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一声响后,后边的学生传来了窃窃私语,似乎是在议论他。 糟糕的记忆席卷而来,詹子延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下意识地想要落荒而逃。 这时,食堂阿姨笑眯眯地朝他挤了挤眼:“詹老师,卡里余额这么多,攒着娶媳妇儿呐?” 后边的学生都笑了,谁会往饭卡里攒钱,阿姨明显是在逗这位老师。 詹子延这才看见,刷卡机上显示,自己这张饭卡里居然有一万多的余额。 他明明记得昨天只有九百。 怎么回事?这两天不是发饭补的日子啊,学校的财务搞错了? 阿姨和学生只是拿他寻开心,并无恶意,可他仍然有些不自在,匆匆收回卡,正要去拿自己打包好的早餐、离开这个给他带来过阴影的地方,旁边突然伸出一条手臂,先于他一步,接过了阿姨递来的塑料袋。 詹子延转头,刚好对上那人的视线。 骆恺南今天起得太早,没来得及整理仪容仪表,头发乱七八糟地支棱着,凌乱中透出一丝慵懒的帅气。身上随意地套了件黑色无袖t恤,露出的手臂几乎是他的两倍粗。 擦身而过的时候,詹子延仿佛能感觉到对方无处安放的雄性荷尔蒙扑面而来,堵得他呼吸一滞。 “我们詹老师不娶媳妇儿。”骆恺南接过袋子,毫不客气地抽出吸管,插进豆浆盖子,边喝边说。 詹子延猛然回神,心脏狂跳。 “他要全身心地投入到折磨学生的事业中,是不是,詹老师?”骆恺南神色冷淡,但这话明显是句玩笑。 后边排队的学生笑得更欢了,有人大着胆子喊:“詹老师,这学期手下留情啊!” 詹子延转头,镜片寒光一闪,看见一张陌生的脸,不是他必修课的学生。 或许是选了他这学期的选修课,可选修课还没开始上课呢,怎么就认得他了? 那名学生没想到他会望过来,吓得赶紧缩起脖子钻进人堆里。 与学生开玩笑素来不是詹教授的长项,他想着该怎么回,一认真思索,就无意识地皱眉。 奇怪的是,下一秒,后边的学生迅速安静了,仿佛突然间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事物。 骆恺南拍了他的后背:“走吧,别堵在这儿。” 再不走,这冷峻肃然的表情能让一堆学生晚上做噩梦。 詹子延没多想,点点头,随之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刚喊出声的学生心有余悸道:“完了,他不会生气了吧?” “肯定是,你看他脸色多冷。” “他记住你了,这学期你铁挂。” “救命……” “诶,话说跟他一块儿的帅哥是谁?没见过啊。” “我也想知道,你觉不觉得他俩挺配?” “你疯啦?给詹教授凑cp,被他知道了你就等死吧。” 詹子延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终于重获安全感,转身问:“你怎么来食堂了?” 骆恺南放下包,从塑料袋里取出早餐,一样样摆在自己空无一物的办公桌上,说:“等你半天,以为你睡过头了,刚想自己去买早饭,正好碰上你。我爸往你卡里转了一万,收到了吗?” 詹子延诧异:“骆校长转给我的?是为了答谢我吗?这不行,我得还回去。” 骆恺南:“你收着就行,我跟他说以后和你搭伙吃饭,他就往你卡里充了钱,省得我们每天转账了。托你的福,我的饭费不用自己掏了。” 骆校长看见自己的奇招效果显著,詹教授果真不负期望,才一天就把骆恺南收拾得乖乖去听课,大喜之下,十分爽快地答应了要求,压根没细想,等他后来意识到自家混小子又一次骗了他的私房钱后,骆恺南早就和詹子延一块儿吃遍食堂了。 这个理由可以接受,詹子延便没再问。 今早哲学系的第一节课在八点,离上课时间还有二十分钟。 詹子延以往都是匆匆应付,今天却没法这么做,被骆恺南盯着吃完了一个煎饼和一杯豆浆,狭小的胃撑得直打饱嗝,有失老师仪态,在办公室里来回溜达了好几圈消食,卡着点进了教室。 骆恺南跟在他后头,视线不自觉地往下,看他手腕。 果然过胯了。 黑色西装裤不紧不松,熨烫得服帖挺括,看得出两条腿笔直修长。 就是太瘦了。 骆恺南垂眸,看着他西裤下、皮鞋上露出的一段裹着黑袜的脚踝。 好细,自己一只手似乎能握住他两只脚。
第8章 我才不哄他 进了教室,詹子延先领着骆恺南上台,简短介绍:“这位是骆助教,这学期和大家一起听课。” 学生们纷纷抬头,视线从这位高大助教的手臂肌肉、移到他脖子上的粗银链、再移到他桀骜不驯的脸上—— 然后集体呆滞。 虽说刻板印象不对,但这位助教看起来……似乎与本专业毫不沾边。 不过人是詹教授带进来的,没人会、也没人敢提出质疑。 骆恺南领了份本堂课的纸质材料,走到教室最后排,找了个没同桌的位子坐下,抬起头,看见了一排专心听课的后脑勺,以及不少偷偷打量他的视线。 这种被当成异类的感觉,很熟悉,也很不爽。 如果不是为了詹子延这张饭票,谁要来听课。 全都是为了节省生活费而已,没别的原因。 詹子延没耽误时间,很快就开始上课了。 他的研究方向主攻外国哲学,一般像他这样年纪轻轻就评上副教授的青年才俊,不会在教学岗上投入太多时间精力,带研究生做课题、发表期刊论文等才是正确的升职之道。 