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面馆家的阿姨说,早上瞅见佟怀青了,拿着个伞,穿的挺薄。 没聊啥啊,就说几句话,人就没影了。 一杯水不够,又喝一杯。 陈向阳搬个小板凳过来坐了,趴在池野腿上,没说话,就这样陪着。 池野揉了揉弟弟的头发,笑了笑。 连池一诺都感觉不对劲了,小姑娘肚子饿,没好意思说,自己跑去屋里吃了包饼干,有力气后才出来,咬了会笔头,还是想随便扯点什么话,逗哥哥们开心。 那就讲学校的事好了。 池野很喜欢听他们讲学校的事,琐碎的,无聊的,都很温和认真地听。 “今天我们老师问,大家长大了想做什么,”池一诺严肃地抱着自己胳膊,“我说,自己长大想做一名警察!” 陈向阳侧着脸看她:“哇,好棒。” “但是有个女孩被笑话了,她说自己想做一名公交车司机,每天开着车转悠,送大家上学,接大家下班。” 池一诺继续道:“有人笑她没出息。” 小县城里,还没有公交车呢。 而那个女孩站得笔直,说没关系,等她长大后,这里肯定就有了,说不定还有飞机呢! 班长戳了戳她的后背,开玩笑说,都开公交车了,干脆梦得再大点,去北京上海这种大城市开呀。 女孩摇头,我就喜欢自己老家。 “哥,”池一诺歪着头,“咱老家很好吗,今天很多人都说,想去大城市,出国呢。” 池野再怎么焦虑,跟妹妹讲话的时候,依然充满耐心:“是很好。” 都熟悉,能拉家常,随便闭着眼走都不会迷路,有很适宜的环境,好吃的很多。 但也有不好的地方。 有些路段不规范,交通拥堵,果皮纸屑扔得到处都是,都留给环卫工去扫,有趁机坑骗外地人的出租车司机,有用“八两秤”的卖菜摊贩,思维可能也比较保守,看见染头发的年轻人,眼睛就跟着走。 像他晌午遇见的那种小摩擦,也会时有发生。 “没有东西是完美的,”池野还揉着陈向阳的头发,“你将来出去了,飞高了,会怀念老家,但如果留在老家,也会向往外面的生活。” 池一诺呆呆地“哦”了一声。 “反正不后悔就行嘛,”陈向阳跟着笑,“好的是人,不是地方,坏的也是人。” “嗯。” 遵从内心就好。 池野看向自己的妹妹,又抬头看了眼天空。 已经完全暗淡下来了,只剩几只小麻雀扑棱着翅膀,把细瘦的树枝撞得直晃。 与此同时的佟怀青,正趴在车窗上,看窗外的夜景。 前方的司机带着黑色手套,拉动手刹:“赵总,往南走?” “嗯,”赵守榕看了眼腕上的表,“那里有家三甲医院,近一点。” 司机没再说什么,机械似的启动车辆。 “要关窗了,往后,”赵守榕看着车内镜微笑,“吹风会生病的。” 佟怀青没动。 “淋过雨,又闹腾了场,死活给我们赶下车,说要睡觉,这会都天黑了才能出发,”前方的人很无奈地叹口气,“你马上就得发烧,今晚委屈下住医院,我已经联系过单人病房,凑合点。” “我没有生病。” 佟怀青还趴在窗户上,已经被风吹起头发。 “你会生病的。” 头发长长了,很柔软的样子,语气平静又笃定。 “不,我不会。” 可前方的人斩钉截铁:“你会。” 车辆在高速上飞驰,两侧的绿化带飞速掠过,看不清,只有黑乎乎的影子,和呼啸的风声。 佟怀青的侧脸枕着胳膊,一半的脸埋在袖子里,略微弯了下眼睛:“你再对我下定义,我就跳车”。 赵守榕终于转过来点身子,他虽然头发灰白,但有种很文雅博学的气质,对旁边的司机笑道:“瞧见没,一点就炸。” 黑西装的司机面无表情。 “这孩子,从小就这样,”赵守榕继续道,“你看他长得乖巧,平日里也不吭不声的,但一旦被惹到了,真跟疯子一样。” 嘴上这样说,但男人的眼角的细纹是往上翘的,带着骄傲。 搞艺术的,就得有脾气嘛。 他从车内镜里看着佟怀青,笑得温和:“要是喜欢什么东西,也直接就要拿到手,虽然看着娇气,其实我们佟佟,真的很有毅力……” 佟怀青的头发和衣服还稍微有点湿,今天外面太潮了,被风吹了这么久,也没完全干。 “所以佟佟,”赵守榕侧过脸看他,“你刚刚为什么,那么激动呢?” 屋里又没有人,会回应你的呼唤。 “都要哭了,是谁抢走我们的玩具了呀——” “咔哒”一声,车把被往后掰开,但车门却依然纹丝不动,提前上过锁,再怎么操作,也无济于事。 赵守榕回头,继续笑:“哎呀,小公主生气了。” 车辆在灯火通明的医院门口停下,已有医生和护士在前面等着了,司机为赵守榕打开车门,然后和对方,一左一右地站着这辆梅德赛斯两侧。 拉开车门,佟怀青还在位置上坐着。 赵守榕亲自过去,揽着他的肩给人带出来,亲昵地对着工作人员微笑:“他身子弱,淋雨又吹风,晚上要高烧,麻烦大家了。” 夜色宁静,单人病房里早已准备完毕,在大楼的最高层,夜风吹拂淡色的窗帘,却看不到外面的灯火,封闭的护栏挡住了往下倾身的可能性,也遮住了最后一点的星光。 