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制组和满桌客人面面相觑,连最近和他CP炒得火热的安煦也无言以对。 只有叶拙站起来,无奈又熟练地对所有人道歉。 作为路言意的助理,叶拙平时除了照顾路言意,最大的任务就是帮路言意解决烂摊子。 低头、道歉、鞠躬、认错,外加稳住局面和协商处理。 这样的事他做了数十年,早已驾轻就熟。 只是这次和以前都不同。 这次是踩在路言意的痛脚上。 季隶铭…… 曾是路言意挂在嘴边的名字,如今听起来却有些陌生。 他是路言意面前最不可提及的存在。 是路言意尽有尽有的人生中,经历的最大挫折。 骄傲如路言意,怎么会忘记当年被抛弃的不甘和怨愤。 因为过去亲密无间过,分开时才犹如切肤之痛。 季隶铭是路言意从小到大,唯一一个主动结交又无限迁就的朋友。 他们之间磁场契合到严丝合缝。 叶拙站在他们身边,却像被划分在第二个纬度,隔着层透明的壳观看他们的一举一动。 叶拙是他们青春的最好见证人,从开头和结局,他都一刻不落地参与其中。 他加入他们的对话,谈论同样的话题,在相同的时机微笑,却没能穿过这层壳。 三个人的友情中,他始终像个观众。 直到季隶铭在高三结束那年不告而别,那层壁垒连带他们的关系一起破碎。 可是叶拙知道,路言意不会在像以前那样。 他这个沉默的配角,永远不会像主角那样上演情意汹涌的戏码。 路言意和季隶铭相识至今也不过六年。 而他陪伴路言意从十岁到二十四岁。 十四年。 比两个六年还要多两年。 可他一直在角落,像江南梅雨滋生在墙角的青苔,在无人在意的情况下,默默注视着路言意十四年。 叶拙不知道,在这朝夕相处的十四年里,路言意是否会感受到他眼中的湿润。 这场梅雨下了太久,他心里已经湿透了。 叶拙在等自己无法负荷的那天。 到时候他会主动结束。 反正也没有从来没有开始。 只能说是…… 暗恋未遂,无疾而终。 - 路言意仿佛有种魔力,所到之处都能铺满他的情绪。 在演播厅旁的休息室中,前来安抚他的工作人员们都面露难色。 “那个……其实刚才您的同学也没有恶意,要不我们把他请出去,再继续录几个画面了事,这期节目不能就这样开天窗啊。” “没有恶意?”路言意口中念叨着这几个字,刚刚才宣泄过的情绪又涌上来。 他像头暴怒的狮子,一把推开场记递来的水杯,决断地说:“我说了,这期不录了。你们该干嘛干嘛,赔钱的事情找叶拙。” “可是…”负责的工作人员是个中年女人,她犹豫又胆怯,最后小心翼翼地说:“您既然这么在意季隶铭,我们就把有关季隶铭的这段全部处理掉,今天的事情也绝不会说出去,您看——” 她话里那“三个字”反复钻进路言意耳朵里,激得他猛地站起来,以优越身高俯视在场所有人。 “我说了,不录了,不明白我的意思吗?” 路言意抬手,不假思索地把面前的仙人掌水杯砸向门边。 他低吼:“都快点走!” 水花溅落,碎片横飞。 叶拙刚打开门,迎接他的就是这些。 路言意:“叶拙!” 叶拙还没得来得及感受到皮肤被划开的疼痛,就先冷静地把其余人请出去。 他从身边经过的人目光中看出怜悯。 他们同情他,要顶着流血的伤口处理事情。 但叶拙分得清主次。 他又不重要,而且也只是小伤,先把路言意稳住再说。 “还生气吗?不解气就继续砸。”叶拙抬起手,随意擦了擦额角的伤口,白皙的手背迅速染上红色。 在路言意眉头紧皱的注视下,他又用力擦了擦,还是没擦干净。 “……我不是故意的,是他们欺人太甚。”路言意懊悔地看着叶拙左额角上那道半指长的伤口,说话也没了底气。 “我又不是动物园里的猴子,他们凭什么这样对我——不打招呼,把那些人都请来,美其名曰同学会。我他妈像是会有同学情的人吗他们就请?!他们明摆着要看笑话,要借话题炒热度,可是他妈的我是人,不是供他们消遣的东西!” 叶拙冷静地和他说:“可是你一期节目一百万。” “公司抽成之后就剩那么一点,还不够我两天花的!”路言意愤然,但叶拙的伤口在他眼前晃,只能忍着情绪说:“你和所有对接的人说,有关他的一切都禁止提。” 叶拙点了点头。 路言意:“……你也不许和他有任何联系,知道吗?” 叶拙点头,“放心吧,我不会。” 听到叶拙的承诺,路言意的脸色终于好转了些。 叶拙反复抹了抹手背上的血迹,实在擦不干净了才开口说:“递给我一张卫生纸吧。” 路言意后知后觉,“怎么不早说。” 他抽出纸,想伸手帮叶拙擦擦伤口,但叶拙沉默着侧开头。 看着叶拙一单一双又微微泛红的眼睛,路言意低声说:“你回去卖点除疤的药,本来长得就不好看,要是留疤就更难看了。” 他顿了顿,又问:“你还有钱吗?缺钱自己从我户头转。” “家里在等你回去吃饭。” 路言意转身找手机的动作当即顿住,用不可思议地眼神看向叶拙。 “什么家?谁家?难道是你家?” “路伯父他……” “我什么时候答应去吃饭了?”路言意的语气冷得发硬,“叶拙,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对不起,是我答应的,但是……” 一阵铃声打断叶拙。 他接起,小声地叫了一声“路伯父”,“等下再和你说可以吗……我现在有点事情。” 路言意冷笑一声,提高音量说:“不要和我道歉,你答应的就你回去,我不可能回去。” 叶拙向他投去求助的目光。 路言意明白叶拙的意思。 叶拙想让他回路家,因为这是路唯成的意思。 路唯成是他爸,也是他最大的敌人,偏偏叶拙最听路唯成的话。 路言意攥紧拳头,“你走啊,去路家啊。” 叶拙皱起眉头,终于转头叫了路言意的名字。 路言意:“我本来不想生气,但你偏要惹我发火。” 他立即站起来,脸庞看不出一丝犹豫,冷声说:“你不走是吧,那我走!” 休息室的门被关上的前一刻,叶拙听见路言意和路唯成同时说出他们心里的话。 路唯成说:“这周就算了,但下周,无论如何,骗也好哄也好,路言意必须回家了。” 路言意说:“叶拙,你真得要重新定义自己的位置了。” 叶拙深深又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些事情,他都会去做。 只是在这之前……他是不是也可以为自己说两句话。 叶拙看着镜子里迷茫又苍白的自己,轻轻和电话那头说: “路伯父,我想……等这个月结束,我就离开。” 可能拜路言意的情绪所赐,叶拙麻木的心也跟着翻腾起来。 也可能是他一直引以为傲的耐心也快没了吧。 十四年。 石头也该磨通了。 - 日头西垂的傍晚,演播厅大厦外的风格外凌冽。 叶拙今天不想开车,也不用赶时间,于是慢悠悠地坐上一辆公交车。 走到哪里就是哪里吧。 反正他也没有自己的家可以回。 在刷乘车码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想回头叮嘱一句。 但身后陌生乘客的目光格外无辜。 叶拙很少有独自出行的时间,下意识就在照顾路言意。 他用冻僵的手掏出手机。 没有任何来自路言意的消息。 耳边似乎又听见季隶铭三个字。 叶拙沿着声音抬头,季隶铭棱角分明又端庄贵气的脸撞进他视线内。 公交车内的小电视屏幕模糊一片,叶拙还是一秒就认出季隶铭的脸。 出国四年,季隶铭比高中时期更为成熟稳重。 垂眼缄默时,和他那位位高权重的父亲神态几乎相同。 有些人,天生适合做目光焦点。 比如路言意,比如季隶铭。 叶拙反观车窗中自己普通又稍显青涩的脸,一单一双的眼型看上去更是不协调,整体都寡淡到没有兴趣再看第二眼。 一道结痂的伤口横在额头,更显得落魄。 他这长相天生适合做观众,给主角送上掌声和祝福。 “嗡嗡——” 一直握着的手机忽然震动。 【方便见一面吗?】 一条类似久别重逢的消息。 语气和标点符号都没有任何问题。 只是发送消息的对象并不受叶拙欢迎。 季隶铭…… 他为什么要联系我? 叶拙脑子很乱,但还是第一时间讲路言意和季隶铭的名字连在一起。 季隶铭必然是为了路言意才想和他见面。 没有别的可能了。 总不能真是老朋友叙旧…… 叶拙都感觉自己这个想法惹人发笑。 他进入对话框,准备删除了这条消息和记录。 万一被路言意看到了,难免又是一场“恶战”。 路言意这个人要是较起真来,真的六亲不认。 叶拙眼睛有些近视,手机拿近才发现季隶铭的头像还和几年前一样。 蓝绿色的极光像薄雾似的飘荡在蓝到像黑色的夜空上,两个少年剪影在山坡上,互相对视着对方。 那是五年前,他们三个人一起去漠河获赠的照片。 那么冷的冬夜,他们裸露在外皮肤都冻得通红,眼睫头发布满冰霜。 叶拙带来的摄像机镜头也被冻坏了——这种时刻,总是由他来负责记录。 路言意正为无法留下这激动时刻而遗憾时,一个路过摄影师将这张照片送给了他。 摄影师说他捕捉到完美的一瞬,但没有注意到他们是三个人同行。 不过叶拙已经被忽略惯了,除了淡淡的酸涩之外,也没多余的情绪。 他笑着和摄影师解释说: 反正都看不到脸,我可以随便指一个人就说是我,也没人会较真。 过了这么多年再看,左边这个身影的确和他有点像。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季隶铭在和路言意分开四年后,还在用这张照片做头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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