骆恺南经常听他爸聊起学校里发生的事,耳濡目染,大概了解一些。有的老师甚至一套ppt用七八年,就为了图省事儿。 但今天这节给大一新生上的西方哲学导论专必课,詹教授准备得很充分,材料结合实事,都是最新素材,完全没糊弄这群对本专业要学什么仍处于懵懵懂懂的学生。 难怪三十岁就能评上副教授,确实够敬业的。 桌上摊着课前领的阅读材料:Plato,Theaetetus,174a-177c。 骆恺南翻开一页,看了两行,立刻得出了结论:他真不是读文科的料。 以及,看书不如看老师。 ——詹子延撑着讲台,衬衫长袖翻折到了小臂中间,清爽干练。细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根白粉笔,认真写下板书:「知识是什么?——真实的信念。」 他的字迹清隽如修竹,就像他这个人一样,瘦长且骨骼关节分明。 写完之后,他推了推眼镜,粉笔灰不小心沾在了脸上,也没注意,继续专心讲课。 骆恺南看见了,忍不住低笑了声。 教室内学生少,特别安静,他这一声干扰,惹来了同学不满的视线,詹子延也望了过来,对他皱起了修眉。 骆恺南从小在课堂上就是捣蛋鬼,早就练出了堪比防弹衣的厚脸皮,对老师的警告一向视若无睹。 但詹子延这么一皱眉,神态就没刚才好看了。 他对哲学本就没兴趣,再不看点儿赏心悦目的,怎么熬得下去? 骆恺南难得没顶撞,直到下课也没再发出一丁点动静。 一堂课45分钟,其他学生意犹未尽,某位理科生则昏昏欲睡,跟着教授回到办公室,没注意前边人停住了脚步,差点儿撞上去。 骆恺南及时稳住身子,问:“怎么不走了?” 詹子延转过身,稍稍抬头看他,表情有点不自然:“你刚刚在课上……笑什么?” 骆恺南以为他要批评自己上课不专心听讲,这种教育话术他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立刻先发制人:“因为你的课太无聊。” 詹子延一怔,似乎不相信:“没人这样说过。” “他们的学分掌握在你手里,怎么敢对你说?”骆恺南没规没矩地反过来批评他,“你应该改一改你的上课风格,全程板着张脸,像他们欠你钱似的。” 詹子延的脸色登时变得很难看。 骆恺南心中吹响了胜利的号角。 在与老师斗智斗勇的上百次战争中,他从未输过。 其实他压根没怎么听课,也不懂哲学,分辨不出好坏,只是想挫一挫詹子延的老师架子罢了。 詹子延的段位比想象中低,被他怼了两句就哑口无言了,默默坐到自己的位子上,翻看刚才那节课的备课材料。 骆恺南往对面一坐,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点开游戏,说:“下节课我不去听了,一天听一节就够了。” 游戏的提示音响起,他戴上耳机前,似乎看见詹子延手中的笔顿了顿,过了一秒,小幅点头:“嗯,无聊的话,就听一节吧。” 原来是只纸老虎,这么好说话。 骆恺南打开文档,边测试边记录需要修改之处。 很好,以后这间办公室就是他做主了,詹子延根本镇不住他。 上午一共两堂课,詹子延上完第二堂课后,就去院里开会了,临走前,给他留了本托马斯·内格尔的《你的第一本哲学书》,说:“这本比较通俗易懂,应该不无聊,你可以先看看。” 像家长去上班前叮嘱孩子似的。 骆恺南不爽地抬头,却发现詹子延的神色有些不对劲。 “你怎么了?” 詹子延抬起薄薄的眼皮,看着他摇了摇头,低声说:“上节课我试着对学生笑,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好像很害怕。” 骆恺南:“你为什么要笑?” “也是,想想别的办法吧,哎。”詹子延叹气,拿起会议所需的材料和纸笔,转身走了。 骆恺南低头继续测试游戏,反复琢磨着这个操作怎么做才能更顺滑,直到五分钟后,蓦地反应过来—— 詹子延居然真的听了他的建议? 所以那个问题并不是批评他的开头,而是认真地在问他为什么要笑、以为自己课讲得不好? 骆恺南反复摩挲着鼠标,心情复杂。 算了,误会就误会吧,他对詹子延已经够有耐心了,又去听课又当助教,不可能再去哄人开心。 没那个闲工夫。 会议室内。 院长坐在长桌的首位,按照身后的ppt,讲这学期的教学计划。 内容不算重要,大家都是熟人,专心听的老师不多,有些在看手机,有些偶尔与院长闲聊两句,氛围很轻松。 詹子延以往都是专心听的那少部分,今天却走神了。 视线悄悄扫过同事们的脸,十分羡慕他们的松弛感。 他总是会在公众场合不由自主地严肃,尤其是课堂上。 因为他知道学生在看他,他在接受审视,不想出差错。 或许是因为以前在这方面吃过大亏。 至于专业水平,他有自信,授课内容不至于差到哪里去,否则也评不上副教授。但在授课方式上……或许就像骆恺南说的那样,太无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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