地关上电脑,准备回自己市区的公寓准备一下,参加今晚的应酬。 在路过厨房时,一股饭香悄无声息地钻入了白潇的鼻子,白潇突然就感觉自己的腿无比沉重,走不动路了——自宋泊瑜死后,他一直都很消沉,又早已厌倦了应酬时饭桌上的山珍海味,也不喜陌生人来到自己的家,能不请佣人就不请佣人,素日里也没有耐心给自己做饭,总是随便弄点应付过去,这几年来,他进食的唯一目的就是维持生命体征,因此,他已经许久没有吃一顿这样烟火气十足的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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