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电梯,路言意转头说:“叶子,你别慌,马上就到了。” 叶拙没有像他这样表露出急躁的情绪,也没有说任何担心的话语。 只是这一路,他的安静比以往更凝重。 没有哭泣也没有尖叫,只是比安静更安静,这就是叶拙悲伤的表现方式。 - 手术室外,叶拙接过医生递来的病危通知书。 他的理智告诉自己,这是迟早都要面对的事情。 但是真正那到这薄薄一张纸的时候,叶拙的手腕却有些发软。 在他手攥着笔的时候,一道低沉成熟的男声缓缓响起。 “不要慌,先签字,剩下的交给医生。” 路言意仿佛被踩到尾巴的猫,冷声质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路唯成那只色泽冷淡的义眼冷静地看着他暴躁的儿子,“这和你无关,你不要在这里添乱。” 路言意仿佛受到莫大的羞辱,死死攥住拳头。 但他也知道,这个时候最重要的是安抚叶拙,于是生生把胸口的气咽了回去。 医生和在场的人介绍着这场手术的情况,从风险到术后可能出现的状态,事无巨细地口述了一遍。 最好的可能就是延长病人的寿命,但期限不过是从死神手里多抢二到三个月的时间。 最坏的可能……对于叶承礼也许来说并不算坏。 他那副千疮百孔的身体,早就需要一个彻底的释放。 就这样死在手术台上,不用再忍受病痛折磨,也许是个好结果。 叶拙记得小时候,爸爸能轻轻松松就把他高高举起。 但现在的叶承礼连拿起水杯都需要用尽全力。 十四年过去,路伯父和爸爸也都不再年轻了。 路唯成站在手术室外,叶拙记忆里那永远挺拔的肩背,此时却有些佝偻。 叶拙站在手术室之外,却很难感觉到周围的温度。 直到路唯成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才让叶拙有了点落地的实感。 路唯成一浑浊一明亮的眼睛看着叶拙,竟然有些说不出的隐忍和怜惜。 “叶拙,你和我过来一下。” 路言意想要上前,却被叶拙的眼神制止。 路言意再度深呼吸,选择压抑自己的情绪,低声说:“叶子,有什么事情叫我,我在这里守着。” 叶拙轻轻点了头,跟上路唯成的脚步。 空荡的楼梯通道间,路唯成下意识想要抽烟,却又生生忍住了。 “医院禁止吸烟……你爸爸也一直劝我戒烟,只不过我一直没听他的话,现在想听他说几句,可能……都要看老天爷开不开恩了。” 他的语气不再是以往那般高高在上。 叶拙极少见到犹如天神般的路唯成露出现在这种怀念的表情。 人只有在不愿面对当下的时候,才会开始缅怀过去。 路唯成这种人,也会有想逃避的事情吗?叶拙不知道。 “你是个成年人了,有些事情你有权自己处理。刚才你也听见了,你父亲的病拖了这么久,时日也不多了。” 叶拙闷闷地“嗯”了一声。 路唯成看着他,感觉这个孩子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低着头沉默不语,却异常坚韧内敛。 一眨眼,过去那个齐腰的青涩小男孩,都已经成为独当一面的大人。 路唯成摸了摸那只已经没有感觉的眼睛,“你和你爸爸在路家这么久,早已经是路家的一部分了,但如果你爸爸要走了,你也该为自己做点打算。” 叶拙想说点什么,但是到头来,也只说了句:“我不知道……” “不想走了?” “我……” 路言意握着他手,说要带他离开的话,好像一阵风吹进叶拙的脑海里。 离开,还是留下?是独自离开,还是像路言意说的那样一起离开? 可是留下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世界千变万化,路言意今天想带他一起去国外,明天也许就会和季隶铭在一起。 他要为了路言意的几句话留下吗? 叶拙的心左右摇摆,仿佛停不下来的永动机,在挣扎的两端左右徘徊。 路言意看出叶拙的为难,“你好好想,做好决定了告诉我,有什么困难的话,我帮你解决。就当是……帮你父亲做好最后一件事。” 他像个宽容的长辈,再度拍了拍叶拙的肩膀。 但与此同时,楼梯间紧闭的铁门被猛地推开。 路言意搡开路唯成,直接站在叶拙身前,双目怒视路唯成,咬牙质问道:“你凭什么过问叶子的未来?!你之前把他当枪用,现在要他妈假惺惺地要为了他考虑了,黑脸白脸你都一个人唱,要不要脸?!” 路唯成眉头紧锁,挥手给了路言意一个耳光。 “这是你和父亲说话的态度和方式吗。” “我管你去死!我哪句话说错了?!” 路言意的怒火一触即发,暴起想要反击,被叶拙拦住。 路唯成丝毫不慌,冷淡地看着路言意,“你真该改改你随地撒泼的习惯,这么大了,还和小时候一样幼稚无礼。” 外面忽而传来一阵声音。 手术结束了。 叶拙并没觉得自己表现地很紧张,路言意却立刻丢下和路唯成的争执,让叶拙不要担心。 担心也没有用,无论发生什么,最后也都只有接受这个选择。 接受每件事发生,是他这么多年唯一的课题。 无论是生离还是死别,是放弃还是被迫接受,叶拙都已经释然,或者说……麻木。 