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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声掠过易北河

时间:2023-10-12 06:00:08  状态:完结  作者:美岱

  “困难时期,大家一样难过。”

  “哎呀,您可误会了,我这不是抱怨,只是......唉,您可别踩到玻璃渣,伤了鞋底。”

  近乎谄媚,我把东德人表演得浑然天成,食物短缺,环境窒息,还是在这个满目疮痍尚未完全从战后修复的城市里,谁还没点怨言?

  “在这里开餐厅不容易,您该去大花园那边,那边游客多,人们在公园里玩累了,就该找个地方吃饭......您说您住在上面吗?我可以去看一看吗?”

  “当然,警官。”我想萨连科应该听到了下面的动静。

  杜恩·巴泽尔脚蹬高级警靴踩上了吱呀作响的楼梯,他在二楼走了一圈,那里堆放着餐厅的杂物,三楼更加窄小,他在走廊尽头的浴室瞧了一眼,便看向了阁楼。

  “那里是我的卧室。”我跟在他身后。

  “不介意?”

  我摇摇头,看来这人没参加工作多少年,还挺客气,走一步问一句。

  当他推开阁楼门时,没有半分紧张是不可能的,我没有和萨连科共事过,不清楚他的行事风格,要是他来硬的(虽然我觉得不可能),但苏联人在东德向来傲慢,不可一世,即使巴泽尔现在给了他几分薄面,之后怎么说我都会被盯上。

  门开了,里面空无一人。我松了口气。

  “再怎么说,也不可能有个大活人钻进我的卧室里,我刚才就是从这里下去的。”我打着哆嗦,挤出讨好的、却略带不满的笑容。

  巴泽尔扫视了一眼凌乱的床铺,看向窗边的瓦西里椅,勾起唇角:“您喜欢包豪斯?”

  “谈不上,这是旧货,便宜。”

  他挑了挑眉,望向我:“瞧您,冷得够呛的,穿着睡裤,上身却只披着件凉冰冰的夹克......您睡觉不穿睡衣的吗?”

  笑容有半秒钟的僵硬,没想到他突然于此着手进行发问,就在我快速思索措辞时,一声尖叫划破夜空,突兀从街区的另一端传来,刺进我们的耳朵。

  “上帝!救命啊!你是谁!天杀的.......来人啊!”

  杜恩·巴泽尔和他几名手下相视一眼,几乎头也不回地就冲下楼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追去。如果我没听错的话,这声尖叫属于这个街区尽头的一个拉皮条的老鸨,她向来睡得晚,半夜正是生意红火的时候。我冲向窄窗,想透过夜色看个究竟。

  “别看了。”几分钟后,萨连科的声音突然从后传来。

  “是你?!”我吓了一跳。

  “算是把他们引走了。”他凑到窗前,露出狡黠的笑容,“她正在把一个哭哭啼啼的女孩往车上塞呢,我撞坏了车门,还把她给撞翻了,那女孩儿机灵得很,拔腿就跑。我想那老鸨得在床上躺上一个月了。”

  “你......”我诧异地问:“所以你的目的?”

  “当然是为了你,亲爱的,目的是为了你,那边纯属偶然。”

  “偶然也做了好事,史塔西不会放过拉皮条的。”

  萨连科耸耸肩,我略有些激动地搂住他,轻声说:“谢谢。”

  他在我额头上吻了吻,说:“你胆子很大,这么信任我。要是我还在这个房间里呢?”

  “那又如何?还不准人谈恋爱了?”我坏笑,突然想起来他的军人身份,说:“不过呢,我想你没有傻到要去坐牢的地步。”

  “我不怕坐牢,”萨连科收敛了笑容,认真地说:“我不想你有危险,你应该相信的是这个。”

  “但我怕你坐牢。”我牵住他的手,说:“总之,这回谢谢你。”

  “你永远不必对我道谢。”

  确认安全后我下楼朝后院走去,在地窖里雷奥已经由于失血过多濒临昏迷,我不得不回到二楼的仓库找到急救箱就地给他医治。尽管地窖堆放着大量土豆,但我早就为了这种突发情况整理出一个暗间来,那里摆放着一个正在运行的电台,还有一张可以容人平躺下来的窄床。先要止血,然后进行下一步的治疗,完成对雷奥的救助后,我累得满头大汗。走出地窖,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回到餐厅后,萨连科正沉默地坐在厨房里烧炉子。

  他将手里的木柴撇断,一小把一小把地塞进炉灶里,明灭的火光摇曳在他沉静的双眸中,他很专注,也很沉默。从不掩盖情绪的他此刻明显心事重重。

  “怎么了?”我蹲到他身边,将手搭在他的膝盖上,抬头望他。

  “我一会儿就走了。”

  “嗯,休假结束了,我知道。”

  “不,不是这个意思。”

  “什么?”我有点疑惑。

  “我现在不得不走,必须得走,因为,我怕我控制不了自己。”

  “我不明白,罗曼。”

  他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随后下定决定般地凝望我,说:“阿尔,除了你,不,不需要除了你,你,还有地窖里的那个人,其实是我的敌人。尽管现在没有战争,但就如今夜这般光照不到的地方,厮杀仍在继续。我无法统一看待,我的意思是,除了对你有例外,别人,我做不到。”

  我哑然片刻,问:“你的意思是,你想要履行你的职责?”

  “我不想对你说谎,很难控制,真的。”

  “那么你为什么不带走他?”

