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过身子打开摩托后备箱,拎出个塑料袋,里面装了点山楂和无花果,怕人路上渴了或者缺嘴,都能垫吧下。 这次分别不像上次是闹了别扭,回去说一下就好,秋风猎猎,看到佟怀青衣裳单薄,脸颊还有点泛红,没忍住又交代句:“回家穿厚点,药别忘吃。” 佟怀青点头:“行,我记住了,谢谢你。” 接过塑料袋,又说:“那我走了。” 他站在广场的台阶上,池野是斜坐着摩托,这下不用再仰头踮脚,而是平视,就能对上那人漆黑的眸子,里面看不出有什么情绪似的,十几天的邂逅,对池野来说,大概也不过寻常经历,两条线的偶然相交,立马又会奔向远方。 佟怀青垂下睫毛,没再继续讲什么话,转身离开。 与此同时,摩托的引擎声响起,这次油门拧到了最大,咆哮着渐行渐远。 背包不重的。 但佟怀青走到车站售票厅,也花了十来分钟。 “市区走不走?便宜!” “摩的坐不!” “卖萝卜糕啦,新鲜出锅——” 佟怀青冷着脸往前走,被挤得左支右绌,直到一个穿风衣的男人神神秘秘凑到他前面,“唰”地一下拉开,展示内侧衣衫。 “帅哥,看片不,啥都有!” 哦豁,怪不得这风衣垂坠感这么好。 佟怀青几乎傻眼。 从上挂到下,密密麻麻全是碟片。 “啥类型都有,”男人声音越来越小,“我这里货全,欧美的日本的香港的……哎别走呀!” 佟怀青低着头,默不作声地继续往前,迈上台阶进售票厅,里面比外面安静规范多了,仨窗口,没排多少人,都是背着大编织袋的农民工,互相交谈。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次好多了,头脑清醒,不会像上次那样跟着人到陌生的地方,售票厅里没有休息区,佟怀青背着包盯自己的脚尖,过了会,才慢慢走向旁边的小超市。 窗口里老板娘正在嗑瓜子,下面是盖着厚被子的冰柜,佟怀青还没张嘴,就听见里面的人亮起嗓子。 “打电话五毛,冰棍全都一块钱批发价啊!” 黑色的座机电话有些年头,线圈松了,垂下来很长。 听筒没有挨着耳朵,稍微隔出点距离。 佟怀青松开最后一枚按键,等待着电话的接通。 没过太久,那边就响起道爽快的声音:“喂,哪位呀?” 佟怀青的手无意识地绕着电线圈,还是决定和黄亮亮联系,这人算他发小,是个善于交际的风流小少爷,最会说漂亮话,百灵鸟似的在各个圈子里乱飞,那叫一个八面玲珑,为着认识时间长了,所以偶尔也能放下防备,讲上几句真心话。 “哎……是怀青吗,”那边反应很快,“是的话你敲三下桌子呗。” 手指把电线圈扯得更长。 “嗯,是我。” 黄亮亮立马提高音量。 “你可以说话了,好家伙!” 那么久的治疗,医疗手段和心理干预,只能让他在悬崖边堪堪驻足,没能完全将他拉回,砸碎了满地的狼藉后,佟怀青还是头也不回地逃开。 这莫名消失十来天,状况居然好起来了。 “你……能这样直接跟我打电话吗,”黄亮亮还在惊叹,“都想着你去南方了,这马上天要冷了,你不是每年都去那边过冬,我咋看这区号不像……” 佟怀青打断他:“我不在那里。” “小祖宗哎,那你跑哪儿了?” 黄亮亮说起话来就不停:“我可瞒不住我爹啊,你给我打电话,顺着就能查到你,我说祖宗哎我的亲人,你到底……” 电线圈被紧紧抓在手里,佟怀青笑着:“我知道。” 如果真的要追他,也不会来安川县。 而是根据这个火车站的电话,查他要去的是哪个未知的地方。 灯下黑。 “没事,我在这里再待几天,”佟怀青想了想,“别担……” “那你还练琴不啊,都多久了。” 这个电话老旧,没多久听筒就开始发烫。 “我不能再弹琴了。” 几乎没有停顿。 佟怀青轻描淡写:“你们不是早就知道了?” “我说哥们……” “没事的话就挂了,我现在挺好,你们放心。” 头顶传来广播的声音,宣告着外乡人的下一站旅程。 “咔哒!” 话筒猛地放了回去,没对好凹槽,发出很大的一声响。 老板娘都站了起来:“哎哎哎,别使那么大的劲儿呀。” 佟怀青的胸口剧烈起伏,盯着自己颤抖的手,安静片刻,把背包取下找钱夹,结果刚一扭头,傻眼了。 赫然一道划痕! 里面别说是钱夹了,连他的身份证件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哟,”老板娘也探出头来看,“这啥时候的事啊,我都没留神。” 就在他刚刚打电话的时候。 佟怀青再怎么聪慧,但没有混迹市井的经验,不懂得要把背包放置胸前的道理,有些赶路的人甚至会将钱财缝进衣襟,他上次在火车上没丢东西,估计全赖整趟旅程没睡着,俩眼睛瞪得像猫头鹰。 现金和证件分别装着,都是低调的奢侈手工制作,小贼不识法兰西大师手笔,捏着觉得有料,那不就顺手的事。 佟怀青看着那个四指宽的裂口,心绪仍未平稳,呆滞地眨着眼。 