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池野还没办厂,刚买下前面的门面修车,生意还成,都知道他不做缺德事,不像有些人专往门前大马路上撒钉子,给自行车胎充气也不要钱,平日里闹钟不响了收音机坏了,都愿意来找池野修,甚至连小娃娃的车子出问题,都拎着过来敲池野的门。 池野在街坊邻居面前,很温和。 看着那个花花绿绿的摇摇车,笑了半天。 还是自带音乐呢,开关却别着了,声音卡顿而魔性,于是池野就在“小燕子,穿花衣衣衣衣”的背景音中,费不少功夫,给车子修好了。 为啥用这么久的时间呢,因为摸了把,发现这个厂家质量做得一般,塑料片衔接处都有倒刺。 从头到尾整修完毕,乐曲恢复正常,开始继续往下播放:“我问燕子你为啥来,燕子说——” 小娃娃奶声奶气地接了句:“这里的春天最美丽!” 春天美不美丽,池野不知道,反正现在镜子里的他,表情挺美的。 别看脸颊上有几道黑乎乎的印,香皂洗不干净,但嘴角是翘着的,眼睛柔和地往下弯,看到水就想到佟怀青,拿起扳手想到佟怀青,连空气中那若有似无的花香味儿,都他妈能让他想到佟怀青。 脑子觉得要崩了。 心里却美得不要不要的。 好容易给蹭上的机油洗干净,池野擦完脸都要走了,顿了会又拐回来,盯着面盆架上的格子看。 那里,放了瓶池一诺的香香。 擦脸用的霜。 小姑娘有时候会在这里睡午觉,醒来洗完脸,可讲究啦,一定要再涂点东西再去上学。 “哥,你不懂,”池一诺曾经说过,“脸上的水擦干后,不抹香香的话,会皴。” “很丑的!” 池野往后看了眼,趁着外头这会没人,把那瓶霜拿下来,他手大,儿童面霜做的又精致小巧,搁在有些粗糙的掌心里,挺滑稽。 还别扭。 涂到脸上的时候,凉凉的,香味有点腻。 池野之前没抹过这玩意,撑死在冬天刮寒风的时候用个大宝,纯粹怕冻伤,毕竟安川县下雪的时候特别冷,稍不留神,脸蛋就会生冻疮,又红又硬,痒得慌,抹点东西保护下,皮肤会柔软许多。 怎么跟做贼似的。 池野抬头看镜子里的自己,居然泛起了丝忧伤。 愁啊。 别人都是怎么解决个人问题的呢,没多久就能亲亲抱抱拉小手,他明确心意到现在,也就只能在脑子里想想,以前还可以揉下佟怀青的头发,揽着肩膀说笑,现在倒退了,不敢碰那人一点衣角。 中午回去,池野小心地嗅了下自己的手背,还有点若有似无的面霜香味,就不太好意思离佟怀青近,怕被人发现他的心怀不轨。 佟怀青却主动走过来,叫他哥。 “嗯,”池野正切老豆腐呢,“怎么,饿了?” 佟怀青站在旁边,先问了句别的:“这个为什么发黄,不是白的吗。” “是点的卤水豆腐,”池野解释道,“那家店用的老方子,看起来不太漂亮,味道好。” 切厚点下锅煎,热油逼出虎皮和香味,噼里啪啦溅出油星子的时候加青椒,勾点水淀粉,上次做了,连不爱吃辣的佟怀青都能多尝两块。 “我下午想出去趟,”佟怀青转了话题,“估计回来晚点。” 一刀下去,切歪了。 没事,佟怀青瞧不出来。 “在家里无聊吗,用不用我陪你,”池野低头看他,“天气凉了,也该买点衣服……” 佟怀青笑了:“不用,我自己就行。” 剩下半块都没切均匀,但和青椒在锅里滚着煸炒出香后,形状什么的,还有谁会在意呀。 佟怀青放下筷子,没敢再吃,怕胃不舒服。 秋意深了,他以前每到天冷的时候就要飞去南方,冷空气过敏,胃病也跟着犯,非得适宜的温度和精心的照料,才能慢慢好。 想着呢,嘴上就说出来了。 是曾经有次看中医的时候,大夫随口跟他扯的玩笑。 “我闺女是学生物的,读硕士,在研究室里天天整那个什么,哦对,菌子!” 大夫的手还搭在他的腕上,那时佟怀青时常做噩梦,醒来总是冷汗淋漓,体温偏低,白皙的皮肤下,那点青紫色的血管分外明显。 “她跟我打电话,老哭,说这个菌子啊,特难伺候,你小心翼翼地对待着,稍微不留神,就在培养皿里死个精光,”大夫约莫都六七十岁了,很和善地笑,“有次她说,估计自己换了只脚踏进实验室,菌子就嗷一嗓子叫,我死啦!” 佟怀青垂着睫毛,没抬眼,手指无意识地微微蜷曲。 “可你说奇怪不,有时候不管它,甚至有些同学随便弄个茶缸养,菌子就长得漂漂亮亮的,反而活得特别精神。” 佟怀青收回手,旁边的助理忙为他披上大衣。 “我明白,”他冲着老大夫颔首,“这菌子就是欠得慌。” 老大夫忙道:“不是,我意思是说心态很......” “那菌子死就死了吧,”佟怀青微笑着,“反正也没什么用。” 现在想想也可笑,佟怀青在这小县城待的时间,居然没怎么犯过胃病,甚至能喝下好几碗的热黄酒。 池一诺抱着碗,听入迷了,连饭都忘记嚼,被陈向阳轻轻扯了下袖子,才继续去扒拉大米饭。 “你的意思是说,”池野放下筷子,“之前你生病的次数,要更多吗?” 佟怀青随意地挑了下眉,没太想继续这个话题。 他主要想表达的是,有时候人就跟菌子一个德行,怪不得农村一些地方给孩子起贱名,说好养活,往常的这个季节,他估计早就因为过敏,得在医院住段时间了。 那朵紫色的小花放在床头柜,却令他安眠。 可能是因为没什么花粉吧,佟怀青正想着呢,就看见池野皱起眉,凝视着自己。 “咋啦,”佟怀青还在笑,“他们做研究的就是很辛苦,天天得泡实验室。” 池野看着他:“不是,我是心疼你。” 夏令时尚未结束,中午有足够的时间吃完饭,再去睡个午觉,可陈向阳把碗送去厨房后,拉着池一诺的手站起来:“哥,我们想去新华书店呢,老师让借几本书,搞读书月的活动。” 池一诺在往嘴里塞鸡翅:“唔……我还没吃完呢,哎?” 陈向阳已经不由分说地给妹妹拽走了。 嗯,吃饭八分饱,肚子会比较舒服嘛。 俩小孩一溜烟没影了,餐桌没完全收拾干净,没有摆放的鲜花和演奏的小提琴,也不是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的落地窗,午后的阳光洒在地上,斜斜地拉了很长的柔黄。 给佟怀青弄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干巴巴地笑了下。 好在池野也没说什么,站起来收拾桌子,问下午出门的话,要帮忙送吗。 佟怀青摇摇头,说不用。 池野这点很好,不多问,给他留出个足够的空间,就像手心笼着的那朵蒲公英,不会碰到一丁点的边界,昨天那个杨澍也是,亢奋得都有些过头,但确定完身份后,池野就走进厨房,留出时间给了对方。 大哥挺贴心的。 就是走的这一路上,佟怀青感觉自己有点异样,说不上来,秋风微凉,轻轻地抚着他发烫的脸颊。 没多远的距离,他昨天就偷偷来过一次。 两枚柿子吃了许久,中间洗手的时候,不仅接到了杨老师的电话,也听到了阵若有似无的音乐声。 是二胡。 大概是初学者,断断续续地拉着基础的音,发出的调子完全不准,可能旁边没老师盯着,所以一直没有调整好,显得声音别扭而凄厉。 冰凉的水流冲洗着手指,没有颤抖,指甲修剪地很干净,形状圆润,泛着粉红。 学音乐的孩子,除了主要掌握的乐器之外,也会对别的种类有一定的了解。 于佟怀青而言,就是二胡。 有句俗话说,十年琵琶三年筝,一把二胡拉一生,可能有点夸张,但也足以说明这种民俗乐器,学起来有一定的困难,而因着这个困难,下了苦功夫,才能拉扯出如泣如诉的乐曲。 佟怀青在院子里听了好久,还是出来了,顺着声儿往前走,拐了道弯,停在个独家院门口。 路边种着鸡冠花,没锁门,有个小姑娘在屋里坐着,愁眉苦脸地抱着把二胡。 趴着睡觉的狗狗抬起头,正准备叫呢,歪着脑袋看了眼佟怀青,就蹿了出来,使劲儿冲人摇尾巴。 “三公主,”小姑娘在后面叫,“不许乱跑!” 狗狗白色长毛,圆眼睛下面,有不太明显的泪痕。 门口的小巷子窄,有人骑着自行车从后面经过,就得偏着身子让一让,所以小狗绕着他亲昵的时候,尾巴“邦邦”地打在佟怀青的小腿上。 呀,是之前吃早餐的时候,池野喂鸡蛋的那只小狗。 佟怀青只是在桌子下,偷偷地丢了个肉包。 就这么偶然间的善意,小狗记住他了。 “叫三公主吗,”佟怀青惊喜地蹲下,被小狗踩在膝头蹭下巴,“哈哈……你好呀。” 小姑娘大概是刚读初中的年纪,站在门口瞅他:“你认识它吗?” 佟怀青摸着三公主的脑袋:“嗯,是不是之前走丢过?” “对呢,刚找回来的呢!” 大概是狗狗对佟怀青太亲昵,小姑娘也跟着不认为佟怀青是坏人,好奇地问:“哥哥,你找谁呀?” 下午时分,周围没什么经过的人,三公主朝侧面歪了下脑袋,去舔佟怀青的手指。 佟怀青猛地缩回手。 “没事,”他站起来,“你刚刚的音准有点问题,不应该那样拉的。” 小姑娘愁眉苦脸:“吵到你们了呀,可是,好难啊……” 她脖子里也挂着个玉佛,跟池一诺的差不多,这里的父母通过小小的信物,来祈愿孩子的平安,而孩子也成长得快乐而天真,听见佟怀青简单讲解了下指法细节后,开心起来,居然直接邀请对方进屋来玩。 佟怀青站在外面:“妹妹,你家里没大人吗?” “没有,”小姑娘乐呵呵的,“但是我妈妈就在前头上班,我叫一嗓子她就听见啦。” 那也不行。 昨天下午,佟怀青站在门外,给欣欣讲了挺久的乐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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