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都深了,想想,骑上摩托又去了火车站。 九月初的天,秋意重了,广场没亮,黑乎乎的鬼都不来,售票厅里倒是灯火不灭,无处歇脚的旅人在长椅上和衣而眠,池野喘着粗气往里走,他个子高,大眼一扫,就看见偏角处坐着的身影。 眼睛阖着,垂着头,都困得小鸡啄米了,腰背还挺得蛮直。 池野当时就生气了。 这是安川县,他的地盘,自己亲手给人送到的火车站,他妈的不就丢个钱包吗,为什么不回去找他,为什么要一个人在这坐着。 都不带动弹的。 池野没立刻过去叫人,先点了根烟,有点琢磨不透佟怀青到底在想啥。 对,是叫佟怀青,刚民警在电话里跟他说的。 别着一根筋的死心眼。 池野没抽完烟,就上去给人拽起来了,居然还不好好站,又一屁股坐下,他想都没想,抬手在大腿上拍了一巴掌。 “忍着,”池野俯视他,“给我站起来。” 佟怀青垂着睫毛,说腿麻,脚痛。 池野还在生他的气,冷笑:“那我背你?” 这时,佟怀青才不吭了,慢慢地跟在池野身后走了,没问去哪儿,也没问池野为什么要回来找自己,只是坐上摩托后座时,身子疲惫地往前,靠在了池野的背上。 池野用肩膀给人往后抵了下,佟怀青以为是不让自己挨得太近,便低着头,去摸后面的扶手,还没挨着那冰冷的金属呢,带着体温的外套从天而降,盖住了他的脑袋。 原来,池野是让他穿衣服。 佟怀青今天格外安静。 哪怕到了派出所门口,也没说话。 池野停好摩托车,没立马进去,看了他一眼问:“饿了?” 佟怀青点点头。 “那你将就着,”池野重新跨上摩托,“上来。” 七拐八绕地驶入小巷,居然能找到家亮着灯的地摊,这里不像有夜生活的大城市,人们都睡得很早,哪怕出来通宵上网的坏孩子,也是自己买泡面果腹,谁曾想此处别有洞天。 再次惭愧。 佟怀青之前不仅没戴过头盔,也没吃过鸡蛋灌饼。 尤其是这种老店,招牌都没有,在居民楼里,窗户打开,发黄的电灯泡旁绕着飞蛾,黝黑的铁板刷干净了,烧烫了,滋啦热油,豆芽卷心菜,极细的红胡萝卜丝,还有火腿片一起翻炒,洒味精,淋香油,一丢丢黑胡椒,饼皮戳破倒入鸡蛋,边缘处都泛着焦香,卷起来的时候中间夹着菜,接过的瞬间,呀,好沉! 佟怀青有些迟疑:“这是……鸡蛋灌饼吗?”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配料一大堆,看着就不正宗。 池野拿头盔给人戴好,利落地系上扣带:“别路上吃,喝风了肚疼。” 拧起油门了,又扭头来句:“你管他正不正宗,好吃就行!” 别说,是挺好吃。 就是佟怀青费劲巴拉地啃半天,也只下去一小半。 但肚子已经吃饱啦。 他拎着鸡蛋灌饼站起来,笔录什么的都做完了,办公桌后面的民警没抬头,在材料下方的空白处点了点。 佟怀青拾起笔,在上面签字确认。 那个认得钱夹身价的小年轻过来了,举着个保温杯,有点好奇地想瞅眼失主长啥样,刚一抬头,就看见池野在打招呼,准备带人走。 “哎,”小年轻放下杯子,“等等,急啥呢。” 他看着那背影有点眼熟,就拐过去看上面的签字,这下瞪大了眼睛。 “佟怀青!” 趴着写东西的民警被吓一跳,本来大晚上的所里就静,耳膜都被吵得疼。 前面的纤细身影微妙一顿。 “是佟怀青不,”小年轻保温杯都不要了,急慌忙地跟上去,“那个弹琴的,上过电视的!” 钱包和证件都回来了,捏在手里,很甜的无花果和酸山楂却没了,那张名片阴差阳错地被混进去,却在今天,成了找回他的钥匙。 佟怀青低着头,没吭声。 池野没啥反应,目光漫不经心地在佟怀青脸上扫了下。 但已经引起旁人注意了。 “是明星吗?” “不是,就晚会上,弹那个叫啥的曲子,我记得还出过书!” “前不久还有新闻……” 小年轻噤声,想起大半章篇幅的指责,说在民俗庆典上,观众和主持人互相往脸上抹着油彩,他却不乐意地后退,大牌架子高高挂起,专业技能节节败退,一言以蔽之,缺艺德! 佟怀青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擦着掌心,睫毛微颤。 没等小年轻继续问,就看见池野伸手一拉,揽着佟怀青的肩,笑得和煦。 “这会太晚了,怕家里孩子半夜醒了害怕,先走一步。” 说罢,也不论后面的反应,沉着脸给人带走。 摩托引擎声轰鸣,夜晚的风凉到刮骨。 怕动静太大吵着街坊,没进小巷,摩托在泡桐树下停着了,大红环锁“咔哒”一声,池野转身看着佟怀青:“怎么,还想等我背你?” 这会儿,迟钝的脑海才稍微有点反应。 感觉池野今天,有点生气。 说话不客气,一路上黑着个脸,大门一推,月亮洒下满院清辉。 佟怀青手里拎着剩下的半拉鸡蛋灌饼,早凉透了。 “怎么,不合胃口?” 池野在水池里洗了把脸,水珠子顺着喉结往下掉。 佟怀青低着头:“吃不下了。” 又轻轻叫了声:“哥。” 奔波后找着人,又回到家,所有的紧张都在瞬间放松,这声再熟悉不过的称呼传到耳朵,池野就“哦”了下,想都没想地接过冰凉的饼,解开塑料袋,咬了一口。 带孩子,习惯了。 然后,俩人同时僵住。 佟怀青眼睛都不眨了,看池野鼓着腮帮子发呆,这一口咽也不是,不咽也别扭。 只有蟋蟀还在叫。 说不清心里憋着个什么劲,池野有些烦躁地骂了句,扭头走了。 佟怀青怔忪在原地。 怎么办。 感觉对方好像,更生气了。