但得知叶承礼暂时脱离危险的时候,叶拙还是感觉到自己紧绷的心稍微放下了点。 医护人员在三人中寻找着,“你们哪位是病人家属?” 看到面容青涩的叶拙站出来时,她眼神里流露出同情。 “病人只是暂时脱离危险,具体手术效果还要再观察一下。” 路言意上前,“有没有办法,让病人能多坚持一段时间……” 医护人员苦笑,“这种情况,我们没办法保证,只能尽力而为。” 这句话,叶拙听了很多次。 唯独这次,听出了真正的无能为力。 “病人现在是不是很痛苦?”路唯成问。 医护人员:“的确是这样,一般重病患者到了后期,都很难感觉到舒适。” “那可不可以,找到一种让他体面一点又舒服一点的方式……” “你在说什么?!”路言意满脸的不可置信,“你问过叶叔叔的意见了吗?叶叔叔还活得好好的,你怎么就要替他放弃了?” “你不懂。”路唯成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飘向了手术室的方向。 那是一种复杂到叶拙都看不透的神情。 而当他看向叶拙的时候,那抹复杂已经消失殆尽,只剩往常的冷静理智。 - 路唯成临时要去亲自处理事情,对叶拙叮嘱了几句后便离开了。 其实说来说去,也还是让叶拙遇到事情记得和他说。 叶承礼生病的这段时间里,是路唯成在负担医药费。 但叶承礼不愿意接收,只好把每一笔费用都记了下来。 过去写得密密麻麻的账本,现在他却在没有力气去书写。 叶承礼躺在病床上除了感觉连骨头在疼之外,再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留意医药费。 可是叶拙记下了。 每一笔,叶拙都记下来了。 在路家承得情,他会还清。 路唯成离开后,路言意明显冷静许多,看着渐晚的天色,还能想起来去给叶拙找点吃食。 路言意离开后,就又只剩下叶拙一个人了。 空空荡荡,安静到听觉开始鸣叫。 来来往往的人这么多,却没有一个会驻足,叶拙莫名感觉到一阵孤独。 就好像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他一个人。 提到叶承礼,叶拙想到的是他现在枯瘦的模样,然后就是小时候…… 叶拙也曾经想过,如果自己没有这么放不下,是不是会比现在过得更好。 但是人生没有那么多如果。 他放不下。 如果他是个果断的人,就不会坐在这里,等待一个他早就想离开的人回来。 医院里的气味刺鼻,经过暖气之后变得更让叶拙眼眶酸疼。 模糊的视线尽头,一双干净的鞋慢慢停住了。 “叶拙。” 声音听起来也很干净。 低沉的,像大提琴一样纯净。 叶拙慢慢抬头,看到季隶铭焦急地脸。 季隶铭身上还带着寒气,整洁的发型也因为跑乱的额发变得不那么精致。 季隶铭似乎有些慌乱,上下把叶拙打量了一遍,才低声问:“你……还好吗?” 叶拙点点头。 他没什么问题。 只是有些累而已。 叶拙搓了搓僵硬的脸,“不好意思,我忘了告诉你,今晚的约会取消了。” “这都不要紧,不用在乎我。”季隶铭没有坐在叶拙身边的空位,而是俯身半蹲了下来。 这样的姿势,他能更清楚地看到叶拙的表情。 “是我疏忽了,昨天听到你要到医院就该提前问的。我打听到你爸爸生病,本想着下午也带着礼物过来,这样就算出意外没办法吃晚饭,下午也能和你见一面……没想到我赶过来,就已经是这样了。” 季隶铭解释了许多,叶拙却只字不说。 他意识到,这个时候,他不该打破叶拙的安静。 “没事,有什么事我还在,我陪着你。” 季隶铭的手心温度很暖,握住叶拙的时候,就像被太阳裹住一样。
第25章 季隶铭看出叶拙现在没有心情和外界交流,于是起身联系助理,让他麻烦家里阿姨做清淡的家常菜到医院来,又准备打电话给季父,看看有没有相熟的医院资源。 季隶铭低声和季父述说着情况,叶拙却轻轻眨了眨眼。 “不用麻烦了……他现在的情况已经负担不起下一场手术。” 现代的医学发展并非万能,能拖到今天已经是做了最大努力。 叶拙不动声色地把手从季隶铭掌心抽出来,调集疲累的大脑凑出一句客套的话:“谢谢你关心,不好意思又爽约了,下次再约吧,下次我一定会去。” 作为一个朋友,季隶铭这样做已经是仁至义尽。 但叶拙不明白,季隶铭为什么要做到这个程度。 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没有这么亲密…… 只是在这个时候,叶拙想不通的时候太多了。 他的脑子很乱,仿佛有千万种声音在高声议论。 有些声音在问他,如果真的像路伯父说得那样,你到底要不要走? 有些声音又在嘲笑他,都到这个时候了还在恋恋不舍。 还有些许呢喃的声音在和叶拙说:这不就是你一直在等待的时机,错过了,就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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