  “带走他,你会难过。”萨连科转过头,把一把干柴扔进了炉灶里,低声说:“我不想你难过。”

  我笑了,他一本正经地说这种话,真叫人忍不住想要吻吻他。

  “我不可能坐视你难受,我明白,你是个军人,从很久前,当你还站在易北河边吹口琴时,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完完全全的苏维埃男人,你身上是没有信仰的瑕疵的,好罗曼,就这一次,以后绝不让你为难。”

  “你知道这里并非为难,只是我......”他垂下眼睫,不知该如何作答。我站起身,揉了揉他的金发,用他烧好的热水煮上了咖啡。

  “喝完咖啡再走吧。”我说。

  “好。”他破开一道笑容。

  这个时候,天已蒙蒙亮。星辰渐隐,秋雾缭绕,东方漫出连绵的紫红。冷冰冰的空气中,我和他站在后门处,靠在门框上喝咖啡,抽着烟,在沉默以及不怎么美丽的后院景象中等待红轮从东方升起。毫无作伪的坦白似涓涓细流从彼此的心间淌过,柔情缱绻,比一千万个吻都要珍贵。

  到了这时,你若问我们为何如此相爱,“理解”便是最好的答案。


第21章 Chapter 20

  ===

  “一月初他会来到德累斯顿驻德军团,他们有个小型联合演习,他将作为东德国防军代表之一。”我把烟递给南希,南希裹紧了她的卡其色羊毛大衣,接过烟吐出一口烟雾。我们靠在围栏上,浓雾漫在初冬的树林子里,这几天的温度已经到了零下。我戴着多年前南希给我买的围巾。

  “这其中我暂时看不到诚意,阿尔,我不是怕死,只是一定到了这个程度,我必须得小心。”

  “在通知你这则情报之前我已经调查过这个卡尔·斐乐,他很缺钱,在西柏林欠了一屁股债,他和军情六处有过合作。”

  “MI6怎么评价?”

  “显然英国佬没有钱,”我笑着说:“他给的都是些不痛不痒的东西,不过,就是这样史塔西也发现了端倪,不过这回已经掩盖过去了。”

  南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望着她的侧脸,两颊青白,娇俏的鼻尖冻得通红,我解开围巾披在她身上。南希冲我明媚地笑了下。

  “雷奥还好吗?”

  “在大花园里慌了神,所以中了几枪。”

  “得把他送走,不能让他继续在你那个地窖里,琴声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是整个德累斯顿的中心。”

  我点了点头,说:“明白。我会把他送到罗伯特这边。”

  南希饶有兴趣地上下扫视了我一眼,揶揄道:“你现在很有人味儿了,看来你的那个萨连科把你这个风筝握在了手里。”

  “他还在收线呢!”我得意地说。

  “你说,要不要策反他,这样你和他名正言顺地交往,谁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没准儿亨利还给你特权。”

  “什么特权?”

  南希戳了戳我,“同性恋可是犯法的,对他一样,对你来说也一样。”

  我耸耸肩,“无所谓。”

  “别无视现实,亲爱的。”

  “我不可能策反他,南希,我了解他,就是我也改变不了他对苏维埃的忠心。再说,我接受他对他国家的爱。如果连这种爱都能轻易放弃,对我的爱也一样。”

  南希挑眉,“要给我上课了。”

  我搂住她的腰,说:“哪敢给你上课,老实说,我真想让你见见他,你会喜欢他的,他......就像,你瞧,就像林子里的那棵云杉,是一种温柔的坚毅,一种天然的单纯。”

  “格鲁乌可不单纯,手上没几条性命都对不起他们练的西斯特玛。”

  “不一样,南希,你懂我的意思,这种单纯,意味着泥淖中的不忘本心。”

  南希抬头,满眼笑意,“虽然觉得很对不起亨利,但我是为你开心的。”

  “我不会让亨利为难。”我握住南希的手,她的羊皮手套质地柔软,褶皱就如她心上丰富的情感痕迹,我在她手背上吻了吻。

  这时一阵凄厉的嚎叫划破天际,我和南希同时转头,屠宰场中间空地上,几名工人抓住一头拼命挣扎的母猪摁在了宰杀台上,罗伯特穿着皮围裙和橡胶鞋,手里拿着长刀,一言不发地凝望这头可怜而绝望的生物。

  长刀进入猪颈的瞬间,那白花花的肉体震颤起可怖的肉浪,血随刀口喷薄而出,就像另一把刀似的射向罗伯特。罗伯特依旧默然不语,注视这血柱逐渐无力地垂下,流淌在变了色的木桶里。猪渐渐地不动了,时而打个摆子,不再紧绷的肉体渐趋松软,歇斯底里的叫声消弭为令人心碎的呻吟。

  “这不人道。”南希哆嗦地转过身,脸色苍白,“有更好的方式的。”

  我把她抱进怀里,望向林间深处,一阵窸窸窣窣,獾的身影在这屠杀中逐渐隐去。

  回到琴声,这几天生意有些冷清,大家手头都没钱,在这里也不可能有钱。每坐一趟电车就会把这无边的疮痍看上一遍,对我而言,这座城市尚且不是我的家乡,我也会在残垣断壁中感受到悲凉和心痛。而对于那些注定永远要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呢?修复之后的城市,无论怎么贴近原貌,破碎的痕迹永远都残留于心。

  在德累斯顿,苏联采取的是较为温和的社会主义化,比起柏林地区,这里的政治色彩并不浓厚,但由于地处山谷,电台时常收不到西德的信号,不可避免地有种“与世隔绝”的信息荒凉。不是所有的德国人都能接受苏联的那一套,尤其是经历最初的那几年,苏军到来后,男人们被惩罚,妇女们也遭遇了可怕的折磨。可在茁壮成长的史塔西的监控下,怨声只能化为腹诽,受得了的就苟且偷生,受不了的就往易北河纵身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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