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颂今面色一沉。 临澜猜到了。 他留在萱城,就是怕走得太远了,哪天宁初回来找不到他。 他得进入临氏,要留在临氏,在拥有真正踏入社会立足之前,抓住寻人的唯一保障。 美国太远了,太大了,他的力量微不足道,而对产业错综人脉强大的临氏集团来说,在一座城市寻一个有生活痕迹的活人再简单不过。 他的计划或许不完美,却是眼下对他来说最好的选择。 死心? 不可能的,就算要断,也得宁初亲自来跟他开这个口。 临颂今:【你想怎么样。】 临澜:【想怎么样?你那么想去海贸,又那么了解我,你觉得我会想要怎么样?】 临澜:【大状元,大聪明人,你不会猜不到吧?】 临颂今看着从对话框次第跳出来的几句话,面色更冷。 他用力闭了闭眼,正欲回复临澜,屏幕忽然跳转至来电显示,一串陌生号码,归属地美国。 即将落在屏幕的手指猛地一顿。 他几乎大脑空白盯着这串陌生号码。 一直到回光返照的平静结束,心脏突然开始猛烈跳动,砰砰声撞击着胸腔,震耳欲聋。 美国…… 美国……? 美国! 想要滑下接听,指尖却不受控制颤抖得厉害,慌乱试了好几次才成功。 电话接通,他迅速将电话紧紧贴着耳朵,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声音。 没有声音。 什么也听不见,电话那头没有人说话。 临颂今心不免下沉,却固执地不肯就此放弃希望。 “小初?” 他主动开口,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不安,忐忑,小心翼翼好似风一吹就能散。 “小初,是你吗?” 间隔了许久,久到他甚至以为电话那头并没有人时,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响起。 听筒紧贴着耳廓,他终于听到了日思夜想的声音: “是我,我是宁初。” 眼眶的红霎时蔓延到整个眼睛,血丝脉络爬满眼球。 他睁大了眼睛,控制不住耳膜紊乱的嗡鸣,只能用尽全力放慢呼吸,生怕错过哪怕一个音节, “小初,小初……” 他不知所措地重复。 太多话堵在嘴边,太多问题憋在胸口,本以为在找到宁初的第一时间,他都要一一问出来。 如今真到了该问的时候,才发现它们早被时间和着思念发酵得稀烂,捱到最后,句成了最简单的一句: “什么时候回来?” 像是没有当初的不告而别,没有突然的失去联系,没有放弃梦想后一年来的痛苦忍耐。 好像他们只是简单分开了两三天,他照常问一句,什么时候回来。 “小初,你在哪......什么时候回来?” “啊,不回去了。” 电话那头的人,只用了四个字便打碎他仓皇间为自己制造的假象,将他卑微到尘埃的一颗心残忍剖成两半钉在台面上。 临颂今两耳嗡鸣更甚,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心跳,也听不见自己茫然追问:为什么不回来了? “雷利比萱城好啊,还回去做什么?” 宁初:“而且我女朋友,她知道了我曾跟一个私生子做朋友,很不高兴……” 女……朋友? 女朋友? 什么女朋友? 临颂今发现自己失去了正常的理解能力,意识消化不了从宁初口中吐出的称谓。 当发现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滚落出眼眶,他呆愣着,怔怔低下头。 水渍接连砸在地上,他却毫无知觉。 宁初说话有些断续,带着气息不稳的喘息:“我说了已经,已经没有联系了,她不信,我只能打一通电话……再跟她证明了。” “谁会一直,跟一个低贱的私生子做朋友呢,那同情阴沟里的蟑螂有什么两样?” “她总缠着我,我不跟她解释清楚,她会,会不开心……” 水渍逐渐扩大,敲击地板发出细微沉闷的声响。 临颂今的眼神被迷茫冲散,失去焦距,总觉还是听不明白,身体却已经脱离大脑掌控,开始难以抑制地哆嗦发抖。 过去一年,无比渴望能联系上宁初,执着到已经成了他的心病。 再数不清的梦魇中,设想最糟糕的结果也不过是宁初再亲口和他说完那声再见。 然而现实永远比想象残忍千倍万倍。 在此之前,他从没想过语言真的可以强大如斯,比最锋利的长矛利刃更尖锐,轻飘飘的,扎得他体无完肤。 他张了张嘴,仿佛被什么用力掐住了喉咙,任他挣扎用力,就是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直至听见电话里出生一声轻笑。 很轻,很低,一道属于女人的笑,和宁初急促的呼吸交织,被电流清晰放大。 意识到他们可能正在做什么,顷刻间大脑如遭重击,流窜的血液倒涌凝固,手脚冷得失去知觉。 他颤抖着几乎站不直,摇晃间慢慢弯下腰,掌心压在床面支撑不住他的重量,整个人狼狈摔在地上。 “小初,你怎么能这样……” 紧缩的喉咙挤压出嘶哑的声音,情绪已经麻木到无法灌输进入字句,他几乎是机械地在困惑问:“你明知道……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 宁初说:“不打,我女朋友会不开心,我不能让她不开心。” “那我呢?” 他抓着被子,攀附在手背的脉络乍现,声音却听起来有种近乎愚蠢的困惑:“你怕她不开心,那我们过去十年,又算什么?” “算……消遣?” 宁初听来还是那幅迷糊单纯的模样,轻描淡写的调子,说着最狠心的话:“我在你身上耗了那么多时间,帮了你那么多次,你也不吃亏吧。” “不用对我感恩,以后别再联系就行了,我不想因为一个一辈子也没法堂堂正正站在人前的私生子……再影响我的生活。” 电话不知何时被对面挂断。 他坐在冰凉的地板,手机从手里滑落掉在地上,界面最后暗下前,仍旧显示着那串晦涩的号码,还有上方偶尔弹出的来自临澜的消息弹窗。 到最后,他还是没能从宁初口中听见一声再见。 静谧的房间,颀长的身影静静坐在地上,靠着窗边,望着的方向是占据一整面墙的落地窗。 窗外霓虹璀璨,大楼楼身斑斓的灯光闪烁,时而模糊,时而清晰,被玻璃隔绝了一切杂音,灯火热闹,寂静无声。 他看着,一动不动。 许久,直至时间被拉得漫长,霓虹也在黑暗倾轧下逐渐黯淡。 他忽地闭上眼睛倒在了地板上,颤抖着,用力蜷缩起身体。 冷汗湿漉的黑发擦着地面,感受不到身体的温度,身体好像疼得快要死掉。 * * 临澜的心思远比简单阻止他进入海贸部更加恶劣。 他揣度着临颂今和宁初的关系,在威胁临颂今不成后,又用最恶毒又恶心的话语陈述给临永帆听。 临颂今在入夜被叫到主宅,又在夜幕降下后离开,带回一顿极尽侮辱的谩骂,一记踹在心口的窝心脚,和满背的皮开肉绽。 临颂今从始至终未置一词,像真成了个没有思想没有情绪的木头人,不知道一切都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 就像他也不知道临澜为探事实究竟几次三番悄悄跟着他去萱大,在最后一次时路过一栋老式居民楼,又正好五楼落下的花盆砸中脑袋。 脑部受损,神经瘫痪,他会慢慢恢复意识,却注定往后一辈子只能躺在床上。 而临氏继承人不可能会是一个瘫子。 太子爷易了主,在和临氏一位长期合作伙伴的女儿订婚以证性向和立场之后,临颂今临氏大少爷的身份被坦荡公之于众。 商人重利,短暂的悲痛之后,临永帆将培养重心放到了他身上,没有言明,但已经默认他获得临氏继承权。 换了身份,曾经对他捧高踩低的人不敢出现在他面前,个个夹着尾巴做人。 然后根本不必他动手,自会有人出手处理,让这些人从临氏干干净净离开。 他用惊人的能力和天赋一步步走上高位,在临永帆已经无法再控制他时,几乎明牌在架空临永帆手握的权力。 他成了临氏最高决策者,曾经一意孤行向往到偏执的那个海外国度,后来他去了无数次,却再也没有找过宁初。 七年时间过得很快,快到他总是会在一觉之后忘记昨天都发生了什么。 时间在他身上将白驹过隙描画得生动无比。 过往的记忆在春去秋来中逐渐模糊,每一天都过得像是流水线生成,没有一点撰写的价值。 反而那通电话倒是日渐清晰,是字句都能完整复刻的程度。 最开始反反复复地想,几乎把自己困死在里面,会觉得电话那头的人和他了解的宁初太过割裂,割裂到完全无法重叠,甚至是怀疑皮下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那是宁初啊,宁初怎么可能对他说那种话? 可慢慢的,他在意识不断被撕扯的煎熬中意识到,也许他从来不曾真正了解过宁初。 怎么就对他口中的构想那么坚信不疑呢? 临颂今孤身一人,去哪里都没有牵挂。 但宁初不一样,他有家,有对他体贴入微爱护有加的妈妈。 他凭什么认为自己在宁初心里的地位能重要到让他放弃自己的妈妈和他离开? 所谓承诺,也许真的就是唬人罢了。 有了结果,一切似乎都变得有迹可循。 就连无数次强调一定会陪着他的承诺成了残忍的笑话。 也难怪为什么他在长大后总爱向他求证是不是真的可以一起离开,会再三跟他确认他的父亲不会插手他的未来,或临时起意远远把他送走。 其实宁初说得一点也没错,纵使他不告而别也没错。 他没有义务要陪他一辈子的。 无亲无故,谁也没有义务要陪谁走一辈子。 就算断在他所有希冀开始的地方,也是他占了大便宜,白捡了那么多年。 只是,他原本可以一辈子呆在污秽的地下,如果他从来不曾见过阳光。 升米恩,斗米仇,也许是骨子里继承了临永帆的卑劣基因,他还是注定做个忘恩负义的人。 那些时候,他时不时梦到一些和那个人有关的事,真的,假的,现实的,幻想的,重叠杂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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