第20章 一直到早上五六点,佟怀青才迷迷瞪瞪地睡着。 哪怕捏着兔子的边角,也没睡踏实。 心慌。 最先听到的是鸟雀,嘀呖呖,长一声短一声的,接着是陈向阳打哈欠的声音,池一诺趿拉着拖鞋去洗脸,水流撞击脸盆还没结束呢,就传来了声尖叫。 “哥,你怎么还没起来!” 对面的门猛地推开了,还在墙壁上反弹了下,池野的嗓子哑得像才抽过烟:“这几点了?” 陈向阳答得最快:“七点半啦。” 但是勤勉的大哥,今天没有做早饭呢。 这个时候,来不及再准备了。 似乎是池野解释了句什么,紧接着就听见池一诺喜滋滋的声音。 “太好啦,那我要买鸡腿面包!” 家里的饭再好吃也会腻,被塞点钱买自己喜欢的早点,多开心。 佟怀青的脸埋在枕头里,腿蜷缩着,脑袋很痛。 没过多久,就感觉一只手拨开了点汗湿的发,佟怀青被明亮的晨光刺了下眼,不太舒服地继续往被子里躲。 池野看着那通红的耳朵尖,迟疑地摸了下。 好家伙,又发烧了。 他彻底没了脾气。 昨晚不知怎么回事,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好容易合上眼没多久,就被小孩吱哇一声给吵醒,池野慌慌张张跑出来,一瞅钟表,破天荒的,他也有睡过头的一天。 打发走俩孩子,池野有些郁闷地抓了下头发,用凉水洗了脸,才过去看佟怀青的情况。 缩在被窝里,跟个鹌鹑似的。 天都凉了,头发却有点湿,呼吸也重,无意识地把气息拉得很长。 池野认命般的叹口气,去佟怀青包里把剩的药找出来了,上回就没好利索,成,这下子不用再去找大夫了,接着吃。 佟怀青被扶着坐起来,身上绵软,没劲儿,一直往下滑,池野没办法,揽着肩膀给固定在怀里,稍微晃了下:“喂,醒醒。” 回答他的,是若有似无的轻哼。 以及扑到自己脖子上的热气。 怪痒痒的。 池野皱着眉,给佟怀青的脑袋往旁边推了下,露出截纤细的脖子。 感觉一只手就能给攥住。 但这么说也夸张了。 到底是个男人,抱在怀里的感觉也很明显,没有特别明显的起伏曲线,肩胛骨那里有点瘦,弯下腰的时候不免突起,硌着池野的胸口。 “还睡着吗,起来把药吃了。” 池野给人重新扶好,脑袋又歪过来,倒在他的肩颈窝里,热乎的,这下,池野没推开,继续叫对方:“佟佟?” 睫毛还垂着,没睁眼。 “那个什么……佟怀青?” 一连叫了好几次,这人都无力地瘫着,池野不再耽搁时间,起身准备去找大夫,刚把佟怀青放回床上,那人却突然醒了,坐起身子,眼睛不再清凌凌的,而是蒙着层水雾。 直愣愣地看着他。 “池野?” 佟怀青伸手,放在对方脸上,目光很平静:“是你吗?” 嗓子也是哑的。 池野维持着这个起身的姿势,左手撑在床上,右腿下去了一半,已经踩住拖鞋,可也没再动。 昨天吃了他半个鸡蛋灌饼,这会怎么,不认得了? 佟怀青还没收回手,掌心很烫:“我做梦了。” 池野的喉结动了下。 莫名其妙的,有些紧张。 可能是屋里太安静了,就那盆洁白的茉莉花精神着,浅淡的香味绽开,悄无声息地传来。 “我经常做梦,睡不好,”佟怀青呼吸绵长,“还很容易生病,给人惹麻烦,对吗?” 那可不,风吹不得雨淋不得的,池野简直怀疑,是不是自己讲话重了点,人家就敢这样发烧给自己看。 可能是昨晚都没睡好,声音对着哑,池野清了清嗓子:“没有。” 这都烧糊涂了吧,不能顺着说。 佟怀青收回手,目光涣散:“所以我挺没用的。” 怎么没用,这小手热乎的,给池野脸颊烫得跟着烧,说不上来,别扭,他用手背贴了下自己的脸,没好意思继续看佟怀青:“我先给你拿药。” “我挺废物的。” 佟怀青简直说上瘾了,刚刚耷拉的蔫吧劲儿也没了,脸蛋红扑扑的,语调却越来越急。 “你见过我弹琴吗,我其实没什么天赋,就是练出来的,最好的老师,最精确的训练,我从会走路就开始摸钢琴了,挺矛盾吧?你不是总嫌我娇气,但弹琴受了那么多罪,我也坚持下来了。” “老实说,”他呼吸带点喘,笑了下,“我挺能吃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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