老板娘又抓了把瓜子,到底还是于心不忍:“你去外面垃圾桶找,人家把钱摸走了,别的东西不要,估计都给扔那里。” 佟怀青迟钝地点了下头,从夹层里翻了翻,终于摸出个一块钱的硬币,递了过去。 “谢谢你。” 夕阳西沉,人声鼎沸,佟怀青坐在候车厅里,平静地盯着自己交叠的手。 他不可能去翻垃圾桶,死都不可能。 饿了,又渴,想吃那兜子无花果,才想起来,小偷连这个都给顺手牵羊了。 也怪他怕丢,绑在了背包的拉链上。 站起来往外走,有糖炒栗子的香味,水煎包和菜馅饼都刚出锅,滋啦啦地在架子上沥油。 绿色的垃圾桶旁是乞讨的老人,里面的垃圾刚被清理过,空荡荡地散着点馊味,老人拎着串在一起的塑料瓶子,探头看看,又抬起褶皱的眼皮,向行人麻木地举起一个缺口的碗。 佟怀青走过去,把那枚五毛硬币放里面。 老人没什么反应,拽着塑料瓶子继续前行。 天空翻卷出大片的火烧云,红得扎眼。 佟怀青再次回到候车厅,靠在金属椅背上,用背包按在自己的腹部,来扼制那逐渐明显的胃痛。 他迷迷糊糊的,像是睡着了,又似乎一直在清醒。 周围人来人往,灯没有灭过,分不清楚白天黑夜,他太懒了,连壁上挂着的钟都不去看,只能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 和那个时候一样。 他不能听见钢琴这两个字。 视野里是浅淡的薄红,喧嚣随之远去,不知过了多久,懵懂间一只大手抓住他手腕,把他整个人都拽了起来。 佟怀青悚然一惊,在这里坐的时间太久了,酸麻的腿猛地抽筋,不可控地跌坐回去。 池野一巴掌打在他的大腿上,力气不重,也疼得佟怀青倒抽一口凉气。 “我让你动了吗?” 那人浑身烟味,说话时没什么表情,眉眼很凶。 佟怀青脸色苍白:“我腿……麻了。” 池野咬着烟看他,偏头笑了声。 “忍着。”
第19章 凌晨三点,月牙半弯。 派出所询问室外的休息区,佟怀青身上裹着池野的牛仔外套,小口地吃一个鸡蛋灌饼。 牛仔服料子硬,挡风,在屋里穿就没那么舒服,重得慌。 熬夜办案子的大多是老烟枪,角落里的滴水观音都被熏得蔫吧,门被推开,几人说说笑笑着出来,一位上了年纪的民警抬手,在池野肩上亲昵地拍了拍,仍嫌不够似的,又去拽池野的耳朵,池野也不恼,很温和地往下弯腰。 “真不错,”老民警终于收回手,“那时候我就说你最有出息!” 池野笑笑:“都是过日子的小百姓,没啥。” “带俩孩子不容易,天天净操心,”后面有个年轻点的跟上,“算了,我也不容易,还得值夜班!” 佟怀青咬了口热乎的饼,没抬眼。 “嘿,我明天休假,出去喝点?” 池野乐呵着:“别了,我得带人回去,现在熬夜吃不消。” 老民警点头:“也不是啥大事,正好赶上,好久没见着你。” 大晚上没什么人,休息区装修也是上世纪风格,没换新,白墙下刷半壁绿漆,还带反光,佟怀青眼睛看了一圈,没找着饮水机,就听见池野在那叫他,过去领东西。 说来也巧,那扒手无赖惯了,摸了人家的钱夹不算,看见背包上绑着半兜子水果,顺手解了拎走,若是往常,就会把那些身份证件丢垃圾桶那,算是种默认的“潜规则”,毕竟相当一部分人自认破财免灾,证件丢了不好补,能找着就行。 这扒手哼着小曲往外走,被那山楂酸倒牙,暗骂这外地人舌头有毛病。 一看就是外地来的嘛。 虽然没瞧见正脸,但脖子雪白身形挺拔,乱糟糟的火车站里,不食人间烟火似的。 所以俩钱夹就没舍得丢,想着是不是也能问问,卖点钱。 刚回屋呢就被按住了。 民警蹲守不少日子,可算揪住这个狡猾团伙,带回来做笔录查赃物,有个小年轻识货,说那钱夹啊,起码五位数往上。 这性质就有点严重了。 扒手打死不认,一口咬定是自己在路上捡的,说估计有人买完水果没放好,跟着一块丢了钱包,民警把那剩下的半兜水果一翻,这人嫌山楂酸,没扒拉下面,无花果里居然有半张名片。 谁的呢,池野的。 嘿,这人他们熟。 安川县修车行当老板,大高个,手巧,啥活都能干,也曾吃过不少苦,如今日子过得平常舒适,办了个小厂,还帮助解决不少聋哑人的就业呢。 老所长当时就打电话,给人叫来了。 池野正搁院子里头刷鞋,听见消息,把门反拽上锁了,骑着摩托跑到派出所一看,好家伙,下午他刚送走的人,眼睁睁看着进的售票厅,怎么就被贼摸了包? 那佟怀青去哪儿了? 民警问了声,知道池野和失主认识,就给人证件放回去,也没太在意。 池野在派出所水都没顾得上喝,就出去找佟怀青。 有心理阴影了,先去的河边。 来回走了两趟,没见人,只有赶鸭子的大爷,一杆子给碧绿的河面搅起大片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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