佟怀青不去洗澡,就那样合衣躺在床上,似睡似醒。 医生站在旁边,低声和赵守榕交谈。 “他的体温很正常,没有发烧,甚至还是正常范围内偏低。” 赵守榕神色淡淡:“好。”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人悉数离开,只剩下赵守榕,在旁边的凳子上坐着,双手交叉,神情专注。 “这个季节,你应该要开始过敏了,皮肤疼吗?” 佟怀青背对着他,有些疲惫地开口:“没有。” “是还没开始,还是……” “我没有过敏。” 赵守榕沉默了会:“你让我检查下,我需要对你负责。” 壁上的钟表响起很轻的滴答声,下面的绿萝才浇过水,却由于没有长时间的光照,叶片并不鲜亮,茎叶拉得很长,往窗户那个方向伸出枝芽。 他说着,已经站起来,对着佟怀青弯下腰,试图脱掉对方的外套。 “走开!” 佟怀青猛地一挥手,差点给对方推了个踉跄,整个人也旋即坐直身子:“不要碰我!” 赵守榕整理了下自己的领口,语气严肃:“不要任性。” 他说着,就要继续上前,伸手想要去安抚住佟怀青,可就在这个刹那,病房的门被从外面撞开,来人和寒风一起涌进来,又在下一秒的时间,拽住了赵守榕的衣襟,把他整个人直接腾空提起。 变故太过突然,赵守榕几乎是毫无招架之力,连呼吸都来不及。 “砰!” 他整个人被大力撞在墙上,双手徒劳地抓着钳制自己的大手,脚尖乱蹬,脸已经涨得通红:“咳、咳咳……” 池野自下而上地盯着对方,眼神冷得骇人:“不要碰他。” 稍微缓了下力气,然后再次提着撞到墙上,在巨大的撞击声中,一字一句道:“他说了,让你不要碰他。” 这是佟怀青第一次见到,池野和人起冲突的真正模样,短短的两秒功夫,屋内的形势已然翻天覆地,而池野眼看着已经要收回胳膊,继续把人往墙上怼,而赵守榕的额角,都已经憋得爆出青筋。 “池、池野!”佟怀青慌乱地跳下床,赤着脚过去抱对方的胳膊,“你先放开他。” 池野略微低头,猩红的眼睛终于有了些柔和:“没事,别怕,我已经……” 那踩烂的柿子,仔细查看发现的门上的手印,以及邻家小孩歪着头想了很久后,回答他说,好像听见佟佟哥在哭。 他粒米未进地去查监控,当地条件有限,只在几个路口看到模糊人影。 但也看到了佟怀青被飞驰的车溅起的一身水。 被人拉扯着塞进一辆黑色轿车。 以及那句愤怒的不要碰我。 他胸口剧烈起伏,手上的力气都不由得继续加重,旁边的佟怀青压根按不下池野的胳膊,钢筋铁骨似的挡在自己的身前。 “池野,你放开他,”佟怀青焦急地收回手,憋着嘴吼出一句,“他……他是我爸!” 时间在这个瞬间,突然变得很长,又很短暂。 池野愣愣地眨下眼,兀的一松手。 “扑通”一声,赵守榕整个人跌倒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脖子,剧烈地咳嗽起来。 池野完全反应不过来,佟怀青刚刚说的话。 但很奇异地,想起了之前给俩孩子讲故事时的内容,他打着呵欠,在月色下翻看中小学生注音版水浒传,说林冲逼上梁山之前,见到有人欺负他的妻子,愤怒地冲上去挥舞拳头,却在看清来人是权贵高衙内后,先自手软了。 当时池野还不理解,觉得爷们保护自个儿媳妇,怎么能就这样怂了。 但刚刚,在这漫长的刹那,池野真的,手软了。 他连人都忘记去扶,而是看向佟怀青,声音带点抖:“亲的?” 说完,清醒了。 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子。 而佟怀青已经捂住脸,只能看清楚耳朵尖上的一点薄红。 “反正……不是表的。”
第35章 窒息。 单人病房里笼罩着死一样的沉默,消毒水味儿,以及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赵守榕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水杯,另只手在顺自己的胸口,佟怀青则坐在沙发的另一侧,双手支着脑袋,不知道在想啥,而池野,则端正地坐在对面,大气都不敢出。 中间的玻璃茶几上,放着一小盆假花装饰,做得还挺逼真,粉绒绒的。 “叔,”池野憋了会,想递根烟过去,“您抽……” 手一摸,兜里空的。 查监控那会着急,被他一根接一根,全抽完了。 还好一路风驰电掣地赶过来,身上的味道全被深晚的寒风刮没了,只剩点秋